“陛下,黑夜之中,看不清賊人有多少,臣手裡的人馬也不足,還請陛下堅持一會兒,臣這就去調撥兵丁,馬上回來救駕!”
“愛卿,你可快點兒!救駕有功,朕再封你爲王!”
李佑只盼着能逃出生天不被燒死,封王拜相的話張口就來,反正大齊的官兒也不值錢,再值錢,能有命值錢麼?他也不敢責怪楊島主怠慢,生怕這剛來投奔的生力軍,惱了轉身就跑了。
楊島主還真跑了,但沒跑多遠兒,就在幾十米外,齊王府的側院。
李牧站在房脊上那虛張聲勢的一番吼,嚇住了不少人,風聲也就傳了出去。住在側院的盧夫人,自然也在第一時間收到了消息。還沒等她有所動作,楊島主已經找上了門。
“齊王被抓了!”
楊島主一見盧夫人,便直截了當,面上喜色不減,道:“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什麼絕好的機會?”盧夫人揣着明白裝糊塗,道:“我怎麼聽不懂你說什麼?發生什麼事情了?”
“盧夫人,我住在外頭都知道消息了,你就在這府內能不知道?這個時候,就別打馬虎眼了!”楊島主十分不客氣道:“我大哥欠你人情不假,但那是我大哥的事情。大哥一直都說,他的人情債,不牽連弟兄們。南洋七十二島,平日裡也都是各自爲政的。我帶人過來,可不光是爲了幫我大哥還人情,眼下就是一個好機會,你怎麼想?”
盧夫人眼眸之中,閃過一絲不悅,卻也沒有發作出來,道:“你總得讓我知道什麼情況吧,是有點響動,但我的人也沒出門,怎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
楊島主雖然心知,這是故意推搪,但也懶得掰扯,直接說道:“城外的那位侯爺和策反了城內的一個巡邏守將,趁夜晚潛入王府,想抓齊王。齊王好歹逃出重圍,被困於客舍。齊王手下的那幾個心腹,也都在客舍之中,如今五個人被人一勺燴了!如果你同意,我現在就帶人過去,一番混戰,他們全都得死。”
“那麼,我有什麼好處?”盧夫人悠悠地問道。
“好處太多了,咱們擒住齊王,剪除其黨羽。齊王只能爲咱們所用,至於洛陽侯當然也是必須要死的。他死在齊王手裡,狠狠地打了朝廷的臉,齊州與朝廷,必視勢同水火,不可調節。殺死了李牧,齊州的武將兵丁也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了,等我大哥帶着七十二島的精銳登陸,再聚攏江湖上的朋友,未必不能起事!”
“到時候、”楊島主嚮往地說道:“是效仿曹操,還是自立爲王,都在我大哥一念之間了。”
盧夫人笑了,道:“我是問,這樣做,我能有什麼好處?”
話帶機鋒,楊島主聽出來了,皺眉說道:“你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你可以去死了。”盧夫人慢悠悠說出這句話,表情竟然沒有一絲變化。楊島主頓感不妙,抄手拔出兵刃,但是已經晚了,斜刺裡容嬤嬤已然竄出,一拳擊在他的手腕上,手腕登時出來一個詭異的折角,他的刀掉在地上,容嬤嬤踢出一腳,楊島主下意識閃身躲開,直接調頭就跑,容嬤嬤拔出刀,隨手一擲,刀尖穿胸而過,已經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小姐……”
“丟出去吧、”盧夫人輕嘆了口氣,道:“派人給虯髯客送個信,告訴他一聲,要是再有這種蠢物出現在我面前,休怪我翻臉找他算賬!”
“明白了。”容嬤嬤應了一聲,走過去拎着楊島主的後脖頸,把他拎了出去。
盧夫人看着窗外的月色,喃喃道:“太冒險了啊,我的兒,怎麼經歷了這麼多事情,還是改不掉衝動的毛病呢?”
……
齊王府中客舍裡,李佑等人早通過門縫窗隙看到了外邊動靜。眼見處處堆滿乾草,也是心驚,當下更是不敢出來,只想等着楊島主帶兵來救,但他走之後遲遲不見動靜,不禁暗罵外來的人果然是靠不住。他通過門縫窺到,也有一些齊王府的護衛趕來,但他們都只是在外圈把人包圍,卻不進攻,氣得李佑火冒三丈。
“這羣狗殺才,到底在做什麼?!等老子脫困,把你們一個個都砍了!”
這時被他罵爲無能的幾個護衛頭領,正在側廂一座大屋中爭得面紅耳赤。
他們爭論的議題不是如何救出齊王,而是要不要歸順朝廷。
雖說他們都是不甚讀書的武將,但也不是愚蠢透頂,其實對於齊王坐天下,也未必有什麼信心。但是,貪心足心矇蔽理智,雖說眼下比起從前,似乎也沒有多少不同,但……現在他們做的可是將軍!
而且以前只在軍營之中帶兵,現在則不然,貪財的有了錢,貪色的一下子添了好幾房,這都是跟着齊王造反得來的好處,眼睜睜的再失去,殊爲不捨。
可是,眼下齊王都被困住了,這場造反鬧劇還能持續下去嗎?
是,外面的兵比裡頭的人多。只需要一擁而上,或者幾輪箭雨,那二十幾個人必死無疑,齊王也能救出來。但如果真的這樣施行了,人家可以點火啊。那些乾草,一個火星都能點燃,呼啦一下火起了,救人肯定來不及,一個死了的齊王,有啥用?
就算救出來了,又能咋地,齊王造反,真的能成功嗎?
貪慾和理智在他們心中交錯戰鬥着,衆人都有些搖擺不定。
“各位,現在的一切,我也不捨得啊!可是現在棄暗投明,歸順朝廷,你我至少可以保得住性命。我看齊王,氣數已盡,再跟着他走下去,便連性命都沒了,你我現在不捨得放棄的一切,又哪有機會享用?”
衆人正討論着,忽然,門外傳來響動。一行黑衣健兒匆匆趕來,光看氣勢,就非同尋常。有人認得,這些健兒是王府別院的那位貴客的僕人,只是之前沒看出來有這麼多人啊,這烏泱泱看過去,怕是得有百八十個吧?
“是來幫手的麼?”衆人遲疑,還沒等他們問,一個聲音傳過來:“齊王在哪?”
“怎麼是個女人?”
待看清來人,衆人都在心裡默默收回來這句話。這哪是女人,活脫一個活金剛。
只見容嬤嬤全身披掛,左右各懸兩把斧頭,如果不是胸前鼓鼓囊囊,乍一看好像是程咬金來了。
這些人對付裡頭的二十幾個人,絕對是足夠的。如果任由他們去救人,將軍們也就白猶豫了。人總是在最緊急的時候,才能明白自己的內心,事到跟前,大齊的將軍們,終於也作出了一個非常艱難的決定!
還得是棄暗投明,不能跟着齊王送死!
“弟兄們,不能再猶豫了,要是讓他們把齊王救出來,咱們就回不了頭了。咱們死不死的無所謂,也享用過了,想想兒女爹孃,你們想讓他們都成了反賊麼?”
“不行!”
衆人的決斷出奇一致,打開房門出來,迎上容嬤嬤,道:“貴客止步——”
還沒等話說完,只見容嬤嬤獰笑一聲,掄起斧子就是一下,說話的人成了兩半兒。
“你們幹什麼?來人!”
衆將驚慌失措,有的人連自己的兵刃都沒忘了拔。連慘叫都沒發出幾聲,就被容嬤嬤帶來的黑衣人團滅了。
幾十具屍體橫七豎八倒在地上,至此,整個齊王府後宅,能拿得起刀劍的,除了客舍中被困的幾人,已經全都沒氣兒了。前院倒是還有齊王的人,只是之前早有嚴令,王府後宅不得隨意進出,就算外面聽到有聲音,沒有軍令,也是不敢進來的。
所有前院的護衛,都聚攏在前後院交界的迴廊附近,一個個伸長着脖子往裡頭張望,但沒用,有影壁擋着,只能聽見聲音,看不見裡頭的景象,護衛們的士氣明顯低落了下來。
這也難怪,齊王造反自立爲帝時,甭管他究竟實力如何,當時來說,士氣還算高漲的,驟逢大事,人的血總是熱的,更何況是這些血氣方剛,很容易受盅惑的年輕人。
可是這位齊王登基之後就只是把城門一關,就做起了皇帝夢。時間久了,人難免就會冷靜下來。而現在又遇到了這檔子事,這位自立爲帝的齊王連城都還沒出,已經被人困住了,這也太泄氣了。
外面的慘叫,李牧也聽見了。但他的人手有限,擔心有詐,不敢分人去看。衆人背靠着背,一面看向外頭,一面監視者裡頭,手裡拿着火把,打算一旦有人衝過來,火把就丟出去,玩命了!
容嬤嬤清理完了屍體,天色已經矇矇亮了。盧夫人睡了個回籠覺,剛剛好醒來,梳洗了一番,像是逛自家庭院似的,從側宅溜達了過來。
一身戎裝,血腥氣還沒散開的容嬤嬤迎上來,躬身道:“小姐,裡邊堆了許多柴草,看來洛陽侯是真打算玩命了。”
“衝動!”盧夫人有些失望地說道,但眼眸之中,卻仍有讚賞之色,顯然李牧的這種行爲,在她心裡的評價,未見的是她嘴上說的那樣。
“咦?”
李牧終於還是忍不住,來到客舍院牆內側,偷聽外頭的聲音,恰好聽見容嬤嬤和盧夫人說話,不禁皺起了眉頭。
沒聽錯,果然是她們!
對盧夫人,李牧是不怕的。他有恃無恐,無論何種境地,只需要表明身份,盧夫人是不可能把他怎麼樣的,這也是他敢肆無忌憚的潛入齊州城的底氣。
但是這個娘,他還是不打算認的:“原來是你!盧夫人,好久不見了!”
“耳朵怪好使的。”盧夫人無奈搖搖頭,跟李牧搭話道:“好久不見啊,侯爺。”
“夫人可是讓我好猜啊,我原本就想,這麼多的糧食,又不是爲了跟我打擂臺,到底能有什麼用。現在一切真相大白,夫人謀劃的深遠啊。只是我想不明白,夫人何等聰明人,爲何會做這種蠢事?你該不會以爲,僅憑齊州之地,這麼點兵馬,這麼點錢糧,就能顛覆大唐吧?且不說大唐有雄兵百萬,就說朝堂裡頭那些大將,隨便出來一個,也不是齊州這點人能抵擋的,何其荒唐!”
“荒唐麼?”盧夫人臉上帶着笑意,很顯然跟李牧聊天,她是非常開心的:“我不覺得荒唐啊,齊州雖然只有一州之地,但是繼嗣堂坐擁天下之財。錢糧是一點兒都不缺的,就算朝廷從現在圍困齊州到明年,我也敢保證這裡餓不死一個人。”
“還有,繼嗣堂的底細,我那傻妹子怕是跟你說了不少,但我告訴你,她知道的,也不是全部。誰說繼嗣堂沒人,這十來年我也不是白白經營,中原各地,每一個州道府縣,都有我的人,一旦勢成,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喲?”
喲?
李牧有些無語,心道一把年紀的人,怎麼還俏皮起來了。而且這時候不是俏皮的時候吧,你的搭檔都快死了啊!
“夫人,鹿死誰手的事兒,咱先不提,我實在是不明白,你這樣費盡心力,到底有什麼好處啊?你找到兒子了?”
盧夫人心道,找到了呀,不就是你麼?但她沒說出來,道:“兒子,還沒找到。不過也無所謂,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你看似我得不到什麼好處,但是你可知道,我對李世民的恨意?我的丈夫死在他手,我的兒子因他離散!我用不着什麼好處,他過得不好,過得糟心,我就算得了好處了!我就高興!就沒白鬧一回!”
“夫人,你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李牧忍不住道:“你的丈夫,是因他而死,這不假。可是你的兒子,不是因他離散吧,你的兒子不是被虯——”
剛說了個‘虯’字,李牧忽覺失言,急忙住嘴。但盧夫人已經聽得真切,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他怎麼知道?!
他都知道!
那他爲什麼不認我?
三個念頭接踵而來,盧夫人險些昏過去。眼淚瞬間流出來,心中悲苦:“我的兒,到底還是記恨我,否則怎會相見不認,故作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