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準,是我們姐弟五個中的老四。她的最大特點是生命力強,記得我十歲那年的臘月二十三,下着一場我五十幾年看到的最大的雪,天空飄着棉花般的朵兒雪,地上積雪近兩尺厚,爸爸對即將出生的孩子高度重視,請了隊上六個勞動力,擡着竹牀做的轎子,送媽媽去十八里外的路口醫院生這老四;老四也是巨大兒,十六兩稱一稱十二斤(現在的8斤);看到老四的第一眼,我對外婆高呼"毛毛好漂亮!高鼻子圓臉蛋!",外婆輕輕的嘆了口氣"要是個男娃就更好"……頑強的生命力讓她在媽媽的肚子裡就健康;頑強的生命力讓她一生下來就讓人愛憐:外公外婆把遺憾藏在心底,疼她喂她;媽媽自己瘦骨嶙峋,把個老四餵養得白白胖胖;爸爸像座大山一樣環抱着老四,看這小女兒的眼光永遠都是充滿希望;幾個姐姐除了老三沒抱穩老四小胖子失過兩次手以外,沒有欺負過可愛的小妹;大姐我在她不肯上幼兒園到一進校園正式上學就全力以赴聚精會神開始 看好她、鼓勵她、支持她!頑強的生命力讓老四在求學的路上,吃苦耐勞,刻苦鑽研,心無旁騖,嚴肅活潑,全面發展,文理兼修,直到讀完師範大學的碩士研究生。頑強的生命力讓老四在教書育人的道路上辛勤耕耘、任勞任怨、不斷創新、樂此不疲,憑實績憑能力早幾年就已被評中學高級教師。
作爲大姐,我高大威猛;作爲小妹,老四小巧玲瓏,有一次有人誤會我們倆是母女;歲月疾逝,猛然回頭,我驚喜發現:我們家的老四一過不惑之年,搶着承擔家族後輩的教育之責,搶着分擔守護家園的重任,如縷縷春風時常拂過姐姐弟弟、送來保護保養保健的溫馨。
2021年的春節,在家裡的這次徵文活動中,她首先呼應我的《曉旋札記》拋出她的思念爸媽的一篇深情之作,爾後深夜趕出了《老姐》。因此感動!將兩篇都推上。
附 《思念如雨》
四四
2020-04-03
每逢清明思故人
又是一年清明,老天爺似解人意,雨時大時小,斷斷續續下了一個禮拜。人的心情也像這空氣,溼滴滴的。
昨日看到一位小友紀念亡母的文字:我對清明的記憶,是從八九歲的時候開始的。外婆手巧,清明節前好多天,她就買回來紅、黃、綠、白各種顏色的紙,剪出五彩的紙串。在鄉俗裡,把這紙串拉長,掛在一根樹枝上,再把樹枝插入墳頭,就是給死人做了一把傘。從她開始剪紙那天起,她的眼裡便天天含着淚,因爲在給祖上準備傘的時候,她還得給她的女兒剪一把傘,一刀刀,都剪在她心上……
他的文字也一筆筆戳在我的心頭。每至清明,悲傷便如大雨傾盆!
我似乎比他幸運,和母親相伴的日子比他多。母親離開的時候我15歲,弟弟12歲。但失母之痛,所有人的感受卻是相同的。母親的早逝,是我們姊妹一輩子的傷。對母親的思念,也不曾因年齡的增長而淡漠半分。
清晰地記得,母親離去的第二日,我在日記本上寫下:我成了沒媽的孩子!
今日清晨,泡了一杯新出的黃金茶,看着茶葉在杯中氤氳升騰,寫下一句:一杯在手,風月我有。但自得之餘,心底卻有一個聲音響起:我永遠也不能陪她喝上一杯這樣的好茶啦!那個愛美愛精緻的女人,她的生命停留在48歲。她勤勞,燒得一手好菜;她手巧,刺繡手藝一流;她愛漂亮,自己的衣服鈕釦要盤成蝴蝶狀,女兒的白的確良襯衣上要繡上花鳥;她愛精緻,簡陋的房屋打掃得乾乾淨淨,泥地上還要用碎瓷片拼出好看的圖案;她孝順,好吃的一定是先送外公外婆品嚐;她善良,即便是過路乞丐她也不嫌棄;她有愛,最後出門去住院,她拒絕女兒的攙扶,像個任性的女孩嘟嚕:讓你爸爸來!她有夢,她向客人誇耀女兒優秀的成績,她渴望她的五個兒女出人頭地!這樣一個好女人,好母親,怎麼就不能和我一起喝上一杯好茶呢?
午飯時分,餐前爲女兒加熱調理的中藥包,沒由來腦子裡冒出一句:不是要命的病啊!這是外婆在失去女兒後常唸叨的一句話,這句話她反覆唸叨了20多年,只到97歲去世。這話卻在我的心裡生了根。母親得的確實不是要命的病,就是背上生了一個瘡,毒發竟致不治。還記得我爲她清理傷口時,她絮絮地說:還是女兒好啊!可是,母親啊,女兒再好,終是救不了你的命;女兒再好,也無法再爲你梳頭,洗臉;女兒再好,也從沒爲你買過一件衣服一雙鞋;女兒再好,也無法陪你逛次街旅次遊……
龍應臺在母親失智後,悔恨不已:當你還健步如飛的時候,爲什麼我不曾動念帶你跟我一起單獨旅行?爲什麼我沒有緊緊牽着你的手去看世界,因而完全錯過了親密注視你從初老走向深邃穹蒼的最後一里路?最終她放下一切,回鄉陪伴老母,並將寫給美君的信集結成《天長地久》。而我,卻在懵懂無力之時就被上天收走了這樣的權利。以至到了現在,常常在午夜夢迴之時,像外婆那樣千百次追問:爲什麼?不是要命的病啊!看到學生面對父母嘮叨滿臉厭倦,我真想大聲告訴他:那是我今生無法再有的福分!看到同事陪着老父老母散步,總心生羨慕,目送好久,想象那是我和父母,該有多好!
窗外,細雨迷濛,心底,有雨滂沱!歸震川在《項脊軒志》中思及親人,“長號不自禁”,我也終無法平靜地寫盡對母親的思念。只能摘錄前年母親節寫下的幾行文字做結,獻給安眠在故鄉後山的父母!獻給這個季節淚眼婆娑的孩子!
今天是你的節日,媽媽
長長凝視你親手繡下的龍鳳
那是你留給女兒們的嫁妝
站在你用過的衣鏡前
想着你就在身後定定地看我
一如初一那年的六一
可是啊 媽媽
我聽不到你的嘮叨 還有長長的嘆息
再也聞不到兒時枕套上你們的氣息
那些我念叨着的媽媽味爸爸味
我甚至模糊了你的身影
一別便是山重水闊永無盡期
夢裡我還繾綣在你花棚下溫暖的竹筐
頭頂的你仍在飛針走線
腦海總浮現簡陋泥地上青花瓷片的圖案
還有夏夜你揮動蒲扇驅趕蚊蟲的聲音
記着你眼角的淚珠和來年夏天的新涼鞋
那是你的不捨和永遠沒有兌現的承諾
媽媽,我想你啦!
“不望年,不望節,只望清明墳頭一點白”,媽媽,這是你生前常唸叨的一句話。明天,我將帶上一縷白皤,和着我的眼淚,拜祭於您的墓前!
2020、4、3(清明念母)
《老姐》
四四
這是一篇命題作文。老姐的隨筆發表更新中,要求每家交一篇作文。這個活動不陌生,最近十來年,每年寒暑假,老姐總是要求晚輩子侄上交平時寫作的文章進行評獎,甚至刊印成冊。女兒侄子侄女就是在這種氛圍中長大,所以文筆大多不差。
說起老姐,大多時候應該說是敬畏多於親近。首先是年齡相差十歲,當我還是站在窗臺上胡鬧的五歲的小屁孩,她已是七鄰八鄉爲數不多的大學生,是爸媽爲之驕傲的能幹孝順的乖女兒,是偶在寒暑假纔回來的長姐。父母外出,她負責看管我們,是遊戲規則的制定者和執行者,說翻臉就翻臉。印象最深的是她總有好多優秀的同學來家,而且還有不少男同學。近年她的同學聚會,我和弟弟還時不時噹噹“跟屁蟲”,那些哥哥姐姐依然親切,一如當年。小學五年級的暑假,她帶回的《紅樓夢》、《簡愛》,我躲在蚊帳裡如飢似渴地閱讀。還有一家人圍坐在收音機前聽《楊家將》、《隋唐演義》,她和父母高談闊論。這也許便是她和父母給予我的文學啓蒙。
她年幼時的砍柴、挑水、插秧的功績我無緣目睹,但十來歲時,每至“雙搶”,卻託了她的福氣。有她和二姐擋在前面,再加上她後來到本地當教師,她的學生常常在農忙的時候來幫忙(這恐是鄉村教師當年難得的福利)。出生農村,我和弟弟倒沒有多少艱辛勞作的記憶。記得的是她在果園中學教書,還在讀小學的我到中學參加作文比賽,她給我買的平生第一支糖葫蘆;記得她驕傲的向同事誇獎我學習好;後來等我讀初中,她已經到二中當高中老師,她的同事我的老師向別人介紹:“這是楊曉的妹妹”,莫名就有小小的驕傲。也記得中考失利,她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叮囑三姐和弟弟不準譏笑打擊我。一中就讀的幾年,她是老師我是學生,同學都羨慕我是教師子弟,可以去教師食堂就餐,後來姐姐自己做飯,還可以天天回家吃飯。殊不知,我畏之如虎。既因爲她長姐的威信,還因爲當時她剛剛結婚生子,生活工作剛剛起步,自顧不暇。我懵懂、她年輕,很難有親近的時間和空間。即便是後來長大些,依然對她保持敬畏,因爲她似乎什麼都比我優秀:當教師,35歲前就破格評高級;當幹部,雷厲風行,獨當一面;就連培養孩子也是清華的博士。她似乎就是一顆發光發熱的小太陽,永遠給我溫暖,卻不可靠近。
說起親切的感覺,倒還不如大姐夫。大姐夫個性溫和,話不多極有愛心,是極有擔當的男子漢。母親故去的那一年,他尚未與姐姐成婚,但他從走進我家那天起,就擔起了兄長的責任:我人生的第一本集郵冊是他送的;我進大學第一天是他送的,連蚊帳都是他幫我掛起來的;大三急性腸胃炎,是他開着別人家的車連夜將我接回家治療;大四工作分配不理想,揹着姐姐哭泣,是他安慰我:沒關係,慢慢來。一切會好的。這麼多年,我們讀書結婚生子,他和姐姐一起出錢出力,幾十年如一日,從未有半句多言。我常常想,這麼多年我對物質一直持達觀態度,既得益於父親常常唸叨的“大廈千間,夜眠八尺,良田千頃,日食一餐”的薰陶,恐怕也是因爲兄姐的庇護,從未讓我們感受過物質的困頓。所謂的歲月靜好,真的是因爲有他們爲我負重前行!
最近幾年,與老姐的關係日漸親近。首先恐怕還是年齡。老姐年歲漸長,比年輕時多了些溫柔,我也日漸成熟,更懂得交流和溝通。我明白她的不易,懂得她的期待,更真心感佩她的遠見:她重修老宅,讓父母遠去的我們仍有家可歸;她設置家族基金,讓我們在年節時用特殊的方式緬懷父母,寄託思念,也藉此鼓勵晚輩好好求學,努力工作;她帶我們年節慰問孤寡,拜訪宗親,用行動告誡我們慎終追遠,積德行善方能厚德載物,福澤子孫……我們也會有矛盾和衝突:關愛子侄後輩她不遺餘力,但我想告訴她:兒孫自有兒孫福。過度的關愛對孩子是一種負擔,長輩的教誨、關照無法代替孩子的成長。她幫助別人滿腔熱忱,我卻認爲人和人相處得有界限,你的熱情可能對他人只是一廂情願,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運。對學生對下屬,你看見的聽到的未必是真心實意,因爲當局者迷,因爲居高位者未必能聽到真實的聲音……凡此種種,都已成爲我們的日常,在這些交流衝突中,我在成長,她在適應。包括完成這篇命題作文,其實我最想告訴她的是:父母過早地離去是我們永遠無法彌補的傷痛和遺憾!因爲有你,我健康幸福地成長。但現在,你需要做的就是聚斂起你的小太陽,抱元守中,優雅地慢慢變老,像外婆一樣,90多歲還能溫柔地提醒我,督促我。因爲一切有我們!
202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