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月光靜靜地瀉在這片雪地上,如同灑下無數銀光,明亮如晝。
銀色月色下,露出雪地半米高的鱗毛蕨草向兩邊輕輕分開,現出一隻金黃毛色並帶棕黑色圓斑的猛獸。
這頭猛獸目光炯炯盯着豬獾吃肉的方向,無聲無息地匍匐前進,從上朝下看,它那蜿蜒遊動的脊椎猶如一條蜿蜒流暢的花蛇。
小子衿驚訝地瞪大了雙眸,整個身體都倚向了小蕭雲,嬌軀微顫,問道:“小七哥,那是什麼怪獸啊?”
小蕭雲微微眯起雙眼,冷冷盯着那頭猛獸,沉聲道:“金錢豹。”
小子衿並沒有聽過什麼金錢豹,所以也不知道它的厲害,只是知道這頭猛獸的名字之後,反而鎮靜下來,眼裡滿是好奇,雙眸一眨一眨的,想看清楚金錢豹的真實面目。
金錢豹秘密潛行到開闊地邊沿,距離野豬屍體的二十米處,在一個它可以瞬間發起攻擊的距離,它舒舒服服伏下身子,旁觀這場狼羣與豬獾的纏鬥,充分顯示了貓科動物特有的智慧和耐心。
豬獾趕跑了狼羣,贏得了食物,滿意地哼哼着,舔了舔剛纔不小心被狼羣偷襲咬傷的傷口,挪過身子,準備享用這頓來之不易的夜宵,這一會兒,它顯露出些許疲憊和放鬆。
一聲沉重的低吼壓着地皮滾來,豬獾吃驚地擡起頭,它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就看到了更厲害的對手。
草叢裡的豹子出現了。它威風凜凜,低低吼叫。貓科動物又分爲豹屬和貓屬,虎、獅、豹都是豹屬,它們的喉部構造與貓屬不同,舌骨懸器長而軟,便於大塊肉的吞食,怒吼起來,聲音勢大力沉,振聾發聵。
這隻金錢豹的吼聲雖然不高,卻充滿殺氣和震懾力,足以使三百米內一些弱小的哺乳動物癱瘓在地上。
月色婆娑的密林內,這隻金錢豹充滿自信,它不會去和羣狼爭奪食物,但面對一隻久戰的豬獾,它志在必得。豹子一邊慢慢走向豬獾,一邊用前掌拍打着地面,它沒有采用貓科動物的突然襲擊方式,而是以罕見的示威行動,公開向對手發出警告,讓它滾開。
壞脾氣的豬獾氣得嘴歪眼斜、打嗝放屁,大發雷霆,它嘶叫着撲了上來,爭鬥了半夜纔到口的食物,怎能讓豹子白白撿走!看到豬獾公然挑戰,豹子被激怒了,它躬下了身,在大吼一聲的同時,凌厲的前爪兜頭就是一把。
貓科動物的柔韌、敏捷和爆發力在自然界堪稱一流。
它前掌的攻擊快如閃電,鐵鉤似的利爪一下就讓豬獾額頭上開了花。
狂怒中的豬獾暫時還不知道疼痛,它打了個滾,昂頭張嘴再咬過來。豹子凌空剪起,這是貓科動物的獨有本領,它落在豬獾背上。待它再彈開,豬獾身上幾處血肉模糊了,淋漓的鮮血從額頭上流下,甚至糊住了豬獾的眼睛。
豬獾終於感到疼了,也知道遇上了比自己更暴烈的對手,何況,與狼羣的糾纏已經耗費了它大部分體力。
懂得森林法則的豬獾不再戀戰了,它爬起身,拖着尾巴就逃掉了。
雙方斗的時間不長,但沒有多少的相互試探和威懾,一出招就使出全力,企圖一招制敵於死地。金錢豹顯然技高一籌,打跑了豬獾以後,昂着頭四周環視了一圈,以勝利的姿態蹲在那裡,坦坦的,兩隻耳朵機警地轉動不停,檢索四周是否還隱藏有更兇悍的對手。
倏然,金錢豹猛然起身,冷冷盯向一片樹林,不斷低吼着,用鼻子噗噗噗地噴灑着滿胸涌蕩的豪氣,一副威武不屈、剽悍不羈的樣子。
樹林那裡閃動着螢綠的光,像幽冥一般。
狼羣終於再次出動了,它們的智商高於豬獾,其狩獵成功率也高於豬獾,沒有必要因爲一頭死野豬和那個瘋傢伙死磕!而金錢豹則不同,獨來獨往,居高甚傲,不會以命搏命,更好對付。
狼王依舊傲慢地保持着將軍般的冷靜,深沉地望着金錢豹,並不急着進攻,是那樣的謀深計遠、老成持重,似乎一直在琢磨金錢豹的特點。
金錢豹彷彿洞穿了狼王是一個狡黠陰險的詭詐之徒,想都沒想就直奔狼王過去,速度之快讓人瞠目結舌,彷彿一道金色的閃電,轉瞬間就到了狼王的眼前。
狼王大吃一驚,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時間去琢磨對方的長短並想好對付的計策,在生死的一剎那,當它意識到它根本無法躲避金錢豹的閃電一擊時,乾脆就順勢倒在了地上,在忍受對方撕咬自己的同時,兩隻後爪使勁蹬起來抓傷了金錢豹的肚腹。
先示弱,後逞強。
關鍵的時刻倒在地上,往往能迷惑敵人,出奇制勝。
其他野狼此刻終於反應過來,不等金錢豹脫離包圍圈就紛紛咬上它的後背、四腿。金錢豹知道在狼王的後頸上咬了一口,卻不能一招致命,便已經萌生退意,又被狼羣圍咬,怒不可遏卻無能爲力,狂吼一聲,死命逃出包圍圈,急慌慌地逃向森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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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月色柔柔,森林格外寂靜。
大型獵食動物的打鬥已把所有的小生靈嚇得不敢出聲。狼羣走到屬於自己的戰利品身旁,狼王低頭嗅了嗅,又舔了兩下,然後低嗥一聲,飢不能耐的野狼一擁而上,分而食之。狼王顯得異常狡猾,在吃食物的時候,還派出一個手下在外圍觀察,防止敵人的突然襲擊。
小蕭雲和小子衿從未見過如此精彩的動物對弈,這是野生世界中驚心動魄的連環決鬥,兩人興奮得難以名狀。小子衿更是歡喜,伊始的恐懼早已隨風遠去,手舞足蹈,得意忘形,彷彿跟豹子那一架是她打的似的。
世界上的事有時的確很奇妙,你認爲最不可能發生的事,卻往往偏偏就會發生。
意料之外的事情,總是在意想不到的時刻來臨。
狼果然是世界上最狡猾的動物之一,警惕性極高,小子衿輕微的歡呼聲還是被外圍偵查的野狼聽見,一聲報警的狼嗥讓狼羣迅速集合在一起,兇狠狠地向聲源地包圍過來。
小子衿嚇得躲到小蕭雲後背,渾身驚顫,不能言語,連眼睛也不敢睜開。小蕭雲緊緊地將小子衿護在身後,手心攥緊那唯一一顆小石頭,全身的肌肉時緊時鬆,保持在臨戰狀態,準備隨時先發制人。
他明白如果現在逃跑更容易暴露目標,因爲一逃跑,狼羣瞬間清楚你已經懼怕了它們,它們只會變本加厲,有恃無恐。而站在原地不動,反而會使它們迷惑不前,猜不透你到底想如何,因爲狼是天生多疑的,碰到它們不明所以的東西往往是先觀察好,有了十足把握纔會出擊迎敵,不會貿然進攻。
森林的所有生靈都安靜了下來,等待着。連天上的明月和淡雲,連地上的冷雪和空氣,都靜止不動地等待着,鳥瞰的樹木陰影拉得更長更遠。
兩方在緊張地對峙着。
小蕭雲微微眯起雙眼,死死地盯着狼王的一舉一動,因爲狼羣的所有進攻都有狼王發出號令,而狼王依然蹲踞着,就好像面前的對峙跟它毫無關係,玩味地望着那兩個小傢伙,如同看着兩隻玩具般戲謔。
兩隻野狼左右來回地走着,像兩個護衛大王的衛士,視線卻始終沒有離開小蕭雲和小子衿,綠色的狼眼透着兇光,那是野獸見到獵物時興奮的眼神。
世界上什麼是最可怕的呢?決不是艱難險阻,決不是洪水猛獸,也決不是荒涼寂寞。最恐怖的是陰沉和絮聒,那是一種不明朗,見不到光明,找不準方向,在一片陰霾的氣壓下,難以呼吸。
所以國人才會在那十年動亂中如此的迷茫,如此的恐懼。
小蕭雲此時此刻深有體會,他不清楚到底能迷惑狼羣多久,也不清楚狼羣何時發起進攻,他唯一清楚的是如果狼羣攻過來,一定要想辦法吸引住狼羣,讓小丫頭能夠順利逃離。
小子衿經常聽到蕭雲母親講的故事,自然十分清楚狼羣的兇殘暴戾,她在後面緊緊抱着小蕭雲略顯瘦弱的身體,幼小的心靈稍感安全,兩行淚水不經意滑過她嬌嫩的臉龐。她在擔心以後失去抱他的機會嗎?眼下,不是她輕易流露憂傷的時候,真正傷心的淚水是該流在心裡的,而不是淌在臉上。
那是懊悔的淚水。
狼王終於起身,低嗥幾聲,那是發出總攻的命令,狼羣聞聲而動。小蕭雲眼神冰寒無物,快如閃電般,一石出,一狼倒。幾頭野狼怔了一下,卻絲毫不理會同伴的倒下,依舊洶洶然而來,露出駭人的獠牙,那是嗜血的兇器,可以將人的骨肉頃刻間分離,熒綠的狼眼透着寒光,在黑暗中那樣的陰森恐怖。
狼,尤其是被惹急的惡狼,對於小孩來說,實在是超越了恐怖,心理無法承受。
小子衿驚恐地大聲呼喊,叫聲迴盪於林間。小蕭雲趕緊將小子衿推向一邊,低喊一聲“快走!”然後迎着狼羣而去,就要相碰之時,倏然折向另外一個方向跑去。狼羣撇下沒有攻擊力的小子衿不管,拼命追向那個挑釁它們的小傢伙,踏雪狂奔,嚎叫不止,震透人心。
“嗖!”
幽靜的樹林忽然一聲響,一隻狼詭異地倒下,再無聲息。
“嗖!”“嗖!”
兩聲響,瞬間,又有兩隻狼倒下。
追在最後面的狼王被這詭異的聲音嚇得停住了腳步,看向前面那個臉色蒼白如雪、彎腰喘着粗氣的小男孩,迷惑不解。剛纔明明看到他一直在前面跑的,也沒有其他附加動作,自己的同伴怎麼會無端倒下呢?
一定是觸怒了神靈!
狼王趕緊回頭,倉皇逃命,沒五步,只聽“嗖!”一聲,狼王偉岸的身軀頹然倒下,甚至來不及吼出一聲狼嗥,就永遠閉上了它那雙傲視生靈的綠眼,額頭處出現一個彈孔般大小的小洞,森森然流着鮮紅的狼血。
片刻,從一棵樹上跳下一個身影,渾身籠罩在黑暗中,月光也不能使他透出半點光明來,看不清他的樣貌,彷彿只是這人世間的一道影子,僅此而已。
“影子,謝謝你,你又救了我一次。”蕭雲依舊喘着粗氣,方纔他清晰地看見了野狼的獠牙就要咬上自己的肌膚,那是一種生命消失前的最後一瞥,雖然他已經歷經生命的洗禮,卻還是發自內心的恐懼,那是一種再平常不過的本能,死亡會讓人的本能在頃刻間迸發。
能在死亡面前還能控制住本能的,那是神仙。
“你沒事就好。”影子站在小蕭雲五米開外的雪地上,身後揹着一支狙擊槍,語氣不帶任何感情,和此刻的溫度一樣寒冷。
小蕭雲稚嫩的臉上恢復了平靜,老成十足道:“我學完燕老的武功後,你教我用槍吧。”
影子欠了欠身,道:“好。”
然後轉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再不見蹤影。
小蕭雲對於他的來無影去無蹤早已司空見慣,整了整盈滿雪沫的衣服,循着哭聲找到了花容失色的小丫頭。小丫頭癱坐在地上,顯得孤獨無助,兩隻小眸都哭得紅腫了,看到她心裡最擔心的小男孩安然無恙的過來,遽然起身,緊緊地抱着小蕭雲不放,放聲大哭,無論怎麼安慰都不鬆手,直到哭累了,趴在小蕭雲懷裡安然睡着。
小蕭雲背起熟睡的小丫頭,望了眼倒在雪地上的野狼,那五個令他又一次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的傢伙,深深地呼了一口氣。這場沒有意料到的變故,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面對五頭噬血成性的猛獸,真的是無能爲力。他放鬆一直緊繃的神經,轉身緩緩向雲浮山頂走去,但願母親和兩位老人不會等的心急吧。
在他身後,那道影子緊緊跟隨,不離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