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仍然沉浸在見到大宗師鬼谷子的極度震撼中,以至於白信傑叫了他好多次,都沒有反應。
“少爺,少爺,您別嚇我啊!”白信傑見蕭雲一臉呆滯,還以爲是副作用,嚇得小臉都白了。
“哦…沒事,想事情想入迷了。”蕭雲這纔回過神來,哂笑了一下。
“您快嚇死我了,當年淝水大敗後,前秦皇帝苻堅在逃回洛陽期間假寐了一炷香,大將慕容垂就以爲是苻大帝駕崩了,哀聲哭嚎,迅速影響到了十萬潰敗大軍,哭聲慟地啊。少爺,您現在是張家的貴客,要是身體有啥不舒服,可千萬得告訴我啊,不然老太君怪責下來,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白信傑慘然道,按了電梯。
蕭雲苦笑,忽然道:“信傑,我想出去外面透透氣。”
“啊?”白信傑爲難道。
“就在外面的花園裡轉轉,要是老太君問責,我就說是我逼你的,成不?”蕭雲輕聲道。
“那…行吧。”白信傑回頭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氣,見是陽光明媚的,也不好拒絕。
推着輪椅出到花園,一路沿着曲徑通幽處而行,鳥語花香,翠竹搖曳,怪石嶙峋。
沿途見到不少張家的工人或者保鏢,他們一瞧見坐在輪椅上的蕭雲後,無一不是躬身點頭。
蕭雲卻感覺渾身不自在,自己不就是救了張至清一命嗎?也不至於在張家有這麼高的地位吧?
而那些摧眉折腰的張家下人帶着堅定的微笑,彷彿都在說少爺,你是歐萊雅,你值得擁有。
走到一畝見方的池塘,裡面的荷花只剩下枯葉殘梗,像燃盡的香柱,一片蕭條的中秋景色。
蕭雲心裡想着事兒,嘴上卻問道:“信傑,你清不清楚我中槍那晚,最後是怎麼脫身的?”
“聽小泥人提起過,哦,小泥人是咱們的管家,g西蒼梧人,老太君的老鄉,口音特別重,你要不豎起耳朵,你都聽不清,不過我是習慣了。據說他在張家已經有三十年了,他本名叫魯泥,大傢俬下里都叫他小泥人,他也樂呵呵不介意。小泥人說,那晚二爺被一夥人劫持,又碰上了三爺派來的人,後來還有陶黑爺派來的一夥人,至於爲啥有那麼多人我也弄不清楚,反正很混亂就是。然後不知在哪有個狙擊手想要二爺的命,少爺您就出現了,救下了二爺,最後,二爺的貼身護衛惡來就趕到了,那幫二愣子不是被殺死就作鳥獸散了。”白信傑娓娓道來。
“惡來?”蕭雲第一次聽到這個詞語。
“商紂王的麾下猛將啊,後來三國時的典韋不是被曹操譽爲‘古之惡來’麼?”白信傑笑道。
“那這跟二爺的貼身護衛有啥關係?”蕭雲不解道。
“二爺的貼身護衛一共有50人,聽說他們從三歲開始就練習殺人,統稱惡來。”白信傑道。
蕭雲心頭一震,三歲開始練習殺人?那不成了殺人不眨眼的冰冷機器?
由於他之前從未將精力放在過張至清身上,所以對這位權臣很多事情都是兩眼一抹黑。
“你們家二爺跟三爺到底有什麼仇?三爺竟然想要二爺的命?”蕭雲感興趣問道。
白信傑嚇了一大跳,趕緊四周看了看,見沒人才鬆了口氣,小聲道:“這事兒我也不知道。”
蕭雲暗暗可惜,陽光刺眼,他的黑亮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又說道:“給我說說老太君吧。”
“這我到了解得挺詳細的,還是聽小泥人說的。”白信傑咧嘴一笑,問道,“李品仙你認識嗎?”
“好像有聽過。”蕭雲皺起了眉頭,覺得這名字有點印象,卻想不起來在哪聽過或者見過。
“李品仙,字鶴齡,1890年4月22日生於蒼梧平樂鄉。1905年,考入蔡鍔在桂林創辦的g西陸軍小學。1910年春,升入h北第3陸軍中學第2期。1911年10月,參加了著名的武昌起義。隨後回到家鄉梧州在軍政分府擔任軍械局委員。1913年1月赴保定軍校第1期學習。後來跟了老同學唐生智,在他手下從排長升到軍長,唐生智兵敗瓦解後投靠桂系,靠着和白崇禧的同學關係穩步上升……”一談到歷史,白信傑的嘴就沒有閥門了。
“等等。”蕭雲忍不住打斷這位歷史愛好者,苦笑道,“我問你老太君,你怎麼淨介紹李品仙?”
“老太君就是五哥的親侄女,哦,李品仙在家裡排行老五,都叫他五哥。”白信傑爆了猛料。
“……”蕭雲愕然,牛人啊,都是牛人啊,想想又問道,“你知道老太君身邊的鬼谷子嗎?”
“那個怪老頭?我只知道他是黑龍團的團長,平常基本不露面的,特別怪。”白信傑發憷道。
蕭雲聽了沒什麼反應,彎腰摘下一朵池塘邊的黃色野花,輕輕捻着,心裡卻在思緒萬千。
南宮青城,曹子英,吳醉音,殘虹一劍,燕中天,張羨魚,張至清……這些人之間的恩怨情仇到底是怎麼樣的一條線索。爲什麼燕老要與張羨魚合作,精心佈下這麼一個局,非得致張至清於死地?還有那一槍,到底是不是影子開的呢?如果是,他爲什麼要和燕老聯繫在一起,也參與到這個漩渦中?
忽然間,蕭雲想到了什麼,神情劇變,臉色愈發蒼白,就連雙手都禁不住細微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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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後,白天還是晴空萬里的南京忽而下起了雨,古都迷濛,秋雨沁着冬涼,肆意襲來。
在雨花臺一處別墅,身着一襲黑色長袍的陶黑石負手站在落地窗下,靜聽着外面雨打芭蕉。
他雖然看不見世間萬物,但他能聽出聲音的靈動,那紛亂的雨點,就如同他此刻的複雜心情。
“好容易盼到行宮歇歇倦體,偏遇着冷雨悽風助慘情,劍閣中有懷不寐唐天子……”
境由意造,物由心生,聽着外面的雨中即景,陶黑石忍不住哼起了一段京韻大鼓《憶真妃》。
音色嘶啞,仿若淬火練琴。
忽然,一陣冷炙的腳步聲從院外踏雨傳來,陶黑石聽得仔細,低聲哀嘆一句:“終於來了。”
“黑子好雅緻。”張至清進院子後,也聽了幾分陶黑石的唱音,笑着捧了一句。
身後一直爲他撐傘的一名惡來隨即站到門口處,另外四名惡來也進屋,其餘五名在屋外站崗。
“張書記謬讚了。”陶黑石嘴角微揚,衝着門口拱了拱手。
“剛剛應付完中紀委的幾位大佬,這次寧州影視城的刺殺案影響太大了。”張至清走了過去。
“中紀委都過來了?”陶黑石皺起眉頭。
“調查省公安廳及寧州市公安局的不作爲。”張至清拍了拍沾在衣服上的雨絲。
“潘大偉慘了。”陶黑石笑了幾聲,這位新任公安局長,比不得前任邱祭祖的強勢,太唯諾。
“餓了吧?”張至清低頭看了看手錶,已經是八點多了,笑着側頭看了陶黑石一眼。
“是有點。”陶黑石哂笑了一下。
“我在那邊飯局也沒吃多少,走,吃飯去,克敵,讓人上菜。”張至清衝門口喊了一聲。
“是。”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惡來立即邁步走向了廚房。
而張至清則與陶黑石在落地窗前擺下了一張矮桌,兩人直接坐到了地上,盤膝相對。
窗外雨水叮咚,夜風習習,倒也愜意。
由於張至清滴酒不沾,所以向來好酒的陶黑石也沒有不識時務地想喝酒,只泡了一壺茶。
一兩千金的一甲子年紀普洱茶。
“在這裡住得還習慣吧?”張至清竟然連茶水都不喝,給陶黑石倒了一杯茶,自己喝白開水。
“還行,謝謝張書記關心。”陶黑石藏在墨鏡下的眼睛閃過一絲複雜,但嘴角還是掛起笑容。
“這別墅是我剛上省裡面,就買下來的,但很少過來住,你算是喝了頭啖湯。”張至清笑道。
“那是我的榮幸。”陶黑石也笑了起來。
“黑子,我知道你心裡對我有意見,我能感受得出來。”張至清小飲了一口白開水。
“沒有。”陶黑石面上還是得矢口否認。
“妲己的事兒怪不得我,她野心太大,想一口吃掉小七,你讓我怎麼辦?”張至清攤開手道。
“張書記,坦誠講,這事兒我真的一點意見沒有,妲己完全是咎由自取。”陶黑石開誠佈公。
“這就好,其實妲己這姑娘我很喜歡,漂亮,聰明,機靈,可惜啊……”張至清嘆了口氣。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陶黑石斬釘截鐵道,抿了一大口很燙的普洱茶。
張至清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轉頭看向了窗外的夜雨,而菜也被保姆陸續端了上來。
糟溜魚片、鍋燒肘子、松子蝦仁、熘黃菜、魚頭豆腐湯,四菜一湯,清一色的魯菜。
“黑子,你是煙臺人,今兒個我特別交待,全給做了魯菜。”張至清拿着筷子,虛指了桌面。
“聞出來了。”陶黑石笑得很開心,夾起一塊魚片入口,忍不住豎起大拇指,“正宗!”
“好吃就多吃點。”張至清微笑道,他舀了一碗魚頭豆腐湯,小口喝了起來。
“那我就不客氣了。”陶黑石用筷子作爲探路柺棍,津津有味嘗着桌面上的美味佳餚。
“黑子,你進黑龍團多長時間了?”張至清忽然問道。
“28年。”陶黑石正嚼着一塊松子蝦仁。
“嗯,真的很長時間,我很好奇,快三十年的感情,黑龍團也收不了你的心?”張至清問道。
陶黑石渾身一滯,一根筷子從手中滑落,掉到桌面後,彈下了地。
在後面站立如鬆的惡來羅克敵趕緊上前,撿起那根筷子,又爲陶黑石換了新的一根。
陶黑石卻沒有力氣再重新拿起筷子了,索性把另外一根也放到了桌面上,臉色蒼白。
“你是天師會的人吧?”張至清依然帶着微笑道,夾起一塊肘子肉,吃了下去,太平靜了。
“哪裡露出了破綻?”陶黑石儘管心裡早有準備,但被人當衆脫下僞裝,還是覺得震驚。
“還記得我去寧州出席影視城慶典之前,專門打電話給你說了什麼嗎?”張至清微笑問道。
“你說這次慶典級別很高,有幾位國副級人物會來,不想把惡來帶過去。”陶黑石輕聲道。
“嗯,所以要讓你暗中派人保護我。”張至清接口道。
“我派了。”陶黑石平靜道。
“這不是重點,而是我不帶惡來過去這事兒,我記得我只跟你一人提起過。”張至清淡笑道。
“將軍如果知道你不帶惡來,肯定會冒險一搏,所以我就暴露了。”陶黑石露出痛苦的神色。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張至清雲淡風輕一笑,放下筷子,用白開水漱了漱口。
“我想知道,那五名惡來是怎麼及時趕到現場的?你根本不可能預先準備。”陶黑石不甘心。
“我當時跟楊洪說我手機丟了,讓他借個電話給我,而道白瞭解我的習慣。”張至清微笑道。
“你從不會用別人的手機打電話,我想,你的手機也沒丟吧。”陶黑石泛起一個苦笑。
“嗯。”張至清點點頭。
“蠢貨!”陶黑石罵了一句,當然,這是罵楊洪的。
“黑龍團給予了你無上的榮耀以及權力,你爲什麼還不滿足?”張至清不解道。
“人總是有信仰的,如果沒有信仰,宮刑後的太史公也寫不出史家之絕唱。”陶黑石竟笑了。
“你的信仰是?”張至清好奇問道。
“除掉你,還全國人民一個朗朗乾坤安定祥和的未來。”陶黑石不慌不忙道。
“你不覺得這話從一個黑社會頭子嘴裡說出來,很可笑嗎?”張至清大笑了幾聲。
“中山先生舉事前,就是洪門的。國家把我們定性爲黑勢力,說我們站在人民的對立面,這只是你們官方的說法。就像百姓都痛恨,卻又抵不住給帶來的好處。百姓都恨貪官,但百姓一旦做起官來,可能會更貪。不要因爲你穿白衣服,你就不黑,不表示我穿黑衣服,我就黑。”陶黑石笑得更歡。
“唉,燕中天我真是佩服得緊,竟然可以埋下這麼大的一枚釘子28年。”張至清嘆了口氣道。
“張書記,我知道我今晚要先走一步,但我不難過,因爲我們很快會再見。”陶黑石輕笑道。
張至清聽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論,竟然還是一點兒異動都沒有,臉上的笑容依舊清明如月。
當夜,雨沒停過,而在華人世界整整影響了三代人的一代梟雄陶黑石突然故去,舉世震驚。
(週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