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真的來了,似血的夕陽襯着縷縷天邊的斜雲,煞是好看。
這時的太陽收斂了張狂,只留下一盤暗黃透着西南的參差樹杈,隔着屋檐灑落一地。
寧州市郊北,風景秀麗的“飛來峽”附近,一艘裝飾jīng美的畫舫剛剛駛離了翠竹碼頭。
畫舫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靈巧穿行,如同撕開了一匹光滑綢緞,帶起一條長長的水痕尾巴。..
船上看不見船孃,船頭船尾都站有幾個肅穆冷峻的保鏢,讓人就知道,是重要人物來遊玩。
畫舫往上游行駛了十分鐘後,一艘小艇從翠竹碼頭方向迅疾追了上來,船頭的保鏢看了一眼小艇上的人,不敢怠慢,回去請示畫舫裡的大人物,得到批示後,然後才讓船伕停船,把小艇上的幾個人接了上來。從小艇上來的,正是南宮青城一行,他是下午四點多接到蕭雲的晚宴邀約,說要聊聊天敘敘舊,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帶着秦始帝以及兩個南宮家護衛過來了。
有些事情能夠當面鑼對面鼓地談清楚,總好過躲在背後隔三差五放冷槍,南宮青城也需要足夠的時間來緩衝與蕭雲的直接衝突,以便順利完成與許子衿的訂婚。他在保鏢的指引下走進船艙時,正中是一張大圓桌,一張豔紅檯布點綴得整齊美觀,桌上擺着四五盤原封不動的螃蟹,另外還有幾盤蝦,艙內已經有五個人了,不過大多數都在正襟危坐,沒敢動筷子,只有不折不扣的吃貨蕭雲忍不住了,拿起一隻螃蟹蘸醋較勁。..
“呀,青公子來啦!”金出師站起身,熱情地打着招呼,諂笑道,“來,來,來,這邊坐。”
“抱歉,我來晚了,訂婚現場有不少事處理。”南宮青城坐在了蕭雲的正對面,抱拳拱手道。
“不礙事,這不大家還沒開吃嗎?”蕭雲正努力扳開一條螃蟹大腿,毫不在意地點點頭。
“情人河的螃蟹是最新鮮的,沒想到你也是個懂吃的人。”南宮青城伸手拿起個螃蟹扳開。
“嘴饞,就到處覓食,寧州各種特sè菜餚都有涉獵。”蕭雲滿嘴油膩道,招呼大家一同用膳。
“有空上家來,家裡的苗姨能做不少地道的寧州菜。”南宮青城微笑道,忽然發出這個邀請。
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蕭雲也是,吃蟹動作明顯停滯了幾秒,隨即綻放笑容道:“南宮家的門檻太高,邁不過去。”
“我可以把這道門檻撤了。”南宮青城淡淡笑道。
“哈,奧拓再改頭換面,也成不了奧迪,何必委曲求全呢?我是山野村夫,你是貴家公子,本來就尿不到一壺去,要不是流在這血管裡的血,誰在乎你是南宮青城還是北宮青城?再者,我也從來沒想過要踏進南宮家的門口,我姓蕭,不姓南宮,我只是想你的那位父親,給我媽媽以及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你既然已經先入爲主,認爲我回來就是禍害南宮家的,就沒必要再假惺惺地要與我重修於好了。”蕭雲開門見山道。
南宮青城對於蕭雲的冷嘲熱諷不以爲意,放下手裡的螃蟹,平靜道:“三國之後,廣爲流傳着一句話,‘蜀得其龍,吳得其虎,魏得其狗’,說得是諸葛家的一門三傑,諸葛亮在蜀國任丞相,諸葛瑾在吳國任州牧,諸葛誕在魏國當刺史,他們各自輝煌,讓諸葛家得以繼續繁盛。你是我弟,能夠擁有今天這樣的地位與權勢,我很欣慰,同時,我也想向你正式道個歉,爲之前對你所做的種種惡行而檢討。我也希望你能考慮家族的利益,放低仇恨,朝前看,你和你媽的委屈,我會給你們一個明確的交待。”
蕭雲大笑而起,揮手讓身後的保鏢抓來一隻雞,並在雞腿上纏了根線。
蕭雲一拉線,雞立即跌倒,雞掙扎起來繼續走,他又一拉,雞又跌倒,如此反覆8次之多。
衆人好奇。
南宮青城皺起眉頭,若有所悟,輕聲道:“你是讓我三顧茅廬,展示誠意嗎?我可以做到。”
蕭雲聳聳肩,繼續手中未完成的螃蟹大業,扯起一個笑容,市儈道:“我是讓你拉雞8倒吧。”
聽到這麼粗鄙市井的話語,秦始帝心中大爲不悅,但見到少爺好像完全不上心,他只能忍了。
“小七,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吧?”南宮青城嘴角依然掛着令人着迷的弧度,拿起溼紙巾輕輕擦着手,平靜道,“這個世界,有這麼一小撮的人,打開報紙,是他們的消息,打開電視,是他們的消息,街頭巷尾,議論的還是他們的消息,彷彿世界是爲他們準備的,他們能夠呼風喚雨,無所不能。你的目標,應該是努力成爲這一小撮人。而你來寧州之後的步步爲營,難道不也是爲了奔向這一小撮人的嗎?這個世界上,一流的人才,可以把三流項目做成二流或更好,但是,三流人才,會把一流項目,做的還不如三流。要做,就要做一流的人才,享受最高等的生活,你如果想成爲南宮家的一員,我張開雙臂歡迎,我也會盡我所能,讓你成爲一流的一小撮人才。”
“不愧是風靡大江南北的青公子,講話一套一套的,說得我怦然心動啊。”蕭雲拍着滿是油膩的雙手,輕聲道,“你知道飛機的機翼爲什麼是斜的不是直的呢?因爲後掠翼能有效的提高臨界馬赫數,延緩激波的產生,避免過早出現波阻,儘管最大升力係數下降,但是能夠降低波阻。所以說,青公子,你很聰明,知道不能跟我硬碰硬,直來直往,就想着繞個彎路,給幾顆糖我吃,好讓我不再記恨你,對吧?可惜啊,我對南宮家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你想我父親……我們的父親怎樣給你一個解釋?”南宮青城打擦邊球沒成功,只好直問道。
“你幫我安排一下,我當面跟他說。”蕭雲終於吃完了那隻肥美的螃蟹。
南宮青城臉sè微變,低頭沉思了好一陣,才輕聲道:“我得回去諮詢他的意見。”
“可以。”蕭雲聳聳肩道。
“明天我的訂婚,你可不可以不搗亂?”南宮青城直視着蕭雲,終於說出最大的請求。
“你說呢?”蕭雲笑着反問道。
“你殺了我那麼多人,連我最欣賞的一個堂弟也殺了,該消氣了吧?”南宮青城yīn晴不定道。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幾年來,你設過多少死局,不用我說了吧?”蕭雲冷笑道。
“我可以在這麼多人面前立下誓言,從此我不再針對你蕭雲幹任何一件事。”南宮青城說道。
“你青公子的誓言從來都是駟馬難追的,我信,不過有件事我想問清楚。”蕭雲敲着桌子道。
“你說。”南宮青城心情稍定。
“老金,你們都吃飽了吧?都出去透透氣吧。”蕭雲沒有馬上說出來,而是先把閒人趕出去。
船艙裡的無關人等陸續離開,秦始帝也在南宮青城的示意下出去了,只剩下這一對生死冤家。
蕭雲等人全部撤離至後,微微眯起眼睛,輕聲問道:“遲四指是不是你殺的?”
“是。”南宮青城沒有任何的猶豫。
“好狠的一步棋。”蕭雲苦笑搖頭。
“把釘子釘入牆,如果第一錘不狠的話,會歪的。”南宮青城淡然道。
“你明天訂婚現場,我不會出現,但我會去s海接機,怎麼選擇,子衿她定。”蕭雲輕聲道。
“唉,看來這個結是解不開了。”南宮青城嘆了一口氣。
“這是個死結,除非用剪刀。”蕭雲微笑道。
“那就拉雞8倒吧。”南宮青城看了一眼地上那隻掙扎的雞,面無表情道,起身往外走。
“還有那麼多河鮮,不吃完再走?”蕭雲厚臉皮道。
“留給你獨自品嚐吧。”南宮青城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聊的話題頗爲沉重,雙方都有舊時抹不去的隔膜在,一頓飯吃得不痛不癢,很快就草草收場。
夜sè侵襲。
船艙亮起60瓦燈泡,蕭雲獨坐在圓臺旁,面對肥美河鮮無動於衷,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金出師走進來,湊到蕭雲身邊,輕聲詢問道:“南宮青城走了,是不是該把人放出來了?”
蕭雲擡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猶豫不定,手指也停止了敲擊,但最後還是沉重地點了點頭。
金出師揮手讓兩個保鏢進來,把圓臺的豔紅檯布扯起來,七手八腳地把藏在臺底的人拉出來。
遲隨筆。
她手腳被捆綁着,嘴巴也被布條封住,頭髮有些凌亂不堪,滿臉的淚水讓她看起來憔悴慘淡。
蕭雲揮手讓人鬆綁,但遲隨筆依然呆若木雞地坐在對面,似乎軀體內沒有了靈魂,任由擺佈。
金出師識時務,悄悄領着保鏢離開,騰出空間給這一男一女,另外他還要去隔壁釋放慕容白。
“我知道我這樣做很過分,但是我想不到其他辦法向你證明我的清白。”蕭雲充滿了內疚道。
遲隨筆目中無神,沒有說話。
“你要是難過,就大聲哭出來吧,憋在心裡難受。”蕭雲心疼道,他非常欣賞這個知xìng308/女人。
遲隨筆依然沒有反應,只是在默然垂淚。
“你的痛苦,我能感同身受,因爲我也被身邊親近的人背叛過,把心放寬吧。”蕭雲安慰道。
遲隨筆似乎聾了啞了一般木然。
蕭雲摸了摸鼻子,起身走到對面,忽然一把抱起了遲隨筆,但她還是失魂落魄,渾不知事。
蕭雲微嘆了一口氣,走到船舷邊上,竟然把懷裡的遲隨筆扔下了河,然後他自己再跳了下去。
晚上的河水沁入皮膚,清涼微冷,等蕭雲和遲隨筆重新被拉上船,兩個人都有些瑟瑟發抖。
各自換了乾淨的衣服。
“心情好點了嗎?”蕭雲自己頭髮溼透不理,拿着一條幹淨毛巾,爲遲隨筆擦拭着瀑布長髮。
遲隨筆喝了幾口河水,清美臉龐有些泛白,離着蕭雲又近,幾乎貼着身子,羞赧地點了點頭。
“別那麼傻,得了抑鬱症怎麼辦?”蕭雲溫柔擦拭着她的頭髮,身體會接觸她的胸部,酥麻。
遲隨筆低着頭不言語,漂亮,優雅,聰慧,驕傲,像一隻鬥彩八開光瑞獸瓶,心裡卻亂如麻。
感謝上帝的寬容,任何一秒鐘,都在把我引向最終的那個人,迷茫還是堅定,總會到他身邊。
“現在你不會還怕我吧?”蕭雲幫她把一頭惹人妒忌的青絲梳理好。
“會。”遲隨筆終於開口了。
“啊?”蕭雲驚訝道。
“我怕你會不見。”遲隨筆擡頭,目光含淚道。
“傻瓜,我不在這嗎?”蕭雲颳了一下她的挺俏鼻子。
“我對你做了那麼多壞事,已經成死結了,除非用剪刀。”遲隨筆悲傷道。
“女人用剪刀,可不是件好事。”蕭雲邪笑道,拿着毛巾想給自己擦頭,卻被遲隨筆搶過去。
“都怪我太傻,被仇恨衝昏頭腦,現在回想,該扇自己耳光。”遲隨筆踮起腳尖給蕭雲擦頭。
“是該扇。”蕭雲篤信點頭。
“七,你恨不恨我?”遲隨筆眉目擔憂道。
“如果我恨你,就不會讓人千方百計把你綁來這裡,誆騙南宮青城講出真相了。”蕭雲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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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恨我自己。”遲隨筆哀傷道。
“都過去了。”蕭雲輕輕將她擁入懷裡,這個擁抱足足遲來了五年。
“我已經過三十歲,很老了,還會有人要嗎?”遲隨筆緊緊抱着蕭雲,枕着他寬廣的胸膛,淚眼汪汪道,“女人就好比書,一個人拿到一本新書,翻閱時自會有見到一個處女一樣憐香惜玉的好感,因爲至少這本書裡的內容他是第一個讀到的;反之,舊書在手,就像娶了個再婚女人,chūnsè半老紅顏半損,翻了也沒興趣因爲他所讀的內容別人早已讀過好多遍,斷無新鮮可言了。”
“我要。”蕭雲講完,用嘴封住了遲隨筆的嬌豔嘴脣。
畫舫仍在河面上前行,船艙裡的一個房間已經關燈,裡面的氛圍妖嬈香豔。
遲隨筆這個優秀女人,墨鏡,風衣,圍巾,手錶,那樣大氣磅礴,那樣知xìng高雅。
此刻,卻一絲不掛呈現在蕭雲眼前,從臉蛋到身材,再到纖手,乃至於足,近乎毫無瑕疵。
羊脂玉。
姣好到讓凡夫俗子不忍心褻瀆。
她人生的第一次,就在河面的畫舫上,獻給了她心愛的人,最後情yù的巔峰一刻,淚如涌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