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給你兩隻手的意思是:報仇不能靠他,你要親自動手。
那道白色身影再次舞動,世上少了兩個人,地獄多了兩個亡魂。
直到最後一刻,劉剛纔想起來在哪見過這個年輕人了。
他就是三個多月前,出手救下張寶和孔陽、打倒自己四十個手下的那個白衣青年!
可惜,晚了,太晚了。
劉剛在死前的那一瞬都不會相信,自己竟然就這樣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了自己那些心愛的女人,他甚至連這個年輕人的那一抹醉人微笑都來不及看清,就頹然倒下了,再也看不清任何東西。
漆黑,無盡的漆黑,永遠的漆黑。
不知過了多久,躲在被窩裡的清秀女人感覺到自己還有呼吸,應該還存活於這個世界,忽然發現外面好像沒有了聲音好久,安靜得讓人渾身難受,便顫顫驚驚地撩起被窩的一角,發現剛纔那道令她肝膽俱裂的白色身影早已不知所蹤,鬆了口氣,再定睛一瞧,看到了地上的兩具冰冷屍體,驚呼一聲,暈了過去。
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一間書房裡,古色古香,充滿書卷氣息。
可她身邊卻站着四個與這裡環境毫不搭調一臉蕭殺的男子,眼神冒火,怒意橫生。
檀木沙發上坐着一個臉色陰沉的中年人,端着一隻晶瑩剔透的的酒杯,杯中液體如血,昔日和煦如初春陽光的微笑不見蹤影,眼神冷冽,如看死人一般盯着癱軟在地的女人,微微謝頂的頭部沒有多少頭髮,要不然就可以用衝冠之怒來形容他此刻的怒意了。
他身邊站着的那個中年人,面無表情,似乎任何時候都倦意無限,總是在閉目養神。
“你看見誰下的手嗎?”禿頂中年人冷聲道,沒有怒意,沒有殺意,不帶一絲感情。
女人倉皇地搖着頭,臉色慘白,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
她身旁的一個滿身肌肉的粗壯男人顯然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主,會館受的窩囊氣更讓他心情憋得慌,抓住她的下巴,甩手就給了她一巴掌,五道鮮明的掌印在粉嫩的臉上顯得如此的不協調,嘴角流出淡淡的血絲。
“真他媽賤貨!一點用也沒有,就只能在牀上被男人幹!”那肌肉男怨罵着,心裡還不解氣,然後向着臉色陰沉的中年人躬了躬身,輕聲道,“三爺,讓我送她一程,好下去陪二公子!”
“不急。”劉三爺擺擺手,淺淺嘗了口紅酒,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急也無補於事。
“三爺,這女人一問三不知,監控錄像又沒了,這事咋整?”肌肉男一臉無奈。
“車到山前必有路,今晚的事沒有驚擾到客人,就已經很幸運了。”劉三爺輕聲道。
這麼轟動的命案,如果讓那些政府官員知道了,還不知道這簍子能捅多大呢。
剛剛答應了龐月明要保持寧州的治安穩定,現在必須得低調從事,不能滿城風雨。
劉三爺輕敲着酒杯,再次望向那驚魂失色的女人,冷道:“你當時有沒有聽到什麼?”
女人哭了一陣,慌張的心情釋放了不少,此刻定了定神,眼瞳已經因驚嚇失去了神采,有些呆滯,歪着腦袋苦思冥想,忽然想起了什麼,美眸閃過一絲亮光,急聲道:“三爺,我記得那個人說他是十里清揚的吧員,叫蕭什麼的!”
劉三爺一震,猛然起身,怒聲道:“是不是叫蕭雲?!”
“對對,就是蕭雲!”女人花容失色,伏在地上不敢擡頭。
對於她這種小女人來說,男人就是無上的權威,男人發怒,比天公發怒更爲可怕。
“王八蛋!”劉三爺怒吼一聲,將酒杯摔碎在地,一腳踹翻了那張價值六位數的檀木古桌,由於過於震怒,稀疏的頭髮也陷入了無序的雜亂,衝着他的四大護衛大聲叫喊,聲嘶力竭道,“還傻愣愣地幹嘛?去把他抓來,我要活的!我要一刀一刀的將他凌遲!”
“是。”四大護衛正色道,行了一個禮,轉身就要離去。
忽然,身後傳來冷冷的一句:“如果你們再動一下,馬上就變成一個死人。”
四人一怔,停住了腳步,不可思議地回頭,看向那個一直處在養精蓄銳的中年人。
那是一尊令他們望而生畏的殺神。
當初瞎子強被趕出寧州後,心有不服,花盡積蓄重金聘請了五個職業殺手,個個都精通武藝,身懷絕技,想要一舉暗殺劉三爺。可惜,那五個殺人如麻的人還沒接近到劉三爺五米內,就已經被他身邊的這個中年人殺死,喉部都插着一把飛刀,泛着銀光的飛刀,其中兩人拿着槍,甚至還沒有來得及上膛,就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
沒有任何人瞧清楚他是怎樣出手,他甚至連位置都沒有移動一寸。
當旁人反應過來時,他早已閉目養神了。
劉三爺微微眯起雙眼,冷冷看着身邊的這個中年人,雙手因爲憤怒而輕輕顫抖,手腕處的那串佛珠低鳴着,此刻,中年人已經睜開了那雙似乎不想與這個俗世有任何交流的眼睛,依舊空洞無物,靜靜地睨着劉三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劉三爺忽然露出一個和善微笑,輕聲道:“獨孤血,你想怎樣?”
那個中年人淡淡道:“將軍說過,如果要傷害他,無論是誰,只有死。”
這時候,如果有人看到他的雙手,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因爲那根本不是男人的手,修長柔美潔白,皮膚光滑如少女,奪人眼球。
劉三爺聞言渾身一顫,四肢痙攣,汗水快速地從身體內排出,無盡的恐懼掩蓋了所有的憤怒,竟然雙膝跪地,磕頭道:“是我不好,我有眼不識泰山,求將軍能放我一馬,我願意放棄我現在的一切!”
劉三爺此刻內心後悔不迭,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會有看漏眼的時候,而這個一時疏忽將會帶給自己滅頂之災。蕭雲帶給他的震撼真是強烈到無以復加,原以爲他只是個普通人,沒想到竟是一條扮豬食老虎的真龍!
四大護衛卻不知道什麼將軍周軍的,只要傷害到劉三爺,他們將會拼命抵抗。當初他們四兄弟從武校畢業,來到寧州打工,被當地一羣流氓欺負,卻又不敢還手,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被打得遍體鱗傷,就是劉三爺收留了他們,給了他們一線生機。
從此,他們哥四個就幫劉三爺賣命。
他們跟隨着劉三爺打拼天下,最爲驚險的一次是跟着劉三爺去越南跟當地的一個黑幫談毒品買賣,不料對方黑吃黑,竟然想痛下殺手,而劉三爺的身邊就剩下他們四個,他們將劉三爺緊緊護衛在身後,使出生平所學,一刀一人,一顆子彈一條生命,血洗整個堂口,赤豹更是用身體替劉三爺擋了兩槍,血跡斑斑。
人就是這樣,往往是在最困難最絕望之時,別人伸來援助之手,便會銘記一生。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就如明太祖朱元璋在沒有稱帝前,爲躲避追殺,幾日水米未進,飢渴交加,幸虧喝了乞丐的“珍珠翡翠白玉湯”,才得以生存下來,不禁感激涕零。到了成爲萬民之主的時候,朱元璋便親自召見了有救命之恩的乞丐,這是很多開國有功之臣都尚未嘗有的恩賜,對於一個毫無地位的平民而言,那是多大的榮耀,用和珅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來說:皇恩浩蕩啊!
四人見到劉三爺堂堂的一個黑道大梟竟然跪在地上向一個手下磕頭認錯,這不僅僅是對劉三爺的羞辱,更是對他們極大的挑釁,四人已經暗下了殺心,眼神微微作了一下交流,同時而動。
劉三爺發現了四人的異舉,驚呼道:“不要!”
話音未落,但見得獨孤血雙眉一皺,輕輕地揚了四次手,四道銀光閃過,如流星劃過夜空,一閃即逝,然後四大護衛來不及拔槍便轟然倒下,再無聲息。每個人的喉部都出現了一把飛刀,銀色的飛刀,形似柳葉。
劉三爺癱軟在地,臉色蒼白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四人,眼神哀憐無神。
那女人更是驚恐地再次暈厥。
獨孤血再次合上了雙眼,不想與這個俗世作更多的眼神交流,淡淡拋出一句:“劉三,你記住,你現在的一切都是將軍給的,只要將軍一句話,你就死無葬身之地。如果你還想傷害他的話,我會第一時間將你送進地獄。”
劉三爺骨顫肉驚,麻木的臉孔沒有一絲血色,顫顫巍巍地從赤豹的喉部拔出那把柳葉飛刀,眼神閃過一絲狠意,惡狠狠地向那個女人的腹部扎去,瘋狂地扎着,嘴裡喃喃道:“將軍說什麼,我就做什麼,絕無二心!”
獨孤血沒有睜開眼睛,似乎與這個世界隔絕了般,書房恢復死一般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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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悽迷,欲斷人魂。
十里清揚早已燈熄人離。
今晚由於蕭雲不在,小亮只好留下來做收尾工作,這的確不是件好活。在擦拭完了最後一個杯子之後,他伸了伸懶腰,仰頭飲盡一杯啤酒,冰涼透心,在炎炎夏夜,十分愜意。夜挺深的了,他從未試過這麼晚還呆在十里清揚的,望了望門外,安靜如常,有些紊亂的心情稍稍平復。
吧檯的一盞孤燈幽幽透着光,卻照不亮大部分的黑暗。
他轉身去換衣服。
忽然,從一個黑暗角落傳來一把聲音:“小亮,我只想問一句,小青是不是你叫出去的?”
聲音不大,在幽靜中卻是如一枝利箭,呼嘯而至。
小亮一驚,腦子瞬間空白一片,慢慢轉過身來,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嬉笑道:“蕭雲,你怎麼像個鬼魂一樣,憑空就出現了?嚇我一跳,進來也沒有聲音的,好在我膽大,不然就生生被你嚇死了,人嚇人,嚇死人。”
蕭雲從黑暗中走出,修長手指輕輕揉開眉頭,漆黑眸子靜靜地盯着小亮,臉上沒有任何感情表露,像風和日麗的海平面。其實,他坐在那個角落已經很長時間了,一直默不作聲,不爲其它,只是不願這麼快面對這個殘酷現實罷了。
小亮迎着蕭雲那道咄咄逼人的目光,感覺整個身體像是被萬箭亂穿,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乾笑道:“蕭雲,你這是怎麼了,一副見到殺父仇人的模樣?小青呢?沒和你一起回來嗎?你說這丫頭能上哪了?”
蕭雲依舊靜然而立,如迎客鬆般佇立不動。
小亮自顧自地哈笑了幾聲,感覺氣氛十分怪異,便索性閉口不言。
酒吧陷入一片寂靜。
“我們認識多久了?”蕭雲忽然出聲。
“不到三個月。”小亮心情沒有伊始的緊張,語氣也坦然了許多。
“時間真快,眨眼就三個月了。汪國真說,相思意太濃,相知情太淡,友情是相知、味甘境又遠。我們從陌生到熟悉,從熟悉到無話不談,我也漸漸把你當作了很好的朋友。你知道嗎,我寧願短几年壽命,也不願少一個朋友。”蕭雲輕輕說道,那種哀傷如月光般透明,如柳宗元影布石上的水,如西藏透明的空氣,沁出一片涼意。
小亮緊皺着眉毛,雙手縮成了拳頭,終於承受不住蕭雲目光如劍的逼視,顫聲道:“蕭雲,你那麼有魅力,沒有了小青,肯定還會有其他的極品女人喜歡上你的,既然呂彪他喜歡,你就讓給他吧。”
“爲什麼?”蕭雲柔聲道,誰也沒有發現,優雅如鋼琴家的手微微顫抖。
“什麼爲什麼?這人生哪有那麼多爲什麼?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的,呂彪跟了劉剛,就等於有了劉三爺在背後撐腰,你一個小人物,怎麼跟他鬥?”小亮有些控制不住情緒,衝着蕭雲喊道。
“我只想問,爲什麼你要叫小青出去?”蕭雲心如止水。
“你也知道我女朋友魏娜的品性,她整天抱怨我沒錢,說要跟我分手,我都快愁死了!而呂彪答應我,如果叫得小青出去的話,就給我三萬,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吧!”小亮狂聲道,在黑夜中顯得那樣刺耳。
蕭雲平心靜氣,這個原因沒有令他有什麼憤懣,又或者同情,凝視着小亮那張沒有一絲悔意的臉龐,忽然揚起一個譏誚微笑,搖了搖頭,平靜道:“原來再真誠坦率的人,也終究逃不過世俗,淪爲錢財的奴隸。”
小亮不以爲然地笑着,市儈,一點也沒有象牙塔學生應有的青澀,冷聲道:“蕭雲,你醒醒吧,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物質世界。錢,什麼都要講錢的!沒錢,女人會跟你睡嗎?沒錢,女人會死心塌地跟着你嗎?”
“錢固然很重要,但有些東西是錢無法買來的,例如生命。小青死了。”蕭雲淡淡道。
“什麼?!”小亮在那一剎那眼睛睜得圓滿,臉色霎時蒼白,全身乏力。
“沒想到吧?”蕭雲輕聲道。
“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小亮一直在喃喃自語着,頭搖得像鐘擺。
今晚剛來上班的時候,呂彪就悄悄把他拉到一邊,說要是能將小青約到華誼喝杯咖啡,就給三萬獎勵。他得知,內心狂喜,因爲最近魏娜吵着要買一顆鑽戒作爲戀愛週年紀念,不然就分手,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他什麼也不缺,就是缺錢,真是愁煞人也。
而呂彪的這筆不菲數目真可謂是雪中送炭,於是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了。
因爲他只是以爲呂彪單純地想追小青,喝杯咖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並未深究,一直琢磨着怎麼跟她開口,巧合的是,蕭雲在那時剛好打電話回來報平安,沒找到小青,卻找到了自己,天助我也,機會難得,他在掛掉電話後,就騙小青說蕭雲在華誼酒店吃飯,沒帶錢包,打她電話又不接,只好打給自己求救,叫她送錢過去。
小青心思單純,在十里清揚最信任的就是蕭雲和小亮,所以沒有一絲懷疑地出去了。
沒想到,這一去,就成了荊軻刺秦王,再也不復返了。
《巨人傳》:人與人之間,最可痛心的事,莫過於在你認爲理應獲得善意和友誼的地方,卻遭受了煩擾和損害。
一個最容易傷害到你的人,通常都是最瞭解你的人,這種人常常是你最親近的朋友。
小亮癱軟在地,眼睛無神,懵然地看着年輕人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知道那是一個死神的緩緩到來,瘋了似的喊道:“不要殺我!我不想的!我不知道她會死的!蕭雲,我瞭解你,你不會殺我的!還記得我給你說過對你最瞭解的兩種人嗎?一種是知己,一種是敵人。我是你的知己,我瞭解你的性格,我知道你不會痛下殺手的!是不是,蕭雲?”
如果這要是換到平時的話,小亮估計平安無事,但他忘了,人是會變的。
此刻的蕭雲,再也不是原來一味退一步海闊天空的蕭雲了,在看到小青屍體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變了,那股壓抑在底的黑暗氣息,似傳說中神龍身邊懸浮的祥雲,一刻不離,縱然他淡然寧靜之時,仍在身邊,讓人膽寒心驚。
那一抹清冷刀鋒再次劃出。
華麗的弧線。
那盞孤燈下,一道孤寂的身影輕輕嘆息,與黑夜融爲一體,無盡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