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州,櫻花老道紫荊老街。
那個黑黢得讓世人不敢過多駐足觀望的軍區小院,被白茫茫的雪花點綴得純淨一片,很唯美。
外面快到黎明瞭,燕中天那間陋舍卻還沒有熄燈,也沒人說話,寂靜得仿似密林峽谷,清冷。
忽而,啪的一聲兒,終於打破了屋裡持久的寧靜,卻是一枚圍棋子兒重重敲在棋盤上的聲音。
“燕老爺,您這兒都快脹死牛了,還不補一手?”許子衿指着棋盤的右上角,掩嘴輕笑道。
燕中天面沉如水,專注地看了眼棋盤,繼而苦笑,將棋子兒一攬,耍賴道:“沒心思下棋啊!”
“每次都這樣。”許子衿小嘴一努,頗爲不滿,這個老頭子總是在快輸的時候就想出招賴賬。
“你剛纔聽清我說的話了麼?”燕中天儘量扯開話題,他的棋藝擱在這丫頭面前,不值一提。
“聽清了。”許子衿微笑道,她一笑起來,嘴脣邊上有一個淺淺的酒窩兒,看起來慧黠無比。?百度搜索“”?看最新章節
“我說的可是你家小七哥腦袋這兒,砰,中槍了,你難道不會寢食不安嗎?”燕中天訝異道。
“半日仙是怎麼跟你說的?”許子衿沒有半點的心慌意亂,纖手正平靜地收拾着黑白棋子兒。
“南宮青城開的槍,近距離打中了腦袋,被人救走了,生死未卜。”燕中天輕拍着冰冷扶手。
“那不就得了?既然生死未卜,我爲啥還去瞎操那個心?倒不如在這清靜會兒。”許子衿道。
“心氣神兒夠大的。”燕中天無奈一笑,他剛得知消息的時候,可是一陣一陣地呼吸困難。
“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我每個星期都會去西山寺爲小七哥燒香祈願的。”許子衿柔聲道。
“他知道你的心意麼?”燕中天慈祥地望着她,這個丫頭的底,連他這種老骨頭也都看不清。
許子衿輕輕搖頭。
“心裡不難受?”燕中天對男女之情瞭解膚淺。
“難受,但也接受,想他的時候,就偷偷去看看他,安靜的,不打擾。”許子衿淡然道。
“你可打擾到我了。”燕中天故意板起臉。
許子衿吐吐舌頭。
“我正納悶你怎麼大半夜不睡覺,從學校跑過來找我下棋呢。”燕中天拈起一個小瓷杯品茶。
“這兩天兒被人盯上了,去哪都跟着,害怕,整座寧州城數您這最安全了。”許子衿淺笑道。
“黑龍團的人?”燕中天揚着兩道稀疏的白眉。
“大概是吧。”許子衿輕聲道。
“呵,看來南宮青城是把小七能想到的後路,全都給堵住了。”燕中天摸着下巴,笑了起來。
“您的天師會能出手幫忙麼?”許子衿忽然擡頭,直接對上燕中天那雙看透世事的渾濁眼睛。
“想來着,可惜也被堵上了。”燕中天苦笑道。
“誰?”許子衿倏然蹙眉,這世上能讓這位老爺子如此束手無策的,屈指可數了吧?
“天尊。”燕中天不輕不重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這組織之前不是一直在幫小七哥的麼?”許子衿蹙起的眉頭更深了一層,好像在苦苦思索。
“整不明白吧?我也糊塗了,天天打雁,今天倒是讓雁給啄瞎了眼睛。”燕中天搖了搖頭道。
“南宮青城究竟有什麼籌碼,能說動這個神秘的組織呢?”許子衿問道,靜靜的捻着棋子兒。…,
“目前尚不清楚,不過這個公子哥不是那種酒囊飯袋,肚子裡頭還真有點能耐,替陶瞎子策劃的整一套行動計劃,幾乎沒有瑕疵,。儘管我很早之前就得到了一些消息,說黑龍團近期的力量調動有些蹊蹺,但我還是沒能分析出其中的深意來,沒想到黑龍團竟然能夠在公子黨的地盤裡藏了那麼多的人馬,而且藏得那麼深那麼緊,幾個月了都沒露出半點馬腳,這平地摳餅空手拿魚的手段,還真讓我有點刮目相看的意思啊。”燕中天帶着幾分玩味的笑意。
“這次黑龍團對公子黨的血腥報復,對比起25年前的那次寧州大亂,如何?”許子衿問道。
“小巫見大巫,無足掛齒,那一次光在寧州城裡就死傷好幾萬人,像打仗。”燕中天淡然道。
“也是那一晚,黑龍團才真正認識到天師會的可怕,不敢再跟您直面衝突吧?”許子衿笑道。
“你這丫頭,套了我一晚話了,不就是想我派人去南京把小七接回來麼?”燕中天瞪她一眼。
“狐狸再狡猾,也逃不過獵人的眼睛。”許子衿衝燕中天露出一個狡黠笑容。
“矜兒呀,不是你燕老爺怕事兒,但有天尊在旁邊掣肘,我真的顧忌重重。”燕中天爲難道。
“您的天師會就拿天尊一點兒轍沒有?”許子衿還是有點不敢置信。
“有消息反饋回來,我的人馬已經被天尊打退了十多批,像長了後眼一樣。”燕中天苦笑道。
“那您就忍心看着小七哥像浮萍一樣,在南京那兒沒着沒落地飄着嗎?”許子衿俏臉生寒道。
“生氣了不是?還真以爲你這丫頭能夠凡心不動呢,心裡頭其實比誰都急。”燕中天大笑道。
“您老高興了吧?”許子衿生硬地擠出一個微笑。
燕中天咳嗽了一下,收斂起爲老不尊的笑容,輕聲道:“這次危機,小七可能真的要躲躲了。”
“躲?躲去哪?”許子衿詫異道。
“暫時逃出黑龍團與公子黨的控制範圍,往西北走,應該是最安全的。”燕中天搓了搓手指。
“沒有餘地可講了?”許子衿憂愁道。
“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心地清淨方爲道,倒退原來是向前。”燕中天輕吟起唐朝布袋和尚的《插秧》,玩弄着手裡頭那隻小瓷杯,緩緩道,“現在還沒到跟黑龍團撕破臉的時候,你上次來還叮囑我說,陶瞎子要是玩命的話,千萬得忍住,所以我認爲以退爲進最穩妥。再者說,我目前對天尊這個組織的立場還是有點沒譜,病急亂投醫只會打草驚蛇,還是冷眼旁觀一下爲好。小七的安危,你倒不用過於憂心,其實就在你進門前,我就收到消息,他已經脫離了危險期,只是還沒醒過來。至於他的下一步動向,有半日仙在暗處相助,想必也無大礙。”
“好,小七哥的生命安危就麻煩您了,南宮青城那邊的工作,由我來負責。”許子衿清雅道。
“你負責?”燕中天目露詫異。
“你有你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牆梯。”許子衿盈盈一笑,終於收拾完了那些個黑白棋子兒。
東方既白。
提起南京,人們首先想到的,大都是歷朝歷代文人墨客皆喜愛的梅雨季節。“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淅淅瀝瀝的細雨,滋潤洗涮着這座六朝古都,勾憶起多少婉約詞人的金陵故夢。然而,只有當你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幾年以後,纔會發現,原來南京最美的不僅是她煙雨朦朧的氣質,還有舞雪飄渺的情懷。…,
與北方城市冬季的凜冽、酷冷相比,南京冬日的天氣是難得的柔和、溫婉。
南京的雪,格外珍稀,似江南水鄉的女子般,含蓄、飄渺。待到退卻了初下時羞澀的模樣,雪花紛紛揚揚,猶如東晉才女謝道韞形容的“未若柳絮因風起”,紛紛揚揚在空中飄灑着,密密地形成一道簾幕,或鑽進路人的脖頸裡與他們俏皮地玩笑,或墜入秦淮河、玄武湖中隨着瀲灩波光而盪漾,或覆蓋在紫金山綿延的梅樹上,與梅花爭論那“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的佳句。
可惜,這樣漫雪初霽的唯美雪景,南京_市民們卻無心觀賞。
因爲他們發現一覺醒來,全城開始戒嚴了,大街小巷隨處可以看到全副武裝的民警在巡邏。
不知內幕真相的人們紛紛交頭接耳,猜測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不會是政壇上有啥大案要案厚積薄發了吧?等看到新聞上有報道昨夜南京城內發生了多起黑幫火拼事件,並造成了人員傷亡後,人們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黑龍團與公子黨這對冤家又鬥上了,這回不知道能鬧出多大動靜來。
有好事之人乾脆就充當起了意見領袖,繪聲繪色地講述黑龍團與公子黨之間的恩怨情仇,並煞有介事地告訴大傢伙,就在昨夜,公子黨有一位大人物出了事兒,就藏在了這南京城裡頭,黑龍團正全城出動,滿世界尋覓呢。大傢伙一聽,來勁了,覺着意猶未盡,連連追問是哪位公子黨大人物出事,那個肚子裡只有半桶水就咣噹響的意見領袖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衆人起鬨說他吹牛皮,搞得他灰頭土臉,最後在一陣鬨堂大笑中夾着尾巴逃竄。
不過很快,有更多的流言蜚語開始在南京城裡如雪片般傳了開去。
有說上午9點多,在玄武門附近看到一夥黑龍團的成員光天化日之下,拿着砍刀追着一個穿白衣服的姑娘和一個昏迷不醒的男子;有說上午10點多,在燕子磯附近看到兩派人在羣毆,像拍武打電影一樣,個個都身手不凡,其中也有一個穿白衣服的姑娘和一個昏迷不醒的男子;有說在湯山高速路出口,有幾輛本田堵住一輛黑色凱美瑞,拿出水管鐵棍之類的武器,圍攻凱美瑞的車主,裡面就坐着一個穿白衣服的姑娘和一個昏迷不醒的男子;也有說在中央門客運站,一輛開往武漢的長途汽車剛剛出站,車內就發生激烈打鬥,一個穿白衣服的姑娘和一個昏迷不醒的男子當場暴斃;也有說在南京火車站北廣場,看到一羣黑衣人把一個穿白衣服的姑娘和一個昏迷不醒的男子捅翻在地,血流成河,非常恐怖;更有說在南京祿口國際機場,親眼看到一個穿白衣服的姑娘和一個昏迷不醒的男子在過安檢的時候,被後面兩個男子拿槍殺害,那兩名男子也當場被警察吞槍自射殺……
一時之間,南京城亂成了一鍋粥。
“這鬼天氣,陰冷得大姨媽估計都能結冰。”吳襄抱怨道,把脖子縮進了立起的羽絨服高領中。他是黑龍團南京雨_花臺區管轄下的一名小頭目,廣東新會人,一套蔡李佛拳耍得是虎虎生威。早年混跡在香港的和勝和,因爲屢立戰功,被黑龍團抽調到南京,手底下有一百多號人物,算是出人頭地了。今天一大早,他還睡在一個東北娘們兒的溫柔鄉里,就接到上頭任務,讓他主要負責開着船巡視長江,以防一個穿白衣服的姑娘和一個昏迷不醒的男子從水路逃離南京。…,
此刻,他正站在快艇上乘風破浪,凜冽的江風像刀片一樣刮在臉上,剮心般生疼。
不同於汽車站、火車站或者是機場這類的封閉空間,在寬廣平闊的長江上巡視,有壞處也有好處,壞處就是這麼長的江岸線,只要船靠岸任何地點都能上船,防不勝防;好處就是視野開闊,一副望遠鏡便可以觀察附近幾裡的岸邊。因此,黑龍團便派出了吳襄等六艘船,來回在長江一帶遊弋,一旦發現異常,便可以相互協作,拿下目標,對方這一次真的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老大,先抽根菸,暖和暖和。”後面一個醒目的小弟趕緊遞過來一根菸。
“哎喲,芙蓉王啊,劉子,有品味。”吳襄豎起大拇哥,對那個小弟讚揚道,借他的火點燃。
“這還不是在您手下幹久了,被感染了,不有一句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麼?”劉子嘿笑道。
“得,你小子不賴。”吳襄拍拍他的肩膀,愜意地抽了一口煙,煙霧剛出口,就被江風吹散。
劉子很是高興,湊到前面去,問道:“老大,你說咱們要對付的那一男一女,什麼來頭?”
“聽說是公子黨那邊的大人物,昨兒個在九龍山水庫中的槍,現怕他們逃走。”吳襄透露道。
“組織搞出這麼大的動靜,會不會是那位傳說中的大公子呢?”劉子眼裡閃着興奮的神色道。
“孃的,要真是那位大公子,又恰巧落咱手裡了,那還不得一步登天?”吳襄也有些激動道。
“老大,您要是真的飛黃騰達了,到時候您可別忘了咱這些小的呀。”劉子恭維道。
“得,這都沒譜的事兒,給老子看緊點纔是正路,千萬別讓人在咱底下跑了。”吳襄正色道。
“明白。”劉子點頭哈腰,拿起望遠鏡往前掃視,忽然喊道,“老大,前面子母洲那兒有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