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日至3月14日,全國“兩會”循例在B市如火如荼召開,共商國是,世界矚目。
這段時間的帝都,是今年入春以來,最和諧、最穩定、最祥和的,一片歌舞昇平,歡歌笑語。
朱枯藤也是如釋重負,張開嘴巴大口呼吸。
由於前段時間對公子黨的報復鬧得滿城風雨,公安部已經成立專案組,着手進行調查了,好在他知道什麼叫未雨綢繆,搶先一步找到納蘭笙,這位紅色後代在京城的影響力可不是蓋的,在他八面玲瓏的斡旋下,公安部抓了一批朱八方提供的小魚,還奉送了一條在京津一帶臭名昭著的黑_道大魚,坐穩同袍會第七把交椅、綽號“黑熊”的唐雄,被媒體稱爲京城反黑的漂亮一仗,百姓拍手稱快。
至此,駭人聽聞的公子黨報復事件暫時畫上了一個句號,儘管不是那麼的圓滿。
陽光總在風雨後。
擺脫了岌岌可危的警方調查後,朱枯藤的生活重新煥發了青春。他深知人脈的重要性,便充分利用他全國人大代表這個身份,在兩會這段時間廣結良朋,幾乎哪個省份的代表聚餐,都有他的身影。有些地方政治老手知道朱枯藤背後站的是納蘭家,所謂朝中有人好辦事,見他主動伸出橄欖枝,也是異常激動,雙方一拍即合,一張龐大的政治網絡正在朱枯藤輾轉騰挪中越織越大。
可就在他作着建立龐大關係網的春秋大夢時,一封舉報信再次打破了他來之不易的寧靜生活。
3月15日,全國兩會剛剛結束。
就在這一天,重_慶市紀委收到了一封匿名舉報信,信中詳細羅列了朱枯藤生活作風糜爛、利用權力玩弄多名女性的情況,人物關係清晰真實,但朱枯藤是軍隊的人,市紀委當然沒有愚蠢到敢動這個燙手的山芋,由於重_慶隸屬成_都軍區,第一時間就將這封信轉去了成_都軍區軍事法庭。
而這個時候,朱枯藤也獲知了消息,不過他沒有任何驚慌,從容地趕回成_都向組織彙報。
憑藉着殷厚的人脈關係,這封信不出意外地石沉大海,但這事也引起了朱枯藤的警覺。他平安無事走出成_都,回了趟重_慶,到警備區之後,他立即召集全軍幹部開會,在會上大發雷霆,說有人無組織無紀律,在背後搞小動作,妄圖渾水摸魚,伎倆低級,品德敗壞,聽得那些軍官一愣一愣的。會後,朱枯藤黑着臉安排自己的心腹去秘密調查這封匿名信的來龍去脈,要求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然後,他又飛回了B市。
因爲他要向納蘭老爺子負荊請罪,畢竟狗做了超過主人底線的事情,一定要搖尾乞憐一番的。
而面對他真誠的跪地求饒,納蘭老爺子即便滿肚子的火氣,也沒說出跟他斷絕關係之類的話。
朱枯藤再次浮起了勝利的微笑,這就是他的本事,在高山面前,肯低頭,肯卑微,肯裝孫子。
得到納蘭老爺子的寬恕後,朱枯藤着實偷樂了好一陣子,不過他沒逍遙多久,又有了新麻煩。
又是一封針對朱枯藤的匿名舉報信橫空而出,而這一次對方吃一塹長一智,學精了,沒跟地方政府打交道,直接交到了成_都軍區軍事法庭。上一次的內容主要是生活作風問題,無傷大雅,而這一次就嚴重多了,是經濟問題,舉報他肆意挪用軍費,資料翔實,圖文並茂,並列舉了幾個例子,譬如到澳門豪賭,輸了幾個億;譬如在海南島購置大量的臨山別墅,參與地方房產生意;譬如砸下大量的錢,支持妻子一直虧本經營珠寶公司。
還沒完全堵上的窟窿又大了。
朱枯藤有火無處撒,只得再次趕回成_都,動用了大量關係,欠了一堆人情債,去填補漏洞。
不過這一次比上一次更棘手,因爲成_都軍區似乎有人不買他賬,把事情捅了上去,中央軍_委直屬的一個軍隊反腐利器——全軍審計工作領導小組派了人下來調查,好在朱枯藤嗅覺靈敏,在兩會期間也結識了不少軍_委的高層,苦費了一大通周折,終究還是把這事兒給壓下來了,但也把神通廣大的朱枯藤折騰得夠嗆。
在把這場火災撲滅之後,朱枯藤再次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重_慶警備區,自己的地盤。
這一次回去,他專門找了部隊裡17個心腹,成立了一個秘密小組,誓死要找出這個舉報人。
能掌握他這麼多情況,一定是部隊裡的內鬼所爲,而他也終於體會到了蕭雲的那種錐心之痛。
可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人一旦走起背運來,壞事情就會像欠費賬單,接踵而至。
朱枯藤還沒能找出這兩封匿名信的始作俑者,第三封匿名信隆重登場。
這一封匿名信可以說是前兩次的升級加強版,不再是糾結於生活作風、經濟腐敗這些小兒科問題,而是上升到了政治思想的層面,舉報人舉報朱枯藤利用職權打壓下屬,結黨營私,任人唯親,在軍隊裡培植自己的勢力,搞小團隊,還列舉了一堆人的名字。這一下徹底捅馬蜂窩了,因爲黨指揮槍,是絕對不允許下面有小天地的,這是底線。
很不幸,八臂哪吒朱枯藤先生就踩進了這個雷區。
不僅是專門負責軍隊紀律的成_都軍區情報處開始對朱司令進行走訪調查,就連總政治部也派了工作小組下來,進駐重_慶。這一回,始終自信滿滿的西南軍閥朱枯藤終於膽怯了,上竄下跳地活動,跑到成_都軍區找首長大喊冤枉,從來都光明磊落,組織務必還他個朗朗乾坤,接着又飛去B市再次跪在納蘭老爺子面前哭訴老眼昏花,遭小人陷害,將演戲功底發揮得淋漓盡致。
一隻螞蟻說要去咬死大象,恐怕會貽笑大方,可一百隻、一千隻、一萬隻呢?
現在,朱枯藤這頭大象就感覺被成千上萬的螞蟻在身上撕咬着,怎麼甩也甩不掉。
冷靜下來的朱枯藤不再仰頭咆哮,而是開始埋頭思考這三起針對他的舉報,對方的行動太緊鑼密鼓了,幾乎沒給他留下左右逢源的時間,而且採取的進攻策略是循序漸進,這更容易炮製出轟動效應,引起廣泛關注。能掌控局勢到了這種高屋建瓴,能揣摩人心到了這種細枝末節,這個對手太可怕了。
難道是……
想到這,朱枯藤瞳孔倏然睜大,腦子裡又浮起了那個永遠帶着一抹清淨如竹微笑的年輕人。
朱枯藤當然清楚前段時間公子黨密集抓捕了朱家參與報復行動的很多人員,奇怪的是,公子黨竟然沒有以牙還牙血債血償,而是秋毫無犯地釋放了這些人,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他當時就很想去弄清楚公子黨酒瓶裡裝得究竟是什麼酒,很可惜兩會的到來,讓他分身無術,而兩會之後,又是接二連三的舉報信,他又顛簸得焦頭爛額,無暇顧及,直到現在,他終於可以理智地去思考一下公子黨的那個舉動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舉報自己的內鬼一定就出自這批被釋放的人!
朱枯藤立即轉移了調查方向,命令那17名秘密小組成員全部飛來B市,重新開展調查。
今晚,此前被蕭雲莫名其妙“請”來、又莫名其妙釋放的李佛印,被“請”到了朱八方的家。
當李佛印被朱枯藤派去的兩個壯漢帶進門之後,朱枯藤正在毆打一個被捆得像豬一樣的手下。
“哦,佛印,你來了,坐坐坐。”朱枯藤回頭看見李佛印,便停了手,拿過手帕擦沾着的血。
“謝謝朱爺。”李佛印瞥了一眼被毆得鼻青臉腫的那人,迅速轉回視線,擠出一個笑容坐下。
“他是八方身邊的人,前段時間被公子黨抓了又放了,已經叛變了。”朱枯藤輕描淡寫道。
李佛印只能笑笑。
“對了,你的傷怎麼樣了?這段時間太忙,都沒顧得上問候一下你。”朱枯藤慚愧道。
“已經無大礙了,多謝朱爺關心。”李佛印輕聲道。
“那就好,有空就多來這裡坐一下吧,反正我這段時間都會留在B市。”朱枯藤微笑道。
“好。”李佛印點頭道。
朱枯藤雙手撐着下巴,思忖了一陣,開口道:“佛印,你應該知道我最近惹上了麻煩吧?”
“有聽說過。”李佛印變得拘謹。
“你現在是我最信任的人了,我有幾句話想問問你,你一定要如實告訴我。”朱枯藤嚴肅道。
“好,您說,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李佛印開始緊張道。
“那一晚,你被蕭雲抓了,他跟你說了什麼?”朱枯藤直盯着李佛印的眼睛。
“他就說讓我幫他搞掉你。”李佛印沒敢隱瞞。
“你怎麼說的?”朱枯藤追問道。
“我當時就哈哈大笑了幾聲。”李佛印在朱枯藤的逼視下,覺得口乾舌燥。
“爲什麼笑?”朱枯藤眯起了眼睛。
“就是……也沒什麼,就是覺得蕭雲這個想法太可笑了,我根本不會答應。”李佛印解釋道。
朱枯藤沒說話,只靜靜盯着李佛印的雙眼,三分鐘後,才眨眼,輕聲道:“我相信你。”
“謝謝朱爺。”李佛印已經嚇得臉色蒼白。
凝視着李佛印離去的背影,朱枯藤的那雙狼眼幾乎眯成了一條線,就像看着死刑犯走向刑場。
“哥,你咋就這樣讓他走了呢?”朱八方從一個房間出來,他剛纔一直在那裡偷聽兩人對話。
“放長線釣大魚。”朱枯藤掏出一根菸,開始悶頭煙霧繚繞,近些日子他抽菸次數非常稠密。
“那個白眼狼,朱家養了他這麼久,竟然叛變了,真應該殺一儆百!”朱八方罵罵咧咧道。
“現在還沒有足夠的證據,不要這麼早就蓋棺定論。”朱枯藤吐了一口煙,面無表情道。
“能掌握你那麼多把柄的,除了身邊的狗奴才,還有誰能這麼嗅覺靈敏?”朱枯藤冷聲道。
“八方,在權謀這方面你還要百尺竿頭,切記不要輕易被表象迷惑住。”朱枯藤語重心長道。
“你是說我冤枉了李佛印?”朱八方不悅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不要先入爲主。”朱枯藤耐心道。
“哼,管他先入爲主後入爲主,咱老朱家從來都不是沒卵的。”朱八方怒聲道。
“那當然,咱該雄起時一定不軟,李佛印這人,要麼沒事,要麼不醒人事。”朱枯藤冷聲道。
“好,那我就把大刀先拿起來,等着看李佛印的‘義膽忠肝’。”朱八方看着門口,邪笑而起。
走出門外的李佛印雖然沒聽到兩人的對話,但心裡也清楚自己已經不再受朱家的信任了,今晚就是信任鎖鏈斷裂的前戲。他擡頭望望黑咕隆冬的天空,長長嘆了一口氣,他終於理解蕭雲的意圖了,這個年輕人自編自導自演的這一出“捉放曹”實在是太陰毒了,故意製造成霧裡看花的模糊局面,讓朱枯藤對那一晚每一個被“捉放曹”的人都開始猜疑,。
暴雨傾盆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黑雲壓城。
李佛印心裡籠上了一層灰濛濛的哀意,步履蹣跚走向前方,卻再也不知該前往何處了。
俗話說,事不過三,現實卻往往不是這樣。
也許,如果沒有最後一封舉報信,納蘭老爺子還是能勉強保住朱枯藤的。
也許,如果最後一封舉報信不是從納蘭家出來的,朱枯藤還是能成功脫身的。
可惜,這個世界沒有那麼多的也許。
在朱枯藤還沒有查出到底身邊哪個人是內鬼的時候,一封舉報信直接遞到了中_央軍委。
這封舉報信的內容一出,朱枯藤就變得罪不容誅了,因爲涉及到了中華民族的底線:通敵叛國。裡面詳細指出了朱枯藤利用職務之便,數次向重_慶幾個日商透露軍隊武器裝備、人員結構、佈防分佈等等內容,而這幾個日商的真實身份是間諜。信裡還附送了幾張新近他和幾個日本人秘密接頭的照片,而巧的是,這幾個日本人都是日本國內有名的右翼分子,鷹派的典型代表,一切都似乎是言之鑿鑿。
朱枯藤再也無力迴天了,就這樣在一片譴責聲中垮臺,鋃鐺關進了H省直屬中央的燕城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