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八劃

在摺扇探花納蘭錦玉的心目中,很少有令他感覺到特別棘手或者頭疼的人物,蕭雲算一個。

但真正令納蘭錦玉一見到就覺得頭大的,非納蘭小虎莫屬,這個小惡魔是個不折不扣的妖孽。

他是納蘭錦玉三堂哥的兒子,出生於南京,父母都是科研工作者,獨生子,一歲的時候隨父母工作調動而遷入北京,由於他太爺爺,也即是納蘭盛世十分喜愛他,就讓他住進了這座四合院,當時沒人想到這會是一個引狼入室的舉動。剛來的時候,納蘭小虎可能人生地不熟,還是蠻乖的,人前人後都樂呵呵笑着,很討喜,即便撕壞過納蘭盛世珍藏的李可染的畫,打碎過嘉靖年間的水仙盆,但無傷大雅,全家人都把他當玉皇大帝一樣供奉着。

可好久不長,從他會走路那天起,這個小惡魔終於露出了他猙獰的獠牙,因罪狀過於罄竹難書,主要羅列一些光輝事蹟:1、將納蘭盛世常年喝茶的茶杯盛滿了墨水,然後畢恭畢敬地給太爺爺端去,站在一旁邪笑着看納蘭盛世喝進去,再噴出來;2、偷偷往納蘭錦玉的衣櫃裡藏了幾條女性內衣褲,然後屁顛屁顛跑去問蘭姨是不是有幾條晾在外頭的內衣找不見了,等蘭姨點頭詢問之後,就帶着蘭姨去找大少爺,當場打小報告,令納蘭錦玉尷尬得直想在地上找條縫鑽進去;3、在當時還是高中生的納蘭葬花的校服裙襬上用502強力膠水粘着,等納蘭葬花去坐公交車的時候,發現裙子粘上了座位,起不來了,上學以來頭一次遲到。4、……到了他四五歲的時候,就不滿足於爲禍一方,逐漸將魔爪伸向了左鄰右舍,這條寧靜如水的衚衕從此就變得雞飛狗跳惶恐不安,不是今天張三家的大門被塗鴉,就是明天李四的後院起火,大家一提到納蘭家那個小惡魔,就直搖頭。

可就是這樣一個惡貫滿盈的小妖孽,現在卻對另一個大妖孽俯首帖耳,這不得不說是道奇觀。

不僅納蘭錦玉當場大跌眼鏡,隨後進屋的納蘭盛世與納蘭葬花也瞠目結舌,太不可思議了吧。

而厚臉皮的蕭雲見其他人都是以看外星人的眼光來注視着他,摸摸鼻子,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太爺爺,姑姑,你們愣在那幹嘛?大公子早就餓了,趕緊端上來呀。”納蘭小虎催促道。

“哦哦哦。”素來拿這個太孫子沒轍的納蘭盛世深深瞥了蕭雲一眼,然後將熱早點端了上去。

“太爺爺,您是長輩,就坐在中間這,錦玉叔,你過來呀,你就坐太爺爺左邊,姑姑,你就坐太爺爺右邊。”人小鬼大的納蘭小虎竟然在鞍前馬後地安排座次,真是今天的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要換做平時,他早就隨手端走一盤早點,到外頭吃去了。安排好本家的三位主人之後,納蘭小虎笑嘻嘻地跑到蕭雲跟前,模樣極其恭敬,心照不宣道,“大公子您呢,就坐到我姑姑旁邊吧,她吃得不多,您就不用跟她爭食了。”

納蘭葬花聽到這小兔崽子這句賣主求榮的話,狠狠瞪了他一眼。

蕭雲嘴角扯了一扯,也不好意思推遲,就往納蘭葬花旁邊那張凳子走去。

“小虎,今天這麼懂事,怎麼不給大伯孃也安排個座位啊?”忽然,門口傳來了一把女聲。

納蘭錦玉與納蘭葬花兩兄妹幾乎同時起身,向來着微微鞠了一躬,輕聲道:“媽,早。”

蕭雲倏然皺起了眉頭,來的竟然是他們的母親!能夠產出納蘭錦玉與納蘭葬花這麼優良的品種,生產者應該具備深厚的底蘊吧?而現實很快就印證了這一點。蕭雲回頭望去,只見門口那站着一箇中年貴婦,漂亮,瓜子臉,精緻的淡妝,雍容的裝扮,典雅的氣質,這不是徐娘半老的那種風流婀娜,而是一種出身極好家教嚴謹的知性韻味。

一般來說,想找一個女人,一抓一大把,想找一個漂亮的女人,難度會陡然上升,因爲在這個社會裡,但凡有一點姿色的女的都在酒店門口站着,漂亮一點的都在酒店裡的牀上,十分漂亮的都在老闆的懷裡,而剩下一般的都在大街上跑着。但要找一個既漂亮又有氣質的女人,難以上青天,因爲氣質這玩意不是實實在在的,而是由內而生,很難有一個具體的界定,但當你一見到一個女人,就能感覺到她身上那股知書達禮、秀外慧中,那她就達到傾國傾城這種恐怖境界了。

而納蘭錦玉與納蘭葬花的親生母親,耿青瓷,就是這樣一個女人。

“大伯孃,早。”儘管納蘭小虎天不怕地不怕,但終究還是有畏懼的人,就是眼前的耿青瓷。

“小虎啊,你說大伯孃應該坐哪呀?”耿青瓷瞥了蕭雲一眼,就迅速挪開,笑着問納蘭小虎。

“您應該坐在太爺爺的左邊。”納蘭小虎有點緊張道,生怕說錯話,招來耿青瓷的一頓訓斥。

“那你錦玉叔呢?”耿青瓷又問道,她跟納蘭葬花有六分神似,腹有詩書氣自華,但有一種納蘭葬花所缺失的、心如鐵石的冷漠,那是一個純粹結果主義者纔會擁有的淡定,如果她碰到一個不喜歡的人,會自動自覺地將那個人當成作自由落體運動時的重力,可以忽略不計,而就目前看來,被納蘭小虎頂禮膜拜的蕭雲似乎就是耿青瓷不喜歡的那個人。

“錦玉叔應該坐在爺爺的右邊,姑姑坐在您的左邊。”納蘭小虎乾脆連他姑姑的位置都說了。

“好,那你就坐姑姑的左邊吧。”耿青瓷平靜道,完全當蕭雲透明的,然後安然入座。

蕭雲困窘得一時愣在那裡不知所措,幸好納蘭錦玉招呼他坐了過去,不至於被晾在一邊。

可就在整個吃早餐的過程中,蕭雲才真正感覺到什麼叫萬箭穿心的意思,因爲整桌子的人都在有意或者無意盯着他看,像無數螞蟻在身上爬着。納蘭盛世是剛纔在廚房的時候,從自己的孫女口中得知這個年輕人竟然就是那個被甄青衫讚不絕口的蕭雲,所以忍不住端詳着他;耿青瓷當然知曉這個年輕人的真實身份,其實昨晚蕭雲一踏進納蘭家的門,就有人向她彙報了,她也清楚他來北京的目的,想破壞自己女兒的終生幸福?除非老孃死了!所以她睨向蕭雲的眼神相當不友善,甚至帶着一股置之死地而後快的攻擊性。納蘭錦玉向來都對這個大公子很好奇,迫切想知道他是否真的什麼情況都能逢凶化吉扭轉乾坤,他清楚自己母親對蕭雲的態度,所以他想瞧瞧大公子是如何泰然處之的。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作爲當事者的納蘭葬花可能還矇在鼓裡,還沒弄清楚現在旌旗密佈的狀況,只是瞅着自己母親似乎對蕭雲有着敵對的情緒,所以看向蕭雲的眼神有點擔心,有點憂愁,心裡暗暗責怪着,華國那麼大,你爲什麼偏偏要來北京呀?而納蘭小虎可能是幾個人當中最簡單,最純粹的,他那雙烏溜溜黑漆漆的眼睛看向蕭雲的眼神只有敬畏,尊崇,像那些佛教信徒謁見得道高僧一樣。

氣氛乏善可陳。

蕭雲如坐鍼氈。

幸好,吃早餐並不用花費太多的時間。

吃完之後,納蘭盛世出人意料地邀請蕭雲一個人到後花園走走,納蘭小虎想跟着,被拒絕了。

由於今天豔陽高照,室外的氣溫也回暖了不少,大紅燈籠搖曳着,提醒着人們新年仍未過完。

“原來你就是蕭雲。”納蘭盛世揹着手慢慢走着,率先打破沉默,側頭看向蕭雲。

“是的,我就是蕭雲,蕭瑟的蕭,白雲的雲。”蕭雲微笑着炒起了冷飯介紹。

“我是個把月前聽一個人提起過你,將你捧得很高,所以對你印象特別深,就想去多瞭解一下你,看看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卻發現你的資料並不多,這讓我很吃驚。”納蘭盛世說完,咳嗽了一聲,撕心裂肺的。那天,甄青衫講完蕭雲的事蹟之後,他就暗暗留了一個心眼,知道這個人不簡單,本着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的想法,第二天就派人去查蕭雲的底細,可反饋回來的信息卻少得可憐,而且大多數是可有可無的雞肋,這讓他非常震驚,要知道,作爲開國上將,他的門徒可謂是桃李滿天下,全國哪都有他的眼線,可這個在他眼裡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竟然能隱藏得這麼深,不得不令他刮目相看。

蕭雲當然懂得納蘭盛世這句話的試探意味,所以很明智地繞了過去:“我對您倒有一些瞭解。”

“哦?”果然,蕭雲的迂迴戰術取得了效果,老狐狸納蘭盛世皺眉躊躇,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蕭雲嘴角偷偷一翹,隨即平靜地將剛纔跟納蘭葬花說過的那一番話原封不動地複述了一遍。

納蘭盛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一層,眯着眼睛擡頭望向蕭雲,輕聲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家老爺子告訴我的。”蕭雲輕聲道。

“他叫什麼名字?”納蘭盛世極爲好奇道,因爲他很少跟別人提起抗日戰爭前的事情。

“許重山。”蕭雲淡淡道。

“是他?!”納蘭盛世震驚得無以復加,這幾乎是一個在華國消失了近半世紀的名字啊!

在金戈鐵馬的戰亂年代,這個名字與國軍的燕中天一同成爲了日本人的噩夢,自詡勇猛無雙的鬼子但凡聽到這兩個名字中的任何一個,都會立即退避三舍,避其鋒芒,與幾百年前的那些倭寇聽到戚繼光的名字一樣。因此,許重山在黨內具有至高無上的威望,解放後,當仁不讓地要受封爲元帥的,可這位戰神卻對功名利祿不感興趣,毅然放棄了帥位,離開了華國,從此不知所蹤,而他這個不爭名不爭利的舉動,更讓納蘭盛世爲之感動,尊敬,這是一位真正爲國爲民的俠者。

“他最近好嗎?”納蘭盛世極力平復自己的心情,慈祥地瞥向蕭雲,輕聲問道。

“挺好的,牙好胃口也好,吃嘛嘛香。”蕭雲幽默道。

“哈哈。”納蘭盛世撫掌大笑,自嘲道,“我這牙也不好,胃口也不好,比不上老帥啊。”

“我覺得您比我家老爺子精神,他想的事情太多,眉頭很難舒展開。”蕭雲的奉承話很高明。

“老帥就是這樣子,年輕的時候就愛憂國憂民,在他眼裡,沒有自我,只有黎民百姓。我跟他就見過一次面,就是45年黨內整風運動,我去延安向毛主席彙報工作的時候,他也在。他那時已經是軍隊第一戰將了,赫赫有名,可跟我聊天,卻沒有一點架子。我還清楚記得那天他穿着一雙黑棉鞋,鞋尾後已經有些磨損了,穿着厚棉袍,樸素簡單,這是無數年軍旅生涯所鑄就的性情。你瞧,我現在還學着老帥,穿黑棉鞋。”納蘭盛世自豪地指了指腳下那對鞋子,然後擡頭,眯着眼望向天空,彷彿一下子墜入了那個戰亂頻仍的年代。

蕭雲沉默,他也沒想到老爺子在眼前這位軍中大人物心目中的地位是這麼高的。

“你知道我和你家老爺子最爲尊敬的人是誰嗎?”納蘭盛世伸手,習慣性地摸了摸花白頭髮。

“不知道。”蕭雲搖頭道,也不妄自猜測。

“毛主席。”納蘭盛世輕聲說出了這個偉大的名字,神情敬仰。

蕭雲一怔,也隨之肅穆,因爲這也是他最爲尊敬的人。

“儘管主席晚年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甚至動搖了我們國家的根基,我們這羣老傢伙中很多人都受到了迫害,但在我們心中,永遠都是擁護他的。葉帥在一次幹部討論會上作了一首打油詩《過橋》:‘一匹又一匹,過橋真費力。多謝牽驢人,驅驢赴前敵。’其中的牽驢人就是指主席,而葉帥的這首詩也代表了我們這羣老傢伙的心聲啊。”納蘭盛世感慨道。

蕭雲凝重點頭。

“孩子,你知道爲啥**註定是主席的嗎?”納蘭盛世突然問了一個很有趣的問題。

“不知道。”蕭雲還是搖頭道。

納蘭盛世輕輕一笑,解釋道:“因爲毛主席繁體字是二十八劃,而**也是二十八劃。”

蕭雲霎時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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