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八,北京。
這座千年古都多肅然,即便滿城都是紅裝素裹,燈籠高掛,盈滿了新年的喜慶之意,但只要你踏進其中,就會清晰感受到流淌在這座城市血液中的政治因子。皇城腳下,連呼吸都透着一股權力的味道,讓人很壓抑,幸好前兩天的一場大雪,稍除了一些陰暗氣息,純白的雪花點綴着全黑的世界,形成一個分明美麗的畫面。
位於天安門廣場和紫禁城之西,靜雅的西絨線衚衕內,有一所莊嚴瑰麗的小樓庭院。
這座庭院式的四合院是清朝康熙皇帝第二十四子誠恪親王之後裔溥霱的府邸,經多年的精心保養,直至今日依然保留着昔日宮殿高雅富麗的建築特色:青磚灰瓦、雕樑畫棟、宮燈木牀,配上院內的古槐、風荷、柳樹、桃樹和銀杏,歷史的厚重氣息縈繞其間。雖然距離繁華熙攘的西單僅有咫尺之遙,但因其傳統而古樸的風貌,神秘而尊貴的氣質,讓人恍如回到當年皇家金盞玉碗的古意中。
這裡原本是一家名叫“中國會”的高級私人會所所在地,接待過無數外國元首和各界名流。據說當年法國總統希拉剋在北京簽署《中法聯合聲明》後,神秘消失了數小時,而事實上,這位對中國文化研究頗深的法國總統,正是抵擋不住四合院的誘惑,跑到了中國會感受華國王府生活去了。
就因爲其聲名斐外,地位特殊,所以可不是誰都能進來的,只爲這一小撮人服務,即便你有錢,很有錢,要是沒有名氣,也只能望門興嘆。曾經有一個做不鏽鋼生意的廣東老闆,帶着300萬元會費來到這裡要求入會,但經審查他並非名人,而是想通過入會,交結名人做生意,就被拒之門外,他不死心,一咬牙一跺腳將入會錢數增加到3000萬,可會所愣是瞧都沒瞧一眼,就將他打發了。
因此,如果你能走進這家會所,那麼恭喜你,因爲你已經處在這個國家金字塔尖了。
但就是這樣一家背景雄厚的會所,卻在兩個月前被一個神秘買家買下,並更名爲“名流會。”
當時消息一傳出,整個北京城一片譁然,議論紛紛,其震驚程度不亞於“天上人間”被查封。
走進名流會的長征吧,撲面而來的是它雍容華貴、大氣而精緻的宮廷風格。
老式的桌椅,霓虹的燈籠,精緻的檯燈,貴重的王府擺件,價值連城的紫檀木屏風,加上普羅旺斯的葡萄酒和恆溫儲藏的古巴雪茄,一切的一切,低調內斂,卻掩藏不住其中透出的奢侈的、浪漫的、神秘的貴族氣息,難怪這裡的會員經常說:名流會的一切都是古董,只有人是新的。
此刻,長征吧聚集了不少名人墨客、公子大少,都在把酒言歡、輕談淺酌。
在一個昏暗角落,坐着三個儒雅如蘭的男人,抽着雪茄,品着洋酒,很有世出名門的味道。
“這中國會究竟是被誰拿下的,本事兒那麼大,連我都不知道?”坐在最右邊的一個青年開口道,他的名字叫鄭龍生,芳齡二十九歲,京城有名的高幹子弟,父親鄭說道是國家經濟動員辦公室主任,正部級幹部,清華大學的天子門生,可鄭龍生沒有繼成他爸的書卷氣,好舞刀弄槍,打遍京畿一帶,不少不知好歹的公子哥都被他的拳頭教訓過,他長相也異常彪悍,身高足有一米九,體重也直逼兩百斤,足以讓絕大多普通人硬生生生出窒息感來。
“據說背後有公子黨的影子。”坐在中間的那個青年含着淡淡的笑意道,相貌與鄭龍生天差地別,面容清逸,身材消瘦,斯文如書生一般,生的賊好看,脣很薄,眉如劍,雙眼溫潤有神,自有一股安寧味道,便是此時品着洋酒,看上去也是如此吸引人。他叫田野狐,年紀是三人中最年長的,三十二歲,也是京城赫赫揚名的紈絝子弟,父親是軍委辦公廳副主任田重光,性格圓滑,手段世故,在軍隊的威望很高。而田野狐除了繼承他父親的這些優良傳統外,還基因優化,更加陰鷙,更加狡獪,所以,有更多的人願意得罪鄭龍生,畢竟頂多是挨一頓揍,但要是得罪了田野狐,那將會生不如死,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陰了一道,永生不得翻身。
“我擦,連黑龍團都不敢進北京發展,這公子黨就這麼膽大妄爲?”鄭龍生一臉的不屑。
“你沒聽過公子黨新任大公子的奇聞異事嗎?據說這個人本領通天,而且有吉人天相,怎麼弄都死不了,連青城都搞不定的人,還有什麼不敢做的?彪悍啊。”坐在最左邊的那個公子哥終於說話了,裂開嘴一笑,陰森酷寒。他樣貌一般,也沒有什麼特別令人眼前一亮的氣質,年紀也最小,二十五歲,可卻是三個人中最殘暴的,猶如一頭暗夜中伺機而動的豹子,總是靜靜窺視着被狩獵的獵物,然後等時機一到,就張開血盆大口,將獵物的骨頭咬碎。他叫朱王道,父親是重慶警備區司令員朱枯藤,從小就用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理論教育兒子,才養成了朱王道如狼似虎的暴戾性格。
“什麼他孃的彪悍,老子打的就是彪悍!”鄭龍生一臉狂妄,那口氣,絕不是打腫臉充胖子。
“得了吧,鄭龍生,你丫也就欺負一下白麪秀才、無膽匪類這些個善主。”朱王道邪魅而笑。
“放你孃的臭屁!你少給老子賣狗皮膏藥,我在北京衛戍三師幹仗那會兒,你小子還不知道在哪個孃胎裡呢。別以爲你丫拿刀捅過幾個人,砍斷幾條胳膊,就是孔夫子掛腰刀——文武雙全了。”鄭龍生的暴脾氣一上來,就像漏底的豆子筒,什麼話都會往外倒,好在他還知道身處何地,聲音儘量壓着,沒有驚擾到旁人。
“靠,你少給我咬文嚼字,咱大老粗一個,靠玩嘴皮子不好使。”朱王道沒有跟他一般見識。
“嘿嘿,認輸了吧?”鄭龍生得意笑道,跟爭強好勇的毛頭小孩沒什麼大的區別,幼稚。
“想我認輸很簡單,哎,龍生,你瞅見那邊那個單身女孩了沒?”朱王道指了指右上角。
鄭龍生循着他的手指望過去,看到三桌開外,有一個女人孤獨坐在那裡,點頭道:“看見了。”
“漂亮不?”朱王道不懷好意道。
“賊漂亮了。”鄭龍生兩眼放光道。
“咱說好了,如果你能過去搏紅顏一笑,咱就服你,以後以你爲榜樣。”朱王道誇下海口道。
“當真?”鄭龍生驚喜道,他已經不止一次被朱王道奚落只會欺弱怕強了,今兒就要爭口氣。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朱王道拍拍胸脯道。
鄭龍生大喜過望,立即起身,端着一杯葡萄酒就往那個女人而去。
他身材魁梧,樣貌俊朗,平時泡個妞簡直易如反掌,曾創造過一天換五個女友的驚人紀錄。
可惜,不是所有女人都是外表主義,至少這個女人不是,她冷冷地回絕了鄭龍生的搭訕。
任憑他說得天花亂墜,她的反應只有一種:一臉冰霜傲氣,回答只有一個:這裡不歡迎你。
鄭龍生沒想到這個女人軟硬不吃,自己反倒吃了一個閉門羹,只得灰溜溜地走了回來,沮喪。
而朱王道一開始還一臉同情,偶爾從嘴角噴出一口氣,但到最後實在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笑。
“笑個屁啊,那個女人是尊石佛,厥屁股望天,有眼無珠!”鄭龍生不服氣道。
“龍生,都說女人是衣服,那件衣服,是你穿不起的牌子,你就認了吧。”田野狐淡笑道。
“那個女人你認識?”鄭龍生有點驚訝道。
“嗯,她就是甄青衫的未婚妻,納蘭葬花。”田野狐淡淡道。
“啥?”鄭龍生嚇得下巴都快掉了,要是這周圍有甄青衫的人在,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龍生,你太有種了,佩服佩服,從今兒起,咱就以你爲榜樣了。”始作俑者朱王道忍笑道。
“滾你的烏龜王八蛋。”鄭龍生狠狠罵了一句自己的損友,一股後怕從脊樑骨一直涼透盆腔。
“唉,你說爲啥哥就沒有甄青衫那種命,可以一嘗芳澤呢?”朱王道囁嚅道,凝着納蘭葬花。
“嘖嘖,你丫也就是以豬爲王道而已,還像癩蛤蟆吃天鵝肉?”鄭龍生不失時機地打擊道。
“嗯,我以後就以你爲王道了。”朱王道反戈一擊。
鄭龍生一愣,氣絕,他又不是那種口若懸河的人,只得悶悶將那杯葡萄酒一乾而盡。
“納蘭葬花是咱小學初中高中的同學,曾經在學校跟她無數次擦肩而過,衣服都快擦破了,也沒擦出火花來,真是失敗啊。”朱王道撐着下巴,一臉的花癡狀,瞅着納蘭葬花那沉魚落雁的清麗容顏,心裡一種惆悵感油然而生,雖然他知道這朵花自己是永遠無法採擷的,但凡是男人都有一種征服欲,自己想得到的,卻有心無力,失落也很正常。
“這女人太完美,能入她法眼的牲口,肯定是鳳毛麟角的,你知足吧。”田野狐笑着安慰道。
“那也是,我得不到,別的男人也得不到,扯平了,哈哈。”朱王道心理平衡不少。
可忽然,一個男人卻坐在了納蘭葬花那一桌,而這個男人既不是甄青衫,也不是納蘭錦玉。
朱王道眉頭猛地皺了起來,眼神冰冷如棺,嫉妒之心悄然升起。
“我不是說這不歡迎其他人坐的嗎?”納蘭葬花正在低頭看着一本雜誌,對不速之客冷聲道。
“不好意思,其他桌都坐滿了,我實在找不到位置了。”來者帶着幾分歉意道。
而聽到這把聲音,納蘭葬花的瞳孔倏然睜大,身子開始不自覺地有些輕微顫抖,緩緩擡頭。
六主無神。
是他,真的是他。
有半年光景沒見到他了吧?哦,好像還沒有,只有五個多月,可爲什麼自己覺得這五個多月比五年還要漫長?忽然想起了晏殊的《清平樂》:“春來秋去,往事知何處。燕子歸飛蘭泣露,光景千留不住。酒闌人散忡忡,閒階獨倚梧桐。記得去年今日,依前黃葉西風。”在沒有他的這些歲月裡,自己幾乎每隔幾天就會夢見他,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候,與他的過往就如同一部電影一樣歷歷在目,記憶如此之美,值得靈魂爲之粉身碎骨。
而現在,夢終於自空中滑落,所有的喧鬧繁華只剩下寂靜的聲音,還有,自己與他的心跳聲。
近在咫尺的納蘭葬花定力再好,也經不住一個男人眼對眼的深情對望,心境興起了點滴漣漪。
這難道就是在最深的絕望裡,遇見的最美的驚喜嗎?
不得不說,世界上最奇妙的,莫過於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有些人即使在認識數年之後都是陌生的,見面也只是互相微笑點頭,彼此之間總似有一種隔膜存在,彷彿盛開在彼岸的花朵,遙遙相對,不可觸及。而有些人在出場的一瞬間就是靠近的,彷彿散失之後再次辨認。那種近,有着溫暖真實的質感。
“你,還好嗎?”蕭雲靜靜凝望着這個在他心裡始終揮之不去的女人,語氣溫柔似春風拂面。
“我過得還可以,不好不壞,不驚不喜,一切只是還可以。”納蘭葬花從震驚中平靜下來。
“你說謊,我能看得出來,你過得並不好,並不開心。”蕭雲柔聲道,很想給她個溫暖擁抱。
“你別自作聰明瞭,我過得很好。”納蘭葬花微笑道,神色依然不動如山地與蕭雲對視,但微顫的雙手泄騰了她內心的劇烈掙扎。眼前的這個男人,竟然應驗了她十八歲那年曾經對韓雪說過的一句話:我希望找到這樣一個人,即使我微笑着說“我還好”的時候,他也能察覺得到我的痛苦。
天底下的真愛,莫過於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