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一切皆有因果。
蕭雲當然記得幾個月前在敗鋪街的那個雨夜,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了一個被一把狙擊槍逼得慌不擇路的小女孩,當時他沒多少心機城府,只是出於一個正常人的本性,才決定挺身而出的,事後他也沒讓狄綢繆去調查瞭解一下其背景,彷彿雷鋒上身,做好事不留名,完全沒想到救下的那條花季生命竟會是陶黑石的乾女兒。
陶黑石跟蕭雲一樣,心裡起伏不定,咳嗽了幾聲,纔不動聲色地問道:“看清楚了?”
“他化成灰我也認得。”陶妲己自信滿滿道,那晚,這個年輕人給她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蕭雲汗顏。
陶妲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吃吃一笑,向蕭雲偷偷做了一個鬼臉,俏皮可愛。
陶黑石搖搖頭,揪下一片茉莉,讓其自由落體而下,嘆息一句:“世界真是小啊。”
陶妲己小跑回去,湊到陶黑石耳朵,囁嚅道:“乾爹,你平常教我的,喝水勿忘挖井人。”
“曉得了,你這丫頭一翹起尾巴,我就知道你想變什麼,乾爹識做的。”陶黑石淡然道。
“謝謝乾爹。”陶妲己浮起一個燦爛微笑,視線同時飄向了有些如坐鍼氈的蕭雲,帶點羞澀。
蕭雲嘴角生硬地扯了扯,權當迴應。
而其他不明緣由的看客都是在走馬騎驢地看着,被今晚的一系列戲劇化進展弄得有些頭大。
“蕭公子,你相信五行相剋嗎?”陶黑石忽然問道,儘管處於不同的位置,但並不妨礙他對這個年輕人的欣賞,這個年輕人很獨特,似乎總有一種魔力,可以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不管是男人也好,還是女人也好,都有這麼一批甘願爲他付出的人在,這是其他人不可比擬的資源,每每他遇到什麼事,都會讓對手很頭疼,只得不看僧面看佛面。
“這種道家學派存在了幾千年之久,必然有其科學性,我還是認同的。”蕭雲微笑道。
“的確,古人的智慧可以生生不息貫穿歷史,着實讓人心悅誠服。”陶黑石深以爲然,調了調那副墨鏡,輕聲道,“因天地之性,衆勝寡,故水勝火;精勝堅,故火勝金;剛勝柔,故金勝木;專勝散,故木勝土;實勝虛,故土勝水。我們倆,大概就處在這個五行相剋的體系中,你始終克着我,連着上一次南京港,這是你第二次讓我損失慘重了。”
“碰巧而已。”蕭雲堆砌起一個羊狠狼貪的僞善笑容,心裡很受用。
“碰巧也好,註定也罷,這輩子,我跟你算是糾纏不清了。”陶黑石笑容可掬道。
“……”蕭雲困窘,如果這句話是從女人口裡說出來,還可以接受,從一個瞎子口中,就……
“我可以將廣東和江西讓給你,但你要保證,以後我們河水不犯井水。”陶黑石緩緩道。
“黑爺……”姜嘯天、彭出洞、臧青酒和瘋狗荊狡童這四大護法同時站起身,表情震驚。
“不用說,我都能理解你們的心情,趁着今天人齊,有些話該說還得說。儘管皇甫小姐和蕭公子都在這裡,但我不怕坦白說,這要擱在前些年,我會揪着公子黨的頭摁到水裡,直到一動不動。但是,現在的情況不同了,公子黨的強勢崛起是有目共睹的,再想像以前那樣一手遮天,有點坐井觀天不切實際了。所以啊,既然米已成粥,與其鬥得兩敗俱傷,倒不如和平共處,各自輝煌。你們一定要記得,我們是永遠見不得光的,國家要是想動我們,完全是可以打着替天行道的旗號,大舉進攻,我們只能東躲西藏,反抗?只有死路一條。說通俗一點,我們就像個夜壺一樣,政治人物要用的時候,把你拿出來吐個痰,或者撒個尿之類的,不用的時候就把你踢進去,民國時叱吒上海灘的杜月笙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們窩裡鬥,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另一個社團或者另外一個組織,而是這個國家,所以,能和則和。”陶黑石語重心長道。
安靜如斯。
大家都陷入了一片深思。
蕭雲很明事理,端起酒杯,走到陶黑石面前,二話不說就三杯落肚,輕聲道:“謝黑爺。”
陶黑石不勝酒力,只用嘴脣沾了沾酒氣就作罷,向蕭雲拱拱手示意心領了,示意大家喝酒。
氣氛很快也重新活躍起來。
蕭雲吃了幾箸菜喝了幾杯酒之後,膽也上來了,起身道:“公事解決完了,要解決點私事了。”
主圍上的人紛紛停下筷子,就連底下最近的幾桌也來了興趣,想看看他有啥私事要解決。
“青公子,我能問你一件事嗎?”蕭雲出人意料地將矛頭指向瞭如皇太子般的南宮青城。
“您客氣了,請問。”南宮青城從容不迫道。
“邱式是不是你殺的?”蕭雲直奔主題,絲毫不留情面。
衆人一下子來了精神,這事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最後不了了之,大家總覺得意興闌珊。
“不是。”南宮青城面不改色,忽然露出一個笑容,玩味道,“但我聽說是你乾的。”
“人在做,天在看,而我查到是你讓魏娜作假口供,陷害於我,對嗎?”蕭雲字正腔圓道。
“魏娜是誰?”南宮青城揚眉問道。
“你不認識?”蕭雲訝異道。
“我認識的人確實不少,但不能誰都認識吧?”南宮青城淡然道。
“不是你在背後搗鬼就好,你知道的,我這人,小心眼,睚眥必報的。”蕭雲笑吟吟道。
南宮青城笑笑,沒再理他。
衆人還以爲有什麼內幕可以探究,結果竹籃打水一場空,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嘆了一口氣之後,又繼續喝酒吃菜了。而蕭雲也沒再成爲焦點,規規矩矩坐好,除了跟左右兩邊的納蘭錦玉和韓小窗耳語交流幾句外,再沒其他小動作,哦,忘了,他還偷偷回過頭一次,瞄了仙子那桌一眼,視線意外地落在了其中一個始終埋頭吃飯的黝黑女子身上。
深夜,這一場並不算鴻門宴的宴會終於結束,也意味着黑龍團與公子黨之爭暫告一段落。
各人如潮水般離去,一輛輛汽車尾隨而出,那條狹窄的盤山公路排起了長龍。
遲隨筆孤獨站在一棵大樹底下,遠遠望了眼那條車龍,拍了拍額頭,然後慢慢向車子走去。
剛想打開車門,她就被一個人從後牽住了手,回頭一看,下意識叫了一聲,花容失色。
“我們談談吧。”蕭雲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她的身後。
“跟你沒什麼好談的,你給我放手!”遲隨筆使勁想甩開他的手,可他卻抓得越緊。
“你就那麼恨我?”蕭雲皺起眉頭,隱約有一點心疼,隨即像病毒一樣蔓延開去,疼得鑽心。
“我何止恨你,簡直想殺你,一刀一刀捅進你的心。”遲隨筆冷笑,也不再掙扎,任人魚肉。
蕭雲凝視着她的冷眸,然後,毫無徵兆地,乘着夜色,他粗獷地吻上了她的嬌脣。遲隨筆完全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做,眼睛睜得大大的,腦子短路了幾秒鐘之後,才反應過來,拼命掙扎着,扣緊牙關,死活不讓他的舌頭進入禁地,雙手在竭盡全力推開他,捶打着他的後背,長長的指甲掐進了他的肉。
可蕭雲卻好像渾然不知覺似的,閉上眼睛,只陶醉於她的嬌脣,那樣的享受。
遲隨筆就像一隻無助的羔羊被一隻威武的豺狼擒住,怎麼掙扎也無濟於事,淚水如雨般落下。
五分鐘之後,蕭雲才大發慈悲,停住了索吻。
啪!
遲隨筆重重給了他一個耳光,清脆響亮,而她也成了第四個打到他的女人。
蕭雲毫不在意,只伸出右手,溫柔地替她拭去淚水,任憑被她打掉多少次,依然執着地擡起。
在打掉,再舉起,打掉,再舉起如此反覆了幾十次之後,遲隨筆也不再抗拒,麻木地任由他。
“你爸的死,我很抱歉,但我真的沒殺他。”蕭雲真誠道。
“你覺得現在說這個,還有意義嗎?”遲隨筆淡淡的語氣,卻似包含了一切。
“我知道你心裡愛着我,對嗎?別讓仇恨矇蔽了雙眼,那會活得很累的。”蕭雲關切道。
“蕭雲,你知道你最讓人佩服的是什麼嗎?就是你的臉皮,真是太厚了。”遲隨筆冷冷一笑。
“是我臉皮厚,還是你自欺欺人,你最清楚。”蕭雲柔聲道。
“無恥。”遲隨筆低聲罵道,瞅準機會一把推開他,連忙鑽進了車裡,叫司機馬上開車。
蕭雲沒有去追趕,只站在原地,靜靜看着車子走遠,末了,一聲嘆息,掏出一根菸寂寞抽起。
而他不知道,躲到車裡的遲隨筆,早已經哭得泣不成聲,痛徹心扉了。
繼續的是生活,忘不掉的是回憶,來來往往身邊出現了很多人,總有一個位置,一直沒有變。
她依然深愛着他。
盤山公路上,一輛勞斯萊斯幻影正在緩慢行駛着,在夜色掩蓋下,看不出它的極盡奢華。
“青公子,你說蕭雲這小子是不是有神功護體啊,怎麼弄他都不死的。”劉三爺怏怏不樂道。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南宮青城舉目遠望着車窗外,淡淡道。
“NND,真沒想到皇甫小姐會是大公子,更沒想到她會拱手讓給那姓蕭的。”劉三爺嘆氣道。
這句話顯然刺到了南宮青城的痛處,只見他深深地皺了下眉頭,原本祥和的眼神也開始變冷。
“唉,他現在是公子黨的大公子了,想動他,真比登天還難了。再加上他身邊竟然還有能跟簡易行那個怪物打成平手的高手,太牛逼了。青公子,你調查過沒,那娘們是什麼來頭啊,這麼厲害,絕對的九品上高手啊。”劉三爺想起剛纔仙子與簡易行的那個決鬥場景,到現在還有點毛骨悚然。
“秦叔之前跟我提過,當時我沒概念,今天見了,才懂得什麼叫九品上。”南宮青城輕聲道。
“那怎麼整?”劉三爺沒轍了。
“如果光靠武力就能稱霸天下的話,這世界早就物是人非了。”南宮青城輕輕揉着太陽穴。
“你想到法子了?”劉三爺頓時覺得柳暗花明。
南宮青城嘴角掛着淡淡愉悅,平靜道:“想讓一個人摔得越痛,就必須先讓他爬得越高。”
——————
蕭雲還站在凜冽的寒風中,抽着煙,直到盤山公路再沒了車輛,他才走回自己的車子裡。
車子緩緩下山,由狄綢繆開着,仙子坐在副駕駛,閉目養神。
而後排除了蕭雲之外,還多了一個人,就是剛纔跟仙子坐同一桌的那個黝黑女子。
“剛纔你都聽見南宮青城怎麼說了吧?人家說不認識魏娜這個人。”蕭雲忽然開口道。
那個黝黑女子始終低頭沉默着,兩行清淚流淌下來,融掉了一些妝容,現出白皙的皮膚來。
“人可以不識字,但絕不能不識人,懂嗎?”蕭雲輕聲道。
“你能不能不說話,讓我靜一會兒?我求你了。”那個黝黑女子忍住哭腔,終於說了一句話。
蕭雲真的就緘默下來,再也沒開過口。
等車子出了山區,進入一個小鎮之後,蕭雲忽然讓狄綢繆靠邊停車。
“你去哪?”仙子問道。
“我去見一個人,你們先回去。”蕭雲輕聲道。
“那她怎麼辦?”仙子指了指後座的黝黑女子。
“還是送回天堂人間。”蕭雲囑咐道,看了黝黑女子一眼,就推門下了車。
冬夜,寂寥,就連月光也是慘白黯淡的。
重劍無鋒的右翼觀景臺上,站着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環抱着雙手,瞭望着腳下的萬家燈火。
她喜歡居高臨下。
蕭雲出電梯之後,左右望了眼,朝着那個女人走過去,笑吟吟道:“鳳總,讓你久等了。”
“習慣了。”鳳凰回頭,嫵媚一笑,梨渦輕陷,美得不可方物。
聽到這句話,一向以臉皮厚聞名於世的蕭雲只得尷尬地摸起了鼻子。
“聽說你今晚搖身一變,成了睥睨天下的梟雄,公子黨的魁首,是嗎?”鳳凰含笑道。
蕭雲詫異地望了這個女人一眼,含有深意地誇了一句:“你消息真靈通。”
“你有你的神通,我有我的廣大,咱倆誰也別說誰。”鳳凰華色精妙的脣線綻放出嫣然笑意。
蕭雲聳了聳肩。
“今天我收到一個很不好的消息,龐月明準備重啓古城的拆遷項目了。”鳳凰再次望向遠方。
“我也略有耳聞,其實,這幾個月他一直沒停止過活動,北京都跑了好幾趟。”蕭雲輕聲道。
“準備動他了?”鳳凰側臉望着他,似乎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感興趣。
“有這個想法,但還不成熟,想再等等,等一個人給我的迴應。”蕭雲自信道。
“誰?”鳳凰追問道。
“刨根問底,可不是你這種聰明女人乾的事兒哦。”蕭雲浮起一個飄逸中散發鋒芒的笑容。
“熊樣。”鳳凰翻了一個白眼。
能讓這麼一尊女神抓狂,蕭小七笑得更加放肆了。
“龐月明與張家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你動他,不怕被張家報復?”鳳凰回到剛纔那個話題。
“最近我可沒少幹得罪張家的事,而且,這一次我動龐月明,會很不一樣。”蕭雲微笑道。
“哦?怎麼個不一樣法?說來聽聽。”鳳凰興趣盎然道。
蕭雲卻露出一個奸笑,重複了剛纔那句:“刨根問底,可不是你這種聰明女人乾的事兒哦。”
鳳凰被氣急了,像周長恨對付這頭牲口那樣,狠狠擰了一下他的耳朵,疼得他呲牙咧嘴。
但是,真的,真的非常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