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自己,是爲了救她?
蕭雲不懂。
納蘭錦玉當然知道他不懂,沒等他問,就將前因後果一五一十地敘述出來,語氣冷入骨髓。
能牽手的時候請別隻是肩並肩,能擁抱的時候請別手牽手,能在一起的時候請別輕易分開。
這句話,是韓雪送給納蘭葬花的,可她卻沒有切實履行,爲了家族的利益與榮耀,她毅然決然地丟盔棄甲,犧牲了一個女人最爲看重的婚姻,放棄了一個女人最爲珍惜的愛情,也收斂了蘭質蕙心,封藏了智慧清高,甚至過去的一切一切都要連根拔起,不允許再有任何的瓜葛,即將過上一種韜光養晦到以至忍辱偷生的日子,相夫,教子,種花,鋤草,養魚,作畫,一個人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或許在有月的時候,只能獨上西樓,望斷天涯路了。
在場的人聽了無不爲之動容。
蕭雲眉頭緊鎖,沉默了五分鐘,才擡起眸子,望着納蘭錦玉,問道:“你想我去搶婚?”
“你不願意?”納蘭錦玉反問道。
“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假如我去充當絆腳石,會不會弄巧成拙。你剛纔也說了,甄家在京城是鐵打的營盤,我們要想裡應外合順利帶走葬花,無異於天方夜譚,更何況你們家那個老軍閥肯定也會旗幟鮮明地從中作梗,那就更步履維艱了,搬石頭打天這種不識擡舉的事情,我認爲,做與不做沒什麼兩樣。而最核心一點,就是葬花的態度,誰也不知道她現在是尋死覓活寧死不屈,還是自暴自棄聽天由命。對於不是穩操勝券的事情,我歷來都不會急於求成,說句實在話,掩耳盜鈴,對誰也沒有好處。”蕭雲冷靜道。
“只要有1%的機會,我都要去嘗試。”納蘭錦玉斬釘截鐵道。
“我精神上支持你。”蕭雲輕聲道。
“難道你一點也不喜歡葬花?”納蘭錦玉面沉如水,一字一句冷冷道,握着摺扇的手緊繃着。
“我們只有三面之緣而已。”蕭雲客觀道。
“唐伯虎點秋香,僅僅只因三笑,何況是三面?”納蘭錦玉眨也不眨地直盯着蕭雲。
“可惜我不是唐伯虎,她也不是秋香。”蕭雲微笑道,這個時候還能笑得出來,真不是個東西。
一直憋屈窩火的韓小窗終於忍不住了,沒見過被抓了還這麼氣焰囂張的人,騰地站起來,怒目橫眉道:“娘希匹的,你以爲自己是誰啊,還得我們低聲下氣地求你?虧得小花那麼喜歡你,現在她處在水深火熱之中,要你去拉她一把,還在這裡推三推四的,真他媽是個老孃們。姓蕭的,我告訴你,現在你要麼做,要麼死,就這麼簡單,沒其他選擇。”
“貌似死會比較簡單。”蕭雲沉吟了會,磨磨唧唧說了這麼一句。
“……”這下不是他想死,而是韓小窗了,被氣個半死,還真是個刀槍不入的混蛋啊。
謝翹楚剛想拔出槍,就被納蘭錦玉揚手阻止,只得心有不甘地收回,可眼神還是暴戾恣睢。
萬籟俱寂。
納蘭錦玉一遍又一遍地旋轉着那把摺扇,扇尾紅綢隨之劃出一道道唯美弧線,像潑墨揮毫。
忽然,他停了下來,紅綢因爲慣性,在手腕繞了幾個圈,他直視着蕭雲,問道:“說個條件。”
蕭雲好像一直在等着這一句話,嘴角浮起一個瓜熟蒂落的微笑,說道:“這裡人是不是多了點?”
“硃砂。”納蘭錦玉輕輕喊了一個名字。
“在,少爺。”頭上彆着一朵大紅花的那個女人柔聲應道,那對勾魂眼還在向蕭雲放電。
“帶他們出去,把錢給了。”納蘭錦玉吩咐道,讓情緒不對的韓小窗起身去斟了三杯茶過來。
“是,少爺。”硃砂領命道,然後就做了個請人出去的動作,幾個人心領神會,就先走一步。
可那個小老頭卻賴着不肯走,還很自覺地跑到旁邊的一張太師椅坐下,翹起二郎腿看熱鬧。
“廣陵散人,該走了。”硃砂催促道,眼神有些慌亂,時不時偷瞟一下閉目喝茶的納蘭錦玉。
“我不走,剩下的錢我也不要了,我就想看看是誰值得你們花那麼大的代價。”廣陵散人拒絕道。
“這不是你呆的地兒。”硃砂忙走到他身邊,忐忑不安地小聲道,暗自用力扯着他的髒衣角。
“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我就不走。”廣陵散人像個小孩耍賴撒潑,說什麼也不肯離開。
硃砂咬着嘴脣,俏臉早就沒有了嫵媚的表情,嗔怪瞪着他,因爲她知道,不識擡舉的後果很嚴重。
“算了,讓他呆着吧,你先出去。”納蘭錦玉放下茶杯,輕輕吩咐道,不想再無謂糾纏下去。
“是。”硃砂點頭道,再也不敢多呆半刻,因爲她更知道,自己的美少爺比蛇蠍美人要恐怖百倍。
門被掩上,屋裡只剩下五個各懷鬼胎的男人。
廣陵散人也不管韓小窗和謝翹楚的火冒三丈,撓撓頭,起身去給自己倒了杯茶,再回原位坐好。
納蘭錦玉只是輕輕瞥了眼,就沒再看這個邋里邋遢的糟老頭,望着蕭雲,輕聲道:“說吧。”
沒有了旁人,蕭雲也就沒有了過多的顧慮,微笑道:“我的條件很簡單,我要加入公子黨。”
語不驚人死不休。
正在喝茶的韓小窗被嗆到,重重咳嗽了好幾遍,那張俊臉霎時變得比關公還要紅,像燈籠高高掛。
納蘭錦玉心裡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微微眯起眼睛,望着這個年輕人,久久沉默,又轉起了摺扇。
蕭雲不急不躁,耐心等着答案,雖然被捆在半空已經很長時間了,但始終也沒出現汗如雨喘如牛白如霜的頹靡狀態,臉上仍然帶着那一抹清淨如竹的微笑,那種氣質風度很難羣起效尤,太獨一無二了,就像在宮闈政變中,一位居高臨下的帝王輕蔑地看着那些想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令人難以置信這只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擁有的人格魅力。
陷入沉思中的納蘭錦玉像似想明白了什麼,眼睛倏然睜開,死盯着蕭雲,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錦玉,怎麼了?”善於察言觀色的韓小窗將他的神情變化一絲不漏地捕捉住,很詫異。
納蘭錦玉並沒有搭理他,只是將注意力聚焦在蕭雲身上,冷冷問道:“你早就預料到了?”
蕭雲不出聲,只是微笑着。
“你接近小花,目的就是引起我的注意?”納蘭錦玉的目光裡透着從未有過的寒意。
“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而已。”蕭雲微笑道。
“混蛋。”納蘭錦玉罵道,面無表情,原以爲自己神機妙算,沒想到對方纔是棋高一着。
真相大白,很殘酷。
本來不知所云的韓小窗聽到這總算有點眉目了,驚訝望着蕭雲,問道:“你是故意讓我們抓的?”
“你可以這麼理解。”蕭雲輕聲道。
“這麼說,你跟小花之間發生的一切,都是你預先安排好的?”韓小窗震驚道,非但沒能平靜下來,反而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越想越冒冷汗,在此之前,他一直覺得這個年輕人充其量不過是長着一副好皮囊的小白臉,但如果事情的真相真的是這樣步步爲營處處設陷的話,那這個年輕人也太可怕了,不必傷筋動骨,不費一兵一卒,就輕易打進公子黨的高層,傳出去,不知多少人會罵這個年輕人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瘋子。
“不完全是,跟她在左岸茶餐廳的偶遇,就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萍水相逢。”蕭雲微笑道。
“那其他兩次的見面呢?”韓小窗忽然發現這個年輕人高深莫測,自己就像是他手裡的牽線木偶。
“跟她在小西湖的第二次見面,確實是我一手策劃的,那個小孩我很早就認識,他的潛泳技術是我教的,葬花是個好姑娘,我料到她會挺身而出的,剩下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至於在銀行劫案的第三次見面,就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安排的人還沒出場,就被一夥真劫匪捷足先登,得知消息後,我挺慌的,不過還好,一切都按部就班,事情解決得也算順利,葬花也安然無恙。”蕭雲選擇了和盤托出,毫無保留。
瞭解內幕的韓小窗和謝翹楚驚愕得呆若木雞,只有閒雜人等的廣陵散人在掏着耳朵,湊熱鬧。
納蘭錦玉的寒意愈發凜冽,目不轉睛盯着蕭雲,問道:“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知道我們身份的?”
“還記得天堂人間娛樂城吧?”蕭雲反問了一句。
“記得,它的總經理是一個手腕相當厲害的女人,給了我一個不大不小的下馬威。”納蘭錦玉當然不會忘記這間夜店,這是他在寧州吃的第一個閉門羹,那個嬌小玲瓏卻不屈不撓的女人使他深深懂得,想打入黑龍團發跡的地方並非易事,也使他重新作出了戰略部署,即由疾風暴雨變成慢慢蠶食,所以最近這段時間公子黨變得低調許多,只是悄無聲息地將黑龍團一點一點擠出浙江。
“很抱歉,那家店是我未來岳父開的。”蕭雲露出不好意思地神色,卻更令人覺得得意忘形。
納蘭錦玉幡然醒悟,自己曾經對那個女人亮明過身份,沒想到就成了自己落入陷阱的開端。
“朋友多了,路會好走許多。你們不用寒心,我這麼煞費苦心,並不是想蔫壞樹敵,無非就是想跟幾位做個朋友而已。我歷來都認爲朋友的一拳,勝過敵人的一吻,再加上我對公子黨也很感興趣,想跟幾位攜手並進,希望幾位能成人之美,讓我得償所願。”蕭雲厚顏無恥地解釋着,一點也不覺得難爲情,臉皮厚得令人髮指。
“小花真心實意喜歡你,你卻加以利用,你說我能跟你做朋友嗎?”納蘭錦玉冷笑道。
“緣分就像一本書,翻的不經意,會錯過童話,讀得太認真,又會流乾眼淚。”蕭雲感慨萬千,腦海裡又浮現起那個清純如雪的女孩,平靜道,“承蒙她錯愛,其實我並不值得她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是一隻孤鸞寡鶴,她是一隻高飛鳳凰,不同的背景,決定了我們永遠只能是有緣無分,她是降臨世間的天使,理應獲得幸福,我會在遙遠的地方爲她祝福的。”
“這些話,跟我說沒用,還是留着你當面跟她說吧。”納蘭錦玉平靜道,又開始轉悠那把摺扇。
“這麼說,你答應了?”蕭雲是個聰明人,最懂得聽絃外之音。
韓小窗冷哼一聲,輕蔑道:“答應?做夢去吧。如果你不是還有利用價值,我早殺你了。”
蕭雲見領頭雁的納蘭錦玉保持沉默,搖了搖頭,泛起一個苦笑,只得以退爲進,安靜下來。
納蘭錦玉起身,移步到窗邊,打開摺扇慢慢煽着,擡頭望着天邊那抹彎月,又陷入了深思。
廣陵散人見氣氛有些沉悶,竟然跑到外面拿來了一根甘蔗進來啃,這樣的行爲,還真是怪誕。
韓小窗鬱悶至死,本來被這個年輕人挖空心思設局就很不爽了,還要面對這個糟老頭,娘希匹的。
很久,納蘭錦玉纔對月長嘆,輕輕吟道:“纖纖新月掛黃昏,人在幽閨欲斷魂。”
“箋素拆封還又改,酒杯慵舉卻重溫。”蕭雲輕聲接了下一句。
納蘭錦玉一顫,猛回頭,面露覆雜神色,沉吟了一會,輕聲問道:“你也讀朱淑真?”
“我媽媽愛讀,我也就跟着品讀了一些她的詩,覺得她要比李清照略勝一籌。”蕭雲輕聲道。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能寫出這句流傳千古的詩,才情的確不容小覷,也虧得歐陽修被訛傳爲原作者而聲名在外這麼長時間。”納蘭錦玉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但很快就消失不見,望向蕭雲,淡淡道,“既然你能想出這個局騙我上鉤,我認了,如果今晚你能夠安全脫身,我就答應你加入公子黨。”
“一言爲定?”蕭雲挑挑如刀雙眉。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納蘭錦玉平淡如水道。
可下一秒,他這種心境就不翼而飛,內心還掀起了滔天巨浪,因爲他親眼看見吊在天花板上的粗麻繩轟然斷裂,懸在半空的蕭雲驟然墜地,可是卻好像早就準備好一樣,他並沒有摔個四腳朝天,而是毫髮無損地單膝跪地,被吊了幾個小時,他終於重獲自由了,在納蘭錦玉三人錯愕地目光下,正慢慢拆除着身上殘餘的繩子。
原來,剛纔是一根甘蔗橫空出世,擊中了繩子,也震斷了繩子。
蕭雲慢慢起身,鬆鬆有些發麻的手腳,微微一笑道:“我說過,朋友多了,路會好走許多。”
*****
(新的一週快樂,昨晚CBA總決賽廣東取得天王山之戰,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