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方罷,一曲又起。
大堂燈光重新明亮起來,璀璨燈光變得柔和,富有浪漫氣息。
舞池中央的紳士淑女們換了一個舞姿,由探戈,舞成了維也納華爾茲。
這種起源於法國的交誼舞,以其優美的樂曲,曼妙的舞姿,浪漫的氛圍,高雅的格調,風靡於全世界,是人們聯絡情感的最好載體,也是上流社會中最盛行的一種交流形式。同時,它兼收幷蓄,多唯利是圖的骯髒交易,多情投意合的美好愛情,多媚上欺下的投其所好,多萬古千秋的外交手腕,都在旋轉騰挪中發生,也在旋轉騰挪中結束。
歲月穿梭催人老,可任誰都不會忘記,在中南海里,曾住着一位著名的舞林高手,周總理。
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爲了提高華國的國際形象,周總理大力提倡跳舞。當時,中南海的懷仁堂、北京飯店或是三座門俱樂部,都是周總理經常舉辦舞會的地方。起舞時,他的臉色白中透紅,濃眉下的雙眼炯炯有神,神態高雅而又平易近人。而他的舞姿頗具英美風,舞步矯健,優雅大方,瀟灑飄逸,風度翩翩,渾身充滿着舞曲旋律感。
鼎湖主樓二層的大堂內,舞影重重。
就在琴曲剛換之際,那個略顯蒼老的病態青年不知爲何,嘴角竟鬼魅般地輕輕揚起,驚世駭俗,伸出有點蒼白的手指推了推黑色鏡框,轉身,慢慢向靠近吧檯的沙發走去。如果仔細觀察他的細微動作,會驚訝發現,他從不一碗水端平,講究韻律上的變化,譬如繩趨尺步,並不由始至終都直道而行,幾乎每隔五米,他的落腳點就會有所偏移,或是左腳重,右腳輕,或是與之相反,很容易令人想起《陰冷的墳塋》這類的書籍。通常只有兩種人會出現這種情況:一是本身就長短腳的人,二是偏執謹慎到陰陽怪氣的人。
蕭雲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凡是詭譎怪誕的人或事,他都會想一探究竟,弄個水落石出。
他皺了皺眉,可還沒來得及往更深的地方想去,一把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七少爺,這麼孤單啊?”
蕭雲下意識轉頭,見到來人,輕輕一笑,打趣道:“真是冤家路窄,去哪都能碰見你。”
“這叫緣分。”賈伯侯正懶洋洋地環繞着舞池走過來,順手將空酒杯遞給了一個恰好路過的侍應生。
“甭來這套,我站在這都快成化石了,你才捨得離開溫柔鄉,忒不夠意思。”蕭雲泄憤道,其實他早就發現這個戴着厚重眼鏡的好色之徒了,這廝剛纔在舞池中央摟着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孩翩翩起舞,那隻放在後背的大手還不忘不露痕跡地上下求索,享受着令男人垂涎的溫潤。
“這能怨我麼?那美人兒是個大學生,特別有韻味,我被迷得插翅難逃,捨不得放手啊。”賈伯侯走到跟前,喜形於色,在蕭雲面前,從來不需要忌諱,直言不誤袒露心跡。不過,他依然泛起一陣心驚膽跳,不是爲那個女大學生,而是沒有想到這個年輕人竟然跟昊天太子爺和市長大公子有着交情,這是多少人恨都恨不來的,有這麼好的關係,他不利用,反而要如此低調,要隱藏在幕後,到底爲什麼?玄奧,莫測,藏龍臥虎啊。他越來越讀不懂這個年輕人,越往裡走,道路越是複雜,走着走着,你就迷路了。然後暗中慶幸自己選擇跟他做了莫逆之交,這個決定的意義,不亞於當年娶了王梅梅爲妻。同時,他也倍感詫異,爲什麼並不屬於這個圈子的蕭雲面對如此奢華的世界,竟沒有一絲的驚歎,或者自卑,抑或拘束,甚至沒有一丁點的留戀,在這個權利場當中,是那樣的平靜,那樣的自在,眼神依舊乾淨空靈,少年老成到了這麼一個可怕的境界。
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搞定了?”蕭雲露出一瞥暗藏玄機的打趣眼神,斜睨着遠處那個略帶青澀的女大學生。
“那還用說?”賈伯侯春風得意,鏡片後的眼睛盪漾着**,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了個“V”字。
“別弄巧成拙,踩了地雷陣。”蕭雲善意提醒道,這廝還真是飢不擇食,老牛吃嫩草得這麼理直氣壯。
“你給我放一百個心,這點我能不堵住漏洞麼?問過了,剛畢業,純白紙一張,是寧鋼老總詹擊鼓新招的秘書,今晚帶來撐場面的,涉世未深,又喜歡浮華世界,不吃她,吃誰?”賈伯侯大笑,然後掏出一包紅塔山經典1956,遞給蕭雲一根,自己熟練地點燃一根,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煙霧,嘖嘖嘆道,“這女人啊,就像手裡這根菸,抽了幾十年,離不開嘍。”
煙不貴,八元一包。
“你就抽這煙?”蕭雲三根手指輕捻着菸嘴,悠悠轉着,思考着要不要拿出那包65的軟中華。
“瞧不上眼?”賈伯侯斜眼不落痕跡從面前路過的一個女侍應生曲線驚豔的小腿上一閃而過。
“哪敢?只是覺得不符合一個銀行行長的身份,對別人雁過拔毛,自己卻一毛不拔。”蕭雲輕笑道。
“嗨,這年頭,誰還會用香菸代表身份?90年代那段瘋狂的日子,淨抽什麼555,萬寶路這些洋貨,覺得高人一等,現在回頭想想,覺得髒心爛肺。況且我只對這紅塔山情有獨鍾,當年知青下鄉的時候,管大隊長要過一根抽,就愛上了,哪能說改就改?這煙很衝,抽起來夠味。”賈伯侯哂然笑道,兩片厚脣銜着香菸,很不雅觀,現出了他底層苦力的本態。
蕭雲無語,這廝對煙這麼長情,對女人卻這麼濫情,左右望了幾下,問道:“這兒不許抽吧?”
“不礙事,侍應生不敢管。”賈伯侯又有恃無恐地猛焯了一口,吐出煙霧後,用嘴斜叼着,拿起打火機,咔嚓,一下子便爲蕭雲點燃了,順手打開身旁的一扇窗,讓外面的新鮮冷空氣吹進來,兩個大男人便在那個角落吞雲吐霧了起來,鬼鬼祟祟,情景很是滑稽,像兩個揹着老師躲在廁所隔間裡偷着抽菸解乏的高中生。
那個站在燈火闌珊處的美女大學生見自己的舞伴杳如黃鶴,正四處張望,擰着眉頭找尋。她不屬於那種讓男人一見到就恨不得拖到牀上狠狠褻玩的女人,水嫩,墨秀,像一首藏頭露尾的暗戀情詩,仍未褪去少女的青澀,而身旁都是些口蜜腹劍的貴婦人,與她老死不相往來,顯得有些孤獨無助,視線轉了一圈,恰好涉足到角落裡,與賈伯侯四目相對,終於鬆了一口氣,露出一個害人不淺的笑容,然後轉回頭去,假裝認真傾聽一個徐娘半老的女人在口若懸河的侃大山。
蕭雲將這一幕一絲不漏地捕獲,沒有鄙夷,也沒有厭惡,在這個越來越複雜的社會,不乏剛畢業的女學生貪圖富貴,隨俗沉浮,選擇了走攀龍附鳳這條捷徑,魏娜無疑是其中的典型,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有價值觀認識程度的一面,而更多的可能是大環境在無事生非。蕭雲夾着煙,燃而不抽,輕輕吹着那一星紅點,使它燃得更快一些,不動聲色道:“老賈,你公然出來泡女人,不怕被發現?”
“蝨多不癢,債多不愁。”賈伯侯一副生豬不怕開水燙的無恥之徒姿態。
“嫂子真是一個偉大的女人。”蕭雲輕輕一笑,終於抽了口煙。他抽菸的姿態俊逸瀟灑,很有藝術感,那種略帶散漫的味道就如廿四橋的明月,錢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涼霧,荔枝灣的殘荷,雖然色彩不濃,卻回味無窮。
賈伯侯沉鬱下來,嘆了一口氣,輕聲道:“圍城外的人,怎能體會到圍城裡人的辛酸苦楚?”
“要不您受累,傳道解惑一下?”蕭雲挑挑眉頭,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婚事,驟然籠上了一層恐懼感。
“婚後的生活,就像劃過的火柴,擦亮之後就再沒了光亮,死水一潭,死水一潭啊。”他感嘆道。
“言過其實吧?”蕭雲似乎有點不敢置信。
“我是過來人,愛情墳墓的直接受害者,還不清楚?男人嘛,哪個不希望家裡紅旗不倒外邊彩旗飄飄?我老婆算是一個大肚能容的女人了,但還時不時打電話查崗,等到她生日或者結婚紀念日這些重大日子臨近,盤查得更嚴,蛛絲馬跡也不放過,每每這時,我就會收斂很多,不敢頂風作案惹草拈花,窩在家裡不出來,真是那句話,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啊。七少爺,老賈我呢,以一個前輩的身份,跟你這個還沒步入婚姻殿堂的王老五說幾句忠言逆耳,在這個愛情可以拿來買賣的時代,雖然婚姻不是愛情的終極目標,但是愛情往往會成爲婚姻的‘幌子’。一旦幌子被毀了,婚姻就有了結束的理由。一言以蔽之,別信愛情,信感情。愛情太短暫,一瞬間碰撞荷爾蒙分泌過多的產物,充其量只是曇花一現,感情是日積月累相處下來形成的,有着水滴石穿的頑強生命力,纔會歷久彌新,一段永流傳。”賈伯侯語重心長道,嘴皮子功夫果然厲害,不過並不是什麼舞文弄法,全都是他體驗過後的肺腑之言,他跟王梅梅之間就不屬於愛情,但感情絕對無人可替。
受益匪淺。
蕭雲沉默。
賈伯侯也沉默,不過注意力卻轉到了女大學生身上,對她不離不棄,兩人旁若無人地隔空調情起來。
大堂內仍有不少沒有隨着琴曲起舞的紳士名媛,恰似濁流中,那些獨善其身的清流名士。
很久,蕭雲才輕吐一口煙霧,轉移話題,望向那些頂級富豪們,問道:“那些人,你都熟悉?”
賈伯侯也適時將視線轉移,平穩一下那顆躁動的心,輕聲道:“不全,大部分吧,有幾個挺熟的,像介紹這女大學生我認識的詹總,經常一起打高爾夫。你也知道,在市場經濟條件下,銀行的地位很特殊,畢竟一家企業要發展壯大,必須要保證充足的流動資金,新港支行在這方面做得挺到位,給了他們很多幫助,我好歹作爲行裡的一把手,跟這些老總大亨們的交情還行,雖然談不上什麼鐵關係,但還是能說上一兩句話的。”
在這個國度,關係二字,是至高無上的。
從古時朝廷的黨羽林立,到如今政壇的地方派別,無一不體現着華國人高超的廟堂制衡之術。而商界巨擘與政府官員歷來都是有種道不清說不明的曖昧關係,無論是名揚天下的晉商,還是官商不分的紅頂商人,都或多或少地諳曉政界之道。到如今,由商轉政,從而爬上高位的商人不在少數,原國家副主席榮毅仁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關係,儼然成了政界與商界這兩個不同領域卻水火相連的派別紐帶。
“哪幾個不大熟悉?”蕭雲一下子抓住了問題要領。
“那邊那個,穿着一身復古唐裝的男人,我跟他,就不是很熟,呃,可以說一點也不熟。”賈伯侯聳聳肩道,沒有難爲情,用夾着香菸的手向遠處微微指着,那個菸頭紅點彷彿就是一個指示箭頭,人心猶如一潭深不可測的湖水,口是心非之人隨處可見,如果你沒有一套看透人心的過硬本領,你將處處碰壁,甚至屢遭不測,可這人,賈伯侯打過很多次交道,性格喜好都瞧不出端倪來,因此也未能成爲可以勾肩搭背的朋友。
蕭雲順着他所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在大堂右側的一株千年古木旁,站着幾個舉手投足間盡顯貴氣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輕言談笑。氣質這東西,深刻,含畜,致遠,肚子裡沒點貨,背後沒點靠山,裝不出來,即使裝出來也不像,其實到了他們這種年齡,那種居高臨下的氣質已經不用刻意去僞裝,那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隨意地散發着。而在幾個人當中,尤爲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個身着一套市場上買不到、只能專門定製的高貴復古唐裝的中年男人,方方的臉,面相莊肅,吊梢的眉毛和眼睛,有點像關雲長的臥蠶眉、丹鳳眼,下頜留着一寸細長條的美髯,十分儒雅。
氣質非凡,足以傾覆任何一個女人的玲瓏心。
極少男人可以讓人感覺像一朵花,但這個中年男人的儒雅,竟似一朵淡泊幽遠的蘭花,“綠葉淡花自芬芳,深山庭院抱幽香”,顯得詩意盎然,彷彿一股清逸雅淡的馥郁花氣撲面而來。儒雅風度,不是裝腔作勢,故作高深;也不是掉書袋,亂矯情。儒雅是骨子裡的東西,真正儒雅的人,一舉手一投足,就能體現出來,無須刻意表現。有的人看着也挺儒雅,一身名牌行頭,風度翩翩的,但胸無點墨,談吐粗俗,一張嘴就會露餡,活像一個土財主、暴發戶。
蕭雲輕輕彈了彈累積微長的菸灰,饒有興致道:“給我說說他?”
“南京的春秋創投,聽說過嗎?”賈伯侯輕聲道,也不吝嗇自己的淺薄知識。
“略有所聞,十年來迅速崛起的一家風險投資企業,總資本超過40億美元。”蕭雲微眯起眼睛。
賈伯侯徐徐吐出一個菸圈,盯着那個中年男人,緩緩道:“他,就是春秋創投的總裁,長孫能臣。”
蕭雲神情古井不波,沒有震驚,沒有膜拜,隱藏着一種洗盡鉛華的氣度,左手的一根修長手指輕輕摩挲着水晶杯,不知在思考着什麼難以破解的難題,然後露出一個瓜熟蒂落般的笑容,輕聲道:“春秋創投能發展得這麼快,有官方背景吧?”
“嗯,聽說春秋的背後,站着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身影。”賈伯侯的神情出現少有的虔誠。
“誰?”蕭雲感興趣問道。
“省委書記,榮高堂。”賈伯侯輕聲細語,像是講着什麼不可告人的國家機密。
蕭雲終於皺了皺眉頭。
官輕,勢微。官高,尊爵。
榮高堂,作爲一個經濟強省的封疆大吏,身兼着政治局委員的身份,政治地位是非同一般的,比其他落後省份的一把手更爲聲名顯赫。在中央層面,擁有着更多的話語權,可以爲地方的經濟發展帶來更多的政策扶持。在地方層面,更是一言九鼎,一字千金,可以清除一切不和諧的聲音,上下一心謀發展。等五年任期滿了以後,青雲直上,進入中央,那是早晚的事,至於位列政治局九常委,也不是不可能。
在和平時期,什麼是官員上位的最有力籌碼?
經濟。
更準確的來說,GDP。
除了經濟外,沒有什麼政績可以讓你擁有絕對的政治資本。除非你的封地之內整天鬧水災,而你堅持在抗洪救災第一線,與軍民聯手共衛家園;又或者你的封地常年有恐怖襲擊,你英明領導,果斷決策,屢次化解危機,拯救萬民於險難之際,不然很難爬到權力頂峰。
那條道,實在太多人窺視了。
能在自己管轄範圍內,出幾個國家級乃至世界級的大企業,那跟在古代立下赫赫戰功是相差無幾的。
蕭雲聞言輕輕一笑,旋即微微搖了搖頭,不知道爲何,沉默了幾秒後又肆意地笑了幾聲。
詭異,幽秘。
賈伯侯見到他不溫不火的臉色,心中微微詫異,連煙都忘了抽。
雖然早已見識過這年輕人的深厚城府,但能深到連一絲詫異表情都沒有的地步,也算是登峰造極了。
蕭雲再次輕瞥了眼談笑自若的長孫能臣,興致索然,輕聲問道:“除了他,還有嗎?”
“那個,在陽臺邊的沙發上,正擁抱着兩個長髮美女的中年男人。”賈伯侯又指了一個人。
蕭雲向那張沙發上望過去,三盞明亮耀眼的嵌頂燈下,一個長得可以用美麗來形容的中年男人正頹廢地斜坐着,環繞過女人後背的左手還提着一瓶路易十三。興許是喝了太多酒的緣故,表情稍顯虛幻迷朦,任由身旁的兩個美人親吻着他的臉龐。
趁這空擋,賈伯侯迅速掐滅那根快燃到菸嘴的香菸,重新掏出一根紅塔山。
點燃,深吸,輕吐,一氣呵成。
“他是誰?”蕭雲語氣很淡,卻摻雜了一絲好奇。
那個中年男人,不像長孫能臣的溫文爾雅,反而有點紈絝不羈的味道。按理說,人到中年,歷經了滄海桑田,世事變遷,看透了韶華匆匆,花開花落,早已將年少輕狂或者沉湎俗世的青澀磨去收斂了,會多幾分順應天命的超然與灑脫,也會多幾分矜持下的穩重。
可偏偏這個中年男人是個例外,荒誕,放蕩,醉生夢死。
“他呀,來頭不小,張家三少爺,張羨魚,寧州最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平頭老百姓都說張至清算是人中龍鳳了,但鮮有人知道,其實他的三弟長得比他更俊俏,可惜就是不思進取,張家三兄弟,算他最沒出息的,只顧風流倜儻,自命不凡,女人味極濃,一天到晚都過着粉淡脂紅、春花平湖的貴族公子生活,太糜爛了,不成大器。”賈伯侯不屑一笑,眼神中盡是不加掩飾的赤裸鄙夷。
蕭雲心頭微凜,眼神中隱有一絲的怒意,不過很快就消失殆盡,彷彿一口乾枯千年的古井。他沒想到這個醉如爛泥的中年男人就是張山泉的父親,曾經想用蘇楠作爲誘餌,去引誘他二哥張至清的張羨魚。難怪剛纔和蘇楠一同步入大堂時,蕭雲就赫然發現這個男人的目光不善。
敗家子,十足的敗家子。
賈伯侯嫌窗戶開得有點小,又推開了一點,涼風夾着些許雨絲飄進來,濃郁的煙味瞬間隨風而去,繼續道:“張羨魚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公子哥,胸無半點墨,肚無一本書,就會吟誦幾首南唐後主的潦倒宮廷詩。除了女人,沒有什麼可以引起他的興致。他名義上是昊天集團的副總裁,卻從不去上海,也不參與集團的任何運作管理,即使是一年一度的股東大會,照樣缺席無誤,沒日沒夜地出沒在各種高檔場所,物識更多年輕貌美的女人上牀。”
蕭雲皺了皺眉,思考了些久,問道:“他家裡那位呢?從不管他,放任自流?”
賈伯侯還沒來得及回答,剛纔那個被他窺視過小腿曲線的女侍應生遠遠見到了躲在角落裡抽菸的兩人,便職業化地送來了一個菸灰缸。賈伯侯擺擺手,沒有接過來,對那女侍應生道:“這玻璃玩意兒太重,給我送個紙杯過來。”
“是,先生,您稍等。”女侍應生禮貌地轉身離開。
賈伯侯把菸灰彈在了身旁的那株綠蘿盆裡,繼續道:“他家裡那位不在這兒,人在加拿大,山高皇帝遠的,怎麼管?再說了,他們兩夫妻早就有名無實,各有各精彩,這已經是秘而不宣的事情了,只是礙於兩個家族的利益和麪子,沒有分開罷了。”
“他家裡那位是哪個家族的千金?”蕭雲問道。
“蘇州的沈家,據說是明朝鉅富沈萬三的後代。”賈伯侯一臉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可恥相。
“有意思。”蕭雲嘴角勾起一個詭魅弧度,極其迷人。
此時,鋼琴曲又換了,舒緩浪漫,富有情調。
舞池中央的男女們輕擁着,和着鋼琴節拍,柔柔邁着舞步。
那女侍應生適時送來了一個紙杯,遞給了賈伯侯,行了個禮,不溫不火,不蔓不枝,露出一個職業性微笑,笑容很乾淨,配上她那張不施脂粉的雪白臉龐,並不驚心動魄,但說蘭摧玉折並不爲過,像一串清透的七彩碧璽,輕聲道:“先生,請保持大堂清潔,吸菸有害健康。”然後轉身離開,動作利索,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賈伯侯啞然失笑了三四秒,片刻,才由衷感嘆道:“沒想到這裡的侍應生還是環保戰士,高,真高。”
蕭雲輕笑一聲,將燃到盡頭的香菸扔進賈伯侯手中的紙杯裡,鍥而不捨地問道:“就這兩人不熟?”
賈伯侯搖搖頭,伸出兩根肥大的手指,推了推厚重眼鏡,忽然湊近蕭雲,好像說話聲音大一點點,都心有餘悸,儘量壓低聲音說道:“在那邊那張茶桌旁品茗談笑的那幾個人,不單止我不認識,在場的億萬富豪也沒幾個認識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蕭雲皺眉而望,不管不顧的,見那張樹根茶桌旁圍坐了七個人,個個都不怒自威,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凌厲的優越感來,而且更爲奇怪的是,彼此間的交流方式竟然是脣語。外行是看不出他們用的是脣語交談的,因爲太自然了,水到渠成一般。
只有蕭雲看清了,不僅看清了,還讀懂了。
賈伯侯趕緊扯了扯蕭雲的衣角,用更細的聲音說道:“別那麼明目張膽地望,他們可不好惹。”
蕭雲如刀雙眉皺意更濃,像遇到了什麼瓶頸似的,一點眉目沒有,輕聲問道:“他們是誰?”
賈伯侯聳肩搖頭,眼角餘光不時飄向那張樹根茶桌,盈滿了敬畏之意,低聲道:“他們的身份懸而未決,上流圈子稱爲‘北斗七星君’,手裡掌控的資本據說達到五百多個億,控制着多家大型公司,包括三家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央企。不僅如此,他們還是地下社團最尊貴的客人,因爲他們經常幫助**洗錢,從沒有失手過。他們能力通天,沒有誰敢惹的,我聽我的一些道上朋友說,就連黑龍團的陶黑石見到他們,態度也是十分友善,地位之高可見一斑。”
“瞭解他們背景嗎?”蕭雲微微眯起雙眼,凝視着那幾個人,這是他今晚第一次露出驚駭的神色。
賈伯侯深吸一口煙,吐出來後,說道:“我只知道他們屬於一個神秘的組織,其他的,一概不知。”
“什麼組織?”
“我不知道。”
“呃,那你又在這裡大放厥詞?”蕭雲汗然無語。
賈伯侯浮起一個得意的笑容,輕聲道:“因爲我老丈人就屬於這個神秘組織的,厲害吧?”
“真的假的?”蕭雲不死心。
“我記得有一次,哦,對了,去年除夕,他們七個和我老丈人在書房密談時,我在門外偷聽到的。”
蕭雲下意識蹦出一句:“他們密談些什麼?”
“好像是什麼蒸羊羔兒、蒸熊掌、蒸鹿尾兒之類的,類似相聲的《報菜名》,具體我也不大清楚。反正他們談的內容很奇怪,好像都跟吃的有關係,可又讓人覺得這種關係太牽強附會,我也記不住那麼多。”賈伯侯的第二根菸也正式壽終正寢,他還想掏出紅塔山連續戰鬥,望了眼剛纔和他說話的那個女侍應生,就咬咬牙忍住了。
蕭雲輕聲道:“確實很奇怪。我還真想過去跟他們要杯茶喝。”
賈伯侯笑着道:“你就別想了。”
蕭雲好奇道:“哦?”
賈伯侯輕聲道:“他們的茶,只斟給他們朋友喝的。”
蕭雲皺起的眉毛始終沒有放鬆,還來不及再想些什麼,就聽到大堂突兀地響起了一聲驚呼。
“蘇楠姐,你怎麼了?”唐悅兒嘶聲裂肺喊道。
蕭雲眼神一寒,突然疾身而去,只留下賈伯侯一臉錯愕的震驚表情。
(週末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