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劍無鋒。
並不是什麼稀奇古怪的神秘場所,其實只是一座電視塔的雅稱,聞名遐邇,聳立於西江畔。
整座塔高300米,分成三個部分,塔尖,塔臺,塔身,分別對應着一把劍的劍莖、劍格與劍身。
作爲寧州的地標之一,它的作用不僅僅侷限於廣播電視發射,更爲重要的功能是,辟邪驅災。
上個世紀末,寧州風雲變幻,各種天災人禍紛至沓來,市場經濟遇到瓶頸停滯不前,社會民生差強人意步履蹣跚,旱災、洪澇、酸雨、颱風,甚至是泥石流,隔三差五就光臨侵擾,嚴重製約了寧州的各方面快速平穩發展,從上至下都是一片怨聲載道。
時任市委書記、如今賦閒在家的蔡名著篤信玄學,便請了一位香港的風水師回來,勘察全貌。
不久,這個消息就走漏風聲,霎時引來了社會各界無數批評的聲音,口誅筆伐,幾名寧大的中文系教授甚至還聯合撰文挖苦諷刺,說**不信馬列信鬼神,改了信仰成衙門云云。不過很快,這種不和諧的弦外之音就煙消雲散了,因爲當蔡名著按照風水師提出的建議,在市委市府大門的縱貫線上,修築了這座形似一把參天巨劍的電視塔之後,寧州果然否極泰來,一切都回到了正常軌道,欣欣向榮,尤其張至清主政後,寧州更是進入了一個百尺竿頭一騎絕塵的黃金髮展時期,一躍成爲長三角城市中的佼佼者。
而這座鎮城之塔也就一舉成名,被寧州市民頂禮膜拜,尊爲“重劍無鋒”。
風水,有時候就是這麼玄乎,說不清,所謂信則靈,不信則不靈,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此時的天空一碧如洗,陽光透過淡薄的雲層,照耀在塔身上,反射出銀色的光芒,璀璨四方。
西江邊上,一個女人正安靜倚着欄杆,踮起腳尖,用手遮住刺眼的陽光,仰望着這座電視塔。
她的身材婀娜翩躚,再配上那張美麗清純得令人窒息的臉龐,世上實在很少有人能抗拒得了。
那雙眼眸猶似一泓清水,似乎永不污濁,眉目間更隱然有一股書卷的清氣,當真是人淡如菊。
蕭雲站在她身後一米處,點燃一根菸,愜意地抽起來,細細欣賞着這一個那明豔不可方物的背影。
“這就是重劍無鋒?”納蘭葬花回眸問道,在淡淡的陽光鋪泄下,白皙的臉頰如新月清暈。
“嗯。”蕭雲瞅着她的清美容顏,竟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早已忘卻了小西湖邊上的那一巴掌。
“真壯觀。”納蘭葬花長舒了一口氣。
“還成吧,雖然比不上東方明珠的氣勢恢宏,但也算出類拔萃的了。”蕭雲輕吐了個菸圈。
“北京不是飛閣流丹的古建築,就是千篇一律的新高樓,很少這麼別出心裁的。”她嘆了聲。
“因地制宜而已,北京是首都帝王家,當然得統一些,以顯莊重肅穆。”蕭雲擡頭,望着高塔。
“一個古板無趣的城市。”納蘭葬花收回視線,壓低了些別花大沿帽,凝望着西江上來往的遊輪。
“想家了?”蕭雲問道。
“沒有。”納蘭葬花脫口而出,神情卻流露出不爲人知的黯然。
蕭雲笑笑,沒有反駁,以一個美妙的弧線彈掉菸頭後,緩緩走向了重劍無鋒。
納蘭葬花亦步亦趨。
雖然重劍無鋒無論在高度上,還是名氣上,都不及上海灘的東方明珠,但有一點卻更爲人性化,爬塔是免費的,不沾金錢俗氣,使這座風水之物遠離市儈,來這裡登高遠眺的遊人如過江之鯽,雖不盡然都是劉姥姥進大觀園,爲了瞅個新鮮,但無一不是懷揣着一顆虔誠的心,畢竟是它的橫空出世,才令到寧州耳目一新。
198米處的塔臺是觀光層,總面積達一千平米,似一對振翅高飛的翅膀,向塔身兩邊延伸出去。
塔臺的圓形中央是一個空中旋轉餐廳——“凌霄寶殿”,喻爲玉帝朝臣的地方,以其得天獨厚的景觀優勢、不同凡響的飲食文化、賓至如歸的溫馨服務而聲名在外,但菜系的價格卻昂貴得令人瞠目結舌,來這裡就餐的,除了個別有錢人和外地遊客之外,很少本地人,沒誰會傻到砸幾千塊錢在這美餐一頓,名不副實,況且還不能填飽肚子。
兩翼的延伸部分是整座塔的精華所在,地板、牆壁、天花,甚至是圍欄,全都是用晶瑩透明的鋼化玻璃製造,懸空無物,傲立於寧州之巔,尤其是北臺,底下就是波濤洶涌而過的西江,踩在上面,如同行走於空中樓閣,難免驚心動魄,卻可以毫無障礙地欣賞到整個寧州城的如夢畫卷。
今天來此的人並不多,三五成羣地分散在各處,拿着相機拍照留念,彼此談話都是竊竊私語。
李白的《夜宿山寺》裡有一句,點出其中因由: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爲什麼這座塔要建成一把劍的形狀?”納蘭葬花站在北臺的盡頭,眺望着遠處,正對着北方。
“據說是因爲要一把劍來鎮煞八方。”蕭雲推開了一扇窗戶,寒風徐徐,讓人頓覺神清氣爽。
“怎麼說?”納蘭葬花猶豫了一下,問道。
“從空中鳥瞰,寧州的整個版圖就像一個寶鼎,這本來是吉祥之意,但風水學上講究千尺爲勢,百尺爲形,勢是起伏的羣峰,形是單座的山頭,而作爲權力之源的市委市府所在地,恰好位於寶鼎的最中央,地理位置太過突出,容易招惹是非,再加上週邊缺乏朝案之山,一些魑魅魍魎便會乘虛而入,作亂屠麓,因此需要一把利劍來斬鬼驅邪。”蕭雲侃侃而談,他第一次瞧見這個建築物時,一樣的感慨萬千,一樣的疑惑不解。
“你懂風水?”納蘭葬花眨了眨眼睛,這個年輕人似乎無所不能,但爲什麼總是隱藏起來呢?
“不懂。”蕭雲不假思索否認,滿腹經綸又悄無聲息地藏匿起來了。
納蘭葬花淺淺一笑,沒有再詢問下去,對於他的這個回答,不僅沒嗤之以鼻,反而讚賞有加。
風水學作爲一門相地之術,涉及天文學、地理學和人體科學多個領域,要融會貫通談何容易?
跟這種家世非同尋常的女人相處,若一味耍小聰明扮全才,非但不是上策,實質是落了下乘。
烈日炎炎,天邊彷彿燃起了熊熊大火,黃燦燦的雲彩倒映在流水上,整個江面變成了金色。
景色醉人。
輕風拂面,吹亂了她的髮梢,也吹亂了她的思緒。
唉,也許這種優哉遊哉的生活就快到頭了,自己的下一站,又該在哪呢?
人常說,漂泊不是一種不幸,而是一種資格。
也有人苦口婆心規勸,趁着年輕氣盛,趁着身體健康,滿世界溜達一圈,你也就不枉此生了。
可鮮有人明白,漂泊的本義,不在乎腳下,而在乎前方。花令人韻,香令人幽,琴令人寂,茶令人爽,月令人孤,棋令人閒,雪令人曠,這些只因爲你清楚如今身在何方,也知道將去往何處,才靜得下心來,玩賞遊樂,如果一切都是個無知數,大概沒人會有這種閒情逸致來停下腳步,走馬觀花了吧?
如果這一次自己逃不掉,不幸被抓回去了,是不是就真的會死了心,而嫁給甄青衫呢?
長髮輕舞,她直立無疆,些許倦怠,些許迷茫,無端的,心頭便架起一份沉痛的哀傷。
蕭雲微皺着如刀雙眉,猜不透她爲什麼突然就沉鬱起來,難道還沒從絕處逢生中恢復過來?
在他眼中,這個清瘦背影很倔強,倔強得甚至有些孩子氣,卻偏偏堅毅得讓人不敢貿然打擾。
“對不起。”納蘭葬花忽然回過頭,輕聲說了這三個字。
“嗯?”蕭雲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上次在小西湖邊,我打了你一巴掌。”納蘭葬花輕聲道,靜靜凝着他的明亮雙眸,祈求他的原諒。
“我早忘了。”蕭雲微笑道,這是一個謊話,但那種淡然處之的語氣,卻可以輕易令人相信。
“對不起。”納蘭葬花竟然又重複了一遍,雪膚花貌,明眸皓齒,當中夾雜着幾分固執與慚愧。
“難道你又想打我一巴?”蕭雲謹慎道,下意識做了一個自我防護的動作,很滑稽,很浮誇。
納蘭葬花不禁莞爾,嗔視了他一眼,輕聲道:“你多心了,這次道歉,是因爲我的家境太好。”
“嗯?”蕭雲又是一頭霧水,這妮子的思維比他還跳躍,這個理由根本就風牛馬不相及。
“剛纔你在車上給我講的富人與窮人的道理,令我感觸良多。這個世上,大部分的人都得爲生活努力打拼,或是犧牲某些理想去奔波勞碌,而我,從來不必煩惱這些,無憂無慮,不愁吃不愁穿,不愁沒人把我當寶寵着當貝愛着,可以任意妄爲,以比較寬鬆的生活環境活着,這讓我覺得對不起很多人。”納蘭葬花輕嘆道,青眉輕鎖,伸出兩根纖指,撩開了幾根糾纏在嘴邊的秀髮,姿態百媚叢生。
她很少會和一個人說這麼多話,尤其對方還是一個雄性,如果讓韓雪知道了,肯定大驚失色。
“會下暗棋麼?”蕭雲忽然問了句。
“會。”她輕聲道,眨眨美眸,卻領會不了他問這句的意圖。
“其實下暗棋,跟人生一樣,既靠運氣,也靠實力。”蕭雲俯瞰着江邊的繁華商業圈,洋洋大觀。
那一帶,充斥着財團的勾心鬥角,政府的騰挪博弈,如果僅靠運氣,就算擠破腦袋也進不去。
納蘭葬花雖沒回話,但原本深沉的秋水長眸卻頓然清澈明亮許多,知性清高的她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生在富裕家庭,是你運氣好,但你若要登堂入室,還是得靠自身實力。”蕭雲微笑看着她。
“是麼?”她又眨了眨眸子,如天空澄澈的顏色,沒有一絲雜質,纖塵不染。
“滴水穿石,不是力量大,而是功夫深。記住一句話,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唯有靠自己。蜀國關羽身材魁梧,力大無窮,在當時的年代,算是天生條件比較好的武將了,這是他的運氣,但他可不是光靠運氣而成爲一代武聖的,日練武藝,夜讀春秋,才成就了這麼一位千古名將。況且,心高氣傲的關二爺也不會因爲自己的先天條件太好,佔了很多優勢,就覺得對不起同時代的其他將領的,不是麼?”蕭雲微笑道。
“確實。”納蘭葬花也笑了起來,淡雅脫俗。
“葬花?”蕭雲忽而叫了她一聲。
“嗯?”這回輪到她不明就裡了,揚揚如柳黛眉。
“我原諒你。”蕭雲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爲什麼要原諒我?”她百思不解。
“因爲我的家境不好。”蕭雲下意識摸了摸鼻子。
納蘭葬花先是一愣,隨即嫣然而笑,而且愈笑愈開心,花枝亂顫,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清眸已被笑出的淚花所迷濛,人影恍惚間,她瞧清了蕭雲那張清雋無塵的臉龐,忽然想起了泰戈爾的一句詩:那些把燈背在背上的人,把他們的影子投到了自己前面。
這個年輕人就像漆黑夜空中的一輪明月,你望月亮一分鐘,月亮卻望你整整一生。
時值下午,來北臺參觀遊玩的人多了不少,一些小孩子一踏進玻璃地面,就瘋狂了似的,對於海拔高度視而不見,又蹦又跳,來回追逐,一會兒竄到窗邊遠眺,一會兒奔至中間耍鬧,將這裡當成了遊樂場,大人們的放任自流,更是縱容了他們的放肆行爲,愈發變本加厲,好幾次想跳起推開窗戶,落地時,震得玻璃哐哐作響,正在擺pose喊茄子的大人們終於有些醒覺,快刀斬亂麻,厲聲喝止,並以叫警察來將他們帶走爲威脅,這才使幾個混世魔王消停了下來,扁着嘴乖乖走到一邊,不敢再鬧騰。
蕭雲與納蘭葬花靜靜看着這一幕,對視一眼,心有靈犀地同時輕笑而起。
《聖經》裡說:掩蓋的事,沒有不露出來的。隱藏的事,沒有不被人知道的。
隨着肚子發出的一聲咕咚,蕭雲就知道自己已經飢腸轆轆了,納蘭葬花是個善於琢磨心思的女人,自然心領神會,當機立斷,拎着手提小包轉身走開,舉步輕搖,到凌霄寶殿旋轉餐廳打包了一大碗武昌名菜——鮮嫩爽口的湯遜湖魚丸,又跟服務員要了兩根長竹籤,充當叉子,看得那位見慣了大場面的服務員目瞪口呆,敢情高檔食物還能這樣吃的,她卻毫不在意,提着塑料袋,走回去,跟蕭雲站在近兩百米的高空,你一個我一個,提前進入共產主義,將五十顆雪白魚丸消滅乾淨,甚至連湯水都一清而空,不流半滴,饞得那幾個不敢造次的毛頭小孩垂涎三尺,個個瞪着黑亮小眼睛,眨也不眨。
納蘭葬花翹起蘭花指,拿過一張純淨紙巾,細細擦着紅脣,那風嬌水媚的模樣,千載難逢。
對於這個女人的一顰一笑一皺眉,蕭雲目不轉睛,照單全收,完全不理會周圍人羣鄙夷不屑的眼神。
“真滿足啊。”她感嘆道,拍拍微微鼓起的肚子,伸了個懶腰,曲線玲瓏。
“有這麼誇張麼?”蕭雲不置可否。
“我最近減肥,平時不怎麼沾葷腥的,今天算是打破常規了。”她扁了扁櫻桃小嘴。
“那還不如干脆不吃呢。”蕭雲失笑道,她這麼完美的魔鬼身材還要減,還讓不讓人活了?
“減歸減,一日三餐,這是打老祖宗就傳下來的繁文縟節,不能壞了規矩。”她大條道理。
“倒理直氣壯了還,瞧你剛纔狼吞虎嚥的勁頭,哪還有半點千金小姐的風姿?”蕭雲打趣道。
“民以食爲天,餓勁上來,誰還顧得上規矩禮節?”納蘭葬花皺皺鼻子,那股俏皮沁人心脾。
蕭雲啞然失笑。
若論到強詞奪理,任何一個女人都是個中強手,男人們難以望其項背。
他習慣性地伸進口袋,找尋七塊錢一包的紅塔山,卻赫然想起剛纔那是最後一根,垂頭喪氣。
殘陽的餘輝透過霞雲,灑在江心,形成一線閃爍的金斑。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蕭雲又哼起了那首不知名的小調,那首蒼涼如西風古道的小調。
納蘭葬花被這曲調深深吸引了,心底像被掏空了似的,荒蕪一片,使人瞬間想起了茅盾的《子夜》。
這個年輕人到底經歷過什麼?
難以名狀的疼。
“你相信一見鍾情麼?”納蘭葬花平復心情,靜靜看着江面景色,任由窗外微風愛撫她的一頭青絲。
“不信。”蕭雲聳聳肩,他早就過了那個青春躁動的十八歲雨季,自然不認同這種愛情快餐。
“爲什麼?”納蘭葬花轉過頭,有些詫異地望着他。
“這個世上,原本就是愛情故事非常多,而愛情很少。”蕭雲輕聲道。
“你親身經歷過?”納蘭葬花小聲問道,似乎還有點緊張,可眸子卻透着狡黠。
“沒有。”蕭雲矢口否認,不知想起了什麼,心裡頭卻莫名地揪成一團。
“真的沒有?”納蘭葬花窮追不捨。
“騙你何益?”蕭雲微笑道,心境已然不露痕跡地恢復平靜,一塵不染。
“可我信。”納蘭葬花不再調侃他,視線又轉回到了窗外,那片遙無邊際的藍天。
蕭雲笑而不語。
天底下的女人大抵一樣,心存幻想,冀望在某個時間地點,與一眼之緣的男人擦出火花,墜入愛河。
難怪乎萊辛會說:情感的網極精微而又繁複,連最嚴謹的思辨,也很難從中理出一條線索來。
“愛情這東西,時間很關鍵,認識得太早或太晚,都不行。”納蘭葬花百感交集道。
“你不會是對我一見鍾情了吧?”蕭雲撓撓頭,聽她的感慨有些不對勁,總是意猶未盡的。
納蘭葬花愣了下,隨即噗嗤一笑,輕聲道:“見過厚臉皮,但沒見過你這麼厚的,三尺有餘。”
“難道不是?”蕭雲尷尬道,看來自己的直覺有時候也會失靈。
“當然不是,你還真拿自己當青蛙王子呢?你充其量只是個癩蛤蟆。”她說完,掩嘴而笑。
“不識寶,癩蛤蟆有啥不好?你知道青蛙跟它的區別麼?”蕭雲不樂意了,決定反戈一擊。
“什麼區別?”納蘭葬花聽着新鮮,滿臉期待。
“青蛙是保守派,坐井觀天,而癩蛤蟆是革新派,想吃天鵝肉。”蕭雲洋洋得意解釋道。
納蘭葬花一開始還想強忍住笑,緊抿着嘴脣,隔了幾秒,實在止不住,又一次笑靨如花。
只是笑聲的背後,更多的,是一種不爲人知的悽愴。
她好不容易停下了笑聲,恢復了溫雅含蓄,輕聲道:“其實,我的確對一個男子一見鍾情。”
“哦?你跟他說了麼?”蕭雲揚揚如刀雙眉,能被這個女人看上,不知是怎樣的一表人才。
“沒說,因爲我知道,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她輕輕一笑,卻更顯悽苦。
“不敢表白,不是害怕被拒絕,只是因爲喜歡得還不夠。”蕭雲輕聲開解道。
“是這樣麼?”她試探問道,一臉忐忑。
“嗯。”蕭雲點點頭。
她垂下雙目,深呼吸,然後長舒一口氣,赫然擡眸,鼓起最大勇氣,義無反顧道:“我喜歡你。”
安靜。
寥寥四個字,卻勝過千言萬語。
是的,她的確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生命猶如一片綠葉,隨着時間的流逝,慢慢變得枯黃,但他的葉脈還是那麼清晰可見。
她終於明白自己對他的那份感情,不是別的,而是愛情。
誰都知道毒品很容易上癮,可一旦開始抽,再想去戒掉,很難,愛情也是如此。
沉默。
從一分鐘。
到十分鐘。
再到二十分鐘。
蕭雲這牲口足足緘口不言了二十分鐘,而納蘭葬花也是耐心驚人,陪着他一起沉寂寡言。
“你不怕我利用你?”很久,蕭雲纔開口道,修長手指輕輕揉開眉頭。
“如果怕,我就不會跟你來這了。”納蘭葬花淺淺一笑。
“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處於底層的小蝦米角色,高攀不起侯門深宅的閨秀。”蕭雲輕聲道。
“藉口,你這是刻舟求劍,自欺欺人,奧運口號都說了: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她反駁道。
“我的小船是簡陋的,又容易破損,不能勝任在暴風雨中迎着驚濤駭浪前進。”蕭雲輕聲說了一句。
狠心,絕情。
納蘭葬花微微一顫,淚水便盈滿眼眶,卻死死咬着嘴脣,倔強地不流下一滴,輕聲道:“明白。”
生命裡有些人,有些事,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有不可逾越的距離。
蕭雲摸了摸鼻子,知道不能過多的逗留了,便提出辭呈:“既然你沒事了,那我就先走一步。”
“謝謝你。”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知道他帶自己來這裡,是想治癒剛纔受驚的心靈創傷。
憑高而望,世間萬物都變得渺小了,確實可以使人頹靡的精神平復,這是心理學的“巔峰理論”。
蕭雲嘴角微翹,不再說什麼,轉過身去,慢慢離開,竟冷酷無情到從頭至尾沒有回過一次頭。
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納蘭葬花悵然若失,這可能是她一生中做得最勇敢且最愚蠢的一件事了,比逃婚有過之而無不及,忽然想起了《枉凝眉》:“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再也控制不住淚水的侵襲,掩面哭泣,梨花帶雨。
釵頭鳳斜卿有淚,荼蘼花了我無緣。
如果感情可以分勝負的話,她不知道他是否會贏,但是她很清楚,從一開始,她就輸了。
愛情這玩意,死活是個死,生活這東西,橫豎都得活,這兩樣一湊合,只能折騰個半死不活。有人說過,平行線最可怕,但很少人知道,其實相交線纔是最可怕的,明明有過交集,卻總會在那一時刻相互遠離,而且越走越遠,至死方休。
可惜的是,她並不知道他說的那句話,原來是泰戈爾的一首詩,還有下一句,直到很久以後才明悟。
那一句詩是——“但是,只要你肯輕輕踏上它,我願緩緩划動雙槳,載你沿着河岸航行。”
人生就是如此,富有戲劇性,可不象做菜,可以把所有的料都準備好了,才下鍋。
納蘭葬花一片茫然地走向電梯,情緒低落至谷底,即便在銀行被匪徒挾持時,也沒有此刻的狀態差。
她輕按下按鍵,電梯門立即適時打開。
可還沒來得及邁步,她就率先失魂落魄,清眸倏然圓睜,像見了鬼一般,渾身震顫個不停。
電梯裡站着兩個男人。
左邊那位面若桃花,美得簡直像是一個女人,手裡千年不變地執着一把上古摺扇,風度翩翩。
而右邊那位,一身名貴西裝,身子永遠是筆挺如槍的,微微一笑:“好久不見,我的逃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