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燒紅了半邊天,映紅了一塘水,染紅了整片山。
一輛BMW530Li披着霞光從遠方飛逝而來,輪廓狹長的車燈,飛揚挺翹的尾梢,車身側面如刀削斧劈的流暢線條,無不給人凌厲矚目之感,梅雨塢寧靜祥和的氣氛在疾馳的轟鳴聲下消散殆盡,而又隨着車停火熄後失而復得。
納蘭葬花一下車,立即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目中所見,完全被這裡古詩般意境的原生態風光所深深陶醉,一隻玉手搭在雙眉上,眺望着遠處的青山綠水,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心中的陰霾也在不知不覺中一掃而光。
她在賓館裡悶悶不樂呆了好些天,足不出戶,只有在服務生送餐上來時,纔會打開房門,常常一個人站在窗前發呆,幾乎快被陰鬱的心緒纏繞得有些魂不守舍,都快發黴了,今天好不容易等到這位大明星有空,就讓她捎帶自己出來踏青散心,原本只是想吐故納新一下,但收穫卻遠遠大於預期。
大喜過望。
如今,在社會劇烈的變革中,江南的美麗在流淚。住房的升級換代提高了生活水平,卻還沒考慮到與環境和諧。工業文明帶來生活的便利,廢物處理設施卻還沒及時跟進。物質在豐富,精神生活卻在萎縮。能夠見到梅雨塢這種如世外桃源般的自然村落,着實難得,很難不讓人爲之心曠神怡。
而這裡的淳樸村民似乎也習慣了那些來村子裡悠閒度假身份顯赫的達官貴人,對於他們的進進出出至少不排斥,既不羨慕,也不嫉妒,一如既往地活在自己樸實無華的世界中,簡單到甚至不夾雜一絲慾望,他們清楚,這個世界並不是一碗水端平的,無須羨慕富人的錦衣玉食,珍惜現在擁有的就足夠了,因爲如果這些富人的生活真的那麼完美的話,他們就大可不必來梅雨塢尋找心靈的歸宿了。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納蘭葬花輕輕吟道,迎着夕陽殘光,愜意地伸了個大懶腰,身體的完美曲線展露無遺,在那條乳白色的連衣裙點綴下,她像似一朵白玉蓮。這是她幾個月以來最爲無憂無慮的一刻,卸下一切包袱的輕鬆感覺是那樣的無以倫比,不用去考慮政治婚姻的無奈,不用去思索浪跡天涯的苦悶,梅雨塢的簡單純潔讓她逐漸心境祥和,只是眼神中還是帶着幾分無法掩飾的死灰。
“陶淵明的《歸園田居》確實適合這裡。”韓雪摘下墨鏡,見閨蜜心情不錯,自己也開心。
“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納蘭葬花慢慢向前走着,彎腰折下一朵無名小花,細嗅着。
“朋友帶的唄。”韓雪收起在媒體前的虛僞面具,還原真性情,像個小女孩,一蹦一跳的。
“鄉村就是好,質樸,沒有城市的複雜壓抑,天很藍,山很青,水很綠,人很純。”納蘭葬花輕聲道,帶着一種無限憧憬的語氣,走走停停,邊走邊看,還拿出了一部照相機,將盡收眼底的小溪、菜花、野草、古樹、籬笆,甚至是某個站在遠處朝她咧嘴大笑的純真孩子攝入鏡頭,經過一座荒廟時,還虔誠地雙手合十祈禱了一番。
韓雪則沒她那樣的閒情雅緻,低聲哼着小曲邁步前行,對路邊的風景大都視而不見,雖然來到了遠離現代文明且偏遠僻靜的小山村,沒有城市裡躲在暗處的長槍短炮,但她還是謹慎地帶上了一頂樸素的鴨舌帽,將真容簡易地掩藏起來,但天真爛漫的她調皮地惡作劇仍是俯拾皆是,譬如向正在溪邊埋頭喝水的土狗扔去幾塊小石子,見到土狗驚竄逃開,便捂着嘴幸災樂禍而起,笑容花顫,與舞臺上的明星範兒相去甚遠,但更加接近各色男人夢寐以求的尤物。
遠處,一個農民挑着噴完農藥的鐵桶走上田埂,在渠邊洗乾淨腳,穿上鞋,慢悠悠離去。
阡陌泥路旁,幾隻黃色雜毛的小雞崽兒正在母雞的帶領下,悶聲不響地啄着泥土找蟲子。
安逸的黃昏。
“小花,喜歡這不?”韓雪輕輕挽起納蘭葬花的手臂,前行的步伐慢了下來,影子東斜。
“喜歡,如果可能,我還真想在這裡長住呢。”納蘭葬花輕聲道,在一家農舍前停下腳步。
“想住就住,我來替你安排,我認識不少寧州的大少。”韓雪輕聲道,只希望閨蜜少些煩惱。
“真的?”納蘭葬花歡呼雀躍,眼神中閃爍着異樣的光芒,但還沒維持多久,就很快黯淡了下來,那絲渴望也消逝彌盡,撥了撥散落在額前的秀髮,轉過頭去,靜靜看着一位中年婦人在庭院裡挑揀着剛從菜地上採摘而來的青菜,輕聲道,“算了,雪兒,我只是說說而已,別當真。這種了無牽掛的田園生活對於我來說,只是遠方不可觸摸的海市蜃樓,永遠無法達到的。”
“哼,又杞人憂天了,你答應過我今天不許胡思亂想的。”韓雪撅起小嘴,抱怨道。
“好,好,好,我不想總行了吧?”納蘭葬花捧着死黨的臉蛋,像哄小孩一樣撫慰着她。
韓雪這才由陰轉晴,展露笑顏,往那家農舍庭院望了眼,忽然道:“想玩點新鮮東西嗎?”
納蘭葬花大惑不解,皺着眉頭問道:“什麼新鮮東西?”
“務農。”韓雪嘴角輕輕揚起一個美妙弧度,拉着納蘭葬花就往庭院裡走去,一路嚷嚷着。
這處小園子不大,竹籬爲門,井在院側,東邊還有一棵黃皮樹,枝繁葉茂,不少果子已經高掛枝頭,黃澄澄的,可愛至極,樹蔭低下憩着幾隻小雞。屋子顯然是剛剛修葺過一番,瓦片都是煥然一新的,給人一種草根式的貴派感覺,有些暗黃的牆磚卻出賣了它的悠久歷史,底下爬滿了涼沁沁的青苔。
在井邊打水洗菜的中年婦人應該家的主人,見到兩個美得讓人窒息的陌生女孩拉拉扯扯走進來,並不覺得反感,反而露出了善意樸素的笑容,微黑卻帶着健康光澤的臉龐顯得慈祥,撂下幾根黃花菜,起身往衣服上擦了擦手,準備迎客,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梅雨塢整個村子淳樸到近乎蒼白的鄉土民情,讓她學會了好客之道。
幾個衣衫破舊一身髒兮兮的孩子趴到籬笆後狠狠瞪大眼睛,盯着那兩個比家裡掛在牆上的年畫裡的“天仙美女”還要美上幾分的姐姐,一秒鐘也不肯錯過,連原來打算去河邊摸魚的計劃也置之不理。忽然間,那兩個神仙姐姐不經意往這邊瞧了一眼,幾個孩子驚慌失色,立即一溜煙逃竄到離屋子很遠的一條河邊才肯罷休,彷彿她們比能吞下一頭綿羊的大蟒蛇都要危險。
納蘭葬花抓拍下了這一個有趣的畫面,很有成就感,嘴角得意地向兩邊淺淺彎起。
農村孩子到底還是害羞,要從連綿大山的封閉環境中走出自信來,談何容易?
“七嬸,還認識我不?”韓雪拉着納蘭葬花的小手,走到中年婦人跟前,微笑問道。
中年婦人一愣,腦袋有點發懵,原本想着問問這兩個姑娘是不是急着進來上廁所,沒想到對方一開口會是這個問題,連忙仔細打量起來,發現跟她說話的這個姑娘美得很雍容,尤其是她笑的時候,像一朵怒放的牡丹,與她同伴的清純乾淨截然不同,乍看上去的確有點眼熟,似曾相識,但又吃不準在哪見過,猶豫再三。
“您不記得了?”韓雪有點小失落。
“一時想不起來,我這歲數大了,想事情沒年輕時那麼麻利。”七嬸搓着手,略帶抱歉道。
這個真誠而內疚的農村婦女形象,當然逃不過納蘭葬花的聚焦鏡頭,咔嚓,留作了永恆紀念。
“去年夏天,接連下了好幾天的暴雨,山裡發洪水出不去,我困在你家好幾天。”韓雪提示道。
七嬸仔細一琢磨,猛一拍腦袋,幡然醒悟,爽朗地大笑了幾聲,開心道:“瞧我這記性,原來是你呀,女娃子,一年不見你咋變得這麼漂亮了呢?真認不出來了,快讓我好好瞧瞧,哦,我知道了,那會兒你沒捯飭成這樣,沒抹口紅,頭髮也不像現在整得有點像波浪似的,不過真比去年漂亮多了,像個大明星一樣,不,應該比那些大明星更招人喜歡。”
納蘭葬花被七嬸這幾句略顯憨厚的話語逗得噗嗤一笑,眼瞅着自己死黨一臉的尷尬之色。
七嬸沒那麼多心眼,也許是與世隔絕慣的緣故,她並不知道大山外邊的世界是如何的精彩紛呈,更不會知道站在她面前的這個女娃子會是紅遍全國迷死男人的歌后,在她眼中,這個女娃子純粹只是一個在某一天雨夜渾身溼透、狼狽找上門來尋求幫助的過客而已,她也不會去考究對方的身份地位,那些對於她一個本本分分的鄉下人來說,沒有意義。
人總是這樣,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來客總是會顯得激動不已,七嬸也不例外,她那雙黝黑粗糙的大手拉着韓雪兩隻白皙滑嫩的小手,黑白分明,形成了鮮明對比,頗爲激動道:“娃子,我記得那天晚上還有一個長得很精神的男娃子跟你一塊來的,怎麼今天不見着他呀?”
韓雪的俏臉霎時緋紅一片,有些忸怩道:“他……他很忙,沒時間來。”
七嬸露出遺憾之色,不過很快就過去了,也沒再追問下去,韓雪也暗暗鬆了口氣,看來純樸無害的農村大媽並不比詭計多端的娛樂記者好對付多少。其實並不是七嬸不想問,只是她聽到因爲“很忙”這個原因之後,就失去了興趣,因爲她很不理解城裡人爲什麼每天總是讓自己在忙忙碌碌中度過,從不會讓自己活得更輕鬆一些,不像鄉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很充實,而且快樂,有滋有味。
兩個年齡相差甚遠的女人絮絮叨叨,敘舊了許久,訴說着分別一年來的甜酸苦辣。
納蘭葬花則抽出身來,四處遊走,繼續着拍照。
江南的農村庭院畢竟與北方不同,更別緻,且到處都是綠色,極爲養眼,一派生機盎然。
白瓦青灰的屋子磚牆在歲月的擦拭下,分外古樸,與北方的絢麗色彩相比,十分淡雅。
納蘭葬花不斷按着快門,將這些無法複製的場景定格,不時翻回相機看一下,輕輕微笑。
幾個村漢扛着鋤頭路過這裡,忽然見到如此的絕色美人,眼珠子都差點掉到地上。
納蘭葬花沒有硬生生扮出個仙女樣來,不酸,不燥,不刻意淡然,只是一應隨心,挺好。
過了十幾分鍾,韓雪招呼着她過去幫着七嬸幹農活,她才收起相機,也收拾起心情,小跑着過去。七嬸原本是不願意讓這兩個來自大城市從小就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幹這種粗活的,但禁不起韓雪的軟磨硬泡,終於答應了,看着這兩個小姑娘一臉興奮莫名的模樣,她搖搖頭笑了起來。
對於嚮往簡單生活的城裡人來說,偶爾務農一次,是一種享受。
而對於大多數一輩子只能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來說,更多的是一種責任,對家的責任。
韓雪放下了讓人高不可攀的歌后架子,挽起袖子,捲起褲管,露出蓮藕般的粉臂,很自來熟地從屋裡拿碗盛了碗穀子,走到黃皮樹下,像個貪財的龍王一樣,一點一點往地上吝嗇地拋灑着,逗得那些小雞雛吱吱叫着,追隨着她的腳步繞着小院到處亂跑。納蘭葬花則坐在井邊,將裙襬夾在兩腿之間,一面整理瓜果枝葉,一面含笑看着韓雪在那裡玩耍,這樣的農村生活讓她覺得新鮮,眉頭那抹揮之不去的哀愁漸漸消散,眼神也慢慢恢復溫度,有了幾分神采。
日薄西山,淡淡的暮靄開始籠罩這個與世無爭的小山村,一羣不知名的小鳥悄然飛過。
七叔就快從山裡打獵回來,七嬸忙着去廚房煮飯了,炊煙裊裊升起,拐着彎消失在半空。
納蘭葬花從井裡拎起一桶水來,用冰涼透徹的井水洗了洗有些汗跡的臉蛋,然後搬了兩把竹椅,放到了黃皮樹下,從屋裡端出兩杯七嬸用草藥煮的涼茶,清涼敗火,坐在椅子上欣賞着黃昏村景。四周圍很寧靜,只有不知名的蟲子隱匿在草叢裡愉快地歡暢,那些小雞早已被趕回籠,已經毫無生氣可言的殘陽餘光斜照下來,很舒適。
她手託着下巴,呆呆出神。
剛纔在寶來車上的那個人,應該就是他吧?他怎麼會來到這裡呢?他究竟是什麼人?這個世界真是小,茫茫人海,竟然這樣都可以遇上他,這難道就是冥冥之中的命中註定?咦,奇怪了,自己爲什麼總是對他念念不忘,難道喜歡上他了?
不可能。
她是從來都不相信一見鍾情的。童話故事?早就被遺忘在地下室的箱子裡了。
可惜她不知道,感情這事,就像打了麻藥後的狀態,無論發生在誰身上,那個人都是遲鈍的。
韓雪從廚房咳着嗽出來,顯然受不了濃煙的刺激,連連深呼吸了幾下,才緩過氣來,然後走向黃皮樹,坐到了竹椅上,不客氣地接過納蘭葬花遞過來的涼茶,喝了兩口,很沒氣質地斜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垂暮之年的夕陽,那絲恬淡笑容從來沒消失過,就像在自己家中一般放鬆。
“在想什麼呢?”韓雪剛從屋裡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她一副靈魂出竅的樣子,十分好奇。
“沒什麼,在想七嬸提到的那個帥氣的年輕小夥。”納蘭葬花笑着道,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
“想他幹什麼?”韓雪撇撇嘴,挑了一塊比較平整的草地,將杯子放下。
“他,惹你生氣了?”納蘭葬花挑挑眉毛,對於閨蜜的愛情世界,她充滿了探知慾。
“如果是就好了。”韓雪輕聲道,語氣有點秋末冬初的敗落感,撩了撩頭髮,靠着椅背。
“啊?”納蘭葬花聽到她那句,很訝異,同時也很不解,問道,“什麼意思?”
“他從未理睬過我,也許,那個雨夜的邂逅,只是一個美麗的錯誤吧。”韓雪嘆息道。
“這……”納蘭葬花也不知道怎樣勸說纔好,索性就緘口不言了。
愛情本來就是自私的,容不下第三者,無論這第三個人是以怎樣的角色出現。
“開心麼?”韓雪閉上眼睛,很快就從失落的精神狀態中抽離出來,果然是個情商高手。
“嗯。”納蘭葬花從小包裡掏出一張紙巾,擦了擦自己臉上殘餘的水跡。
“真的?”韓雪睜眼,滿臉狐疑地盯着她。
“嗯。”納蘭葬花輕聲應道,握着紙巾,低下頭喝了一口涼茶,甘甜潤肺。
“可我覺得你沒剛纔在車上偶然碰見你朋友時那麼愉悅。”韓雪露出一個狡黠笑意。
“哪有?”納蘭葬花微微有些羞澀,像朵半開的花骨朵兒。
“那個朋友是男的吧?”韓雪特意加重了“男的”這兩個字的音量,笑意愈發蠱惑人心。
“喂!”納蘭葬花十分無語地瞪着死黨,作爲一個愛情低能兒,每每談到異性,她都緊張異常。
“好啦,不調侃你了。”韓雪手下留情,收斂起充滿取笑之意的笑容,又靠着竹椅閉目養神,雙腳伸直,兩隻小手隨意垂下,嘆了口氣,輕聲道,“要是每天都能像今天這樣清淡寡慾就好了,煩惱肯定少了一大半,你看七嬸,無慾無求,總是笑臉迎人,多好。”
“我的韓雪同志,別自欺欺人了,別人不瞭解你,我還不瞭解你麼?你能耐得住清閒,每天這樣碌碌無爲?”納蘭葬花微笑着,少有地擠兌起了韓雪,輕聲道,“人和人是不能比的,說實在話,七嬸她的生活層次,只是處於這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裡,你不同,舞臺搭在了世人之上,註定是萬人矚目的,梅雨塢這等清雅的所在,不是不好,只是離你太遠了,要知道,種菜養雞,也是要講究境界的。”
“你以爲我樂意拋頭露面啊?這是沒辦法的事,吃人家飯,受人家管。”韓雪嘆聲道。
“這是因爲你不願接受家裡人爲你鋪的路,自己闖,當然要付出些代價了。”納蘭葬花笑道。
“人總要學會自己走路,不然某天摔跤了,沒人會去扶你的。”韓雪輕輕喝了一口涼茶。
“真羨慕你。”納蘭葬花細眯起眼睛,靜靜看着夕陽在山頭做着最後的垂死掙扎,淨是些無用功。
“小花,我不是故意的,別生氣。”韓雪立即意識到自己的言多語必失了,連忙道歉。
要論身不由己,自己的閨蜜是最有發言權的,在她面前提這個,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麼?
“笨蛋,對你,我怎麼會生氣?我只是在感慨,爲什麼我家的長輩那麼冥頑不靈,不能像你家那樣,可以通情達理一些呢?你知道嗎,掛在我爺爺嘴邊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這事由不得你做主’,無論是我小時候買玩具,還是我大了買衣服,都會聽到他講這句,我聽都聽煩了,哎,看到你爺爺開明地讓你海闊憑魚躍,我心裡落差特別大,唯有‘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納蘭葬花輕聲道,將涼茶一口氣喝完,不剩一滴。
“那幫老古董就是這樣,思想閉塞,搞了一輩子的政治暗鬥,習慣了控制人。”韓雪憤憤道。
“這是命,改不了。”納蘭葬花眺望着已經沒有了太陽的夜空,連最後一絲光亮也漸漸熄滅了。
韓雪沉默着。
鄉村的煙囪開始忙碌了起來,各家各戶的炊煙籠罩了整個村落上空,像輕紗般夢幻,繚繞。
納蘭葬花拿出相機,設置好夜景閃光,將這幅彌足珍貴的畫面攝入鏡頭,也許以後再也見不着了。
“小花。”韓雪忽然輕聲呼道。
“嗯?”納蘭葬花放下相機,轉過頭望着她。
“如果這次你被納蘭錦玉抓回去,真的會妥協,跟甄青衫結婚麼?”韓雪憂心忡忡問道。
“會。”納蘭葬花沒有絲毫猶豫,輕輕說出這個字,又再次舉起相機,抓拍下日落後的消融景色。
“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哥找到你的。”韓雪握緊小拳頭,眼神中騰起一抹堅定,前所未有的執着。
納蘭葬花那雙似乎可以看透人心的眼眸漸漸明亮起來,泛着淚光,閨蜜的默默支持勝於一切。
在她心裡,甄青衫這個人太過於詭秘怪誕,而甄家,本來就是個盛產怪胎的陰陽怪氣家族。
幸福?天大的笑話,如果進了這個家族的大門,不心理變態纔怪呢,可惜,命運是無法抗拒的。
悲哀。
“吃飯了。”七嬸在屋裡頭大喊着。
七叔剛剛卸下一個竹簍,裡面裝滿了鮮活的魚,他蹲在門檻上,滿臉欣慰地抽着旱菸。
兩個女孩收拾起竹椅跟水杯,有說有笑地往屋裡走去,忙活了一天,肚子早就開始叫了。
農家菜,清淡,溫馨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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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塢有一條小河繞村而過,與外面的西江一水相連。
小河源自深山老林,蜿蜒曲折,而河面不大,恰好可令小橋輕臥,岸邊楊柳依依。
在離村口不遠處,臨河而起建着一座水閣木橋,沒有名字,村裡的老人也不知其年代幾何。
現在已經是入夜時分了,村民都各自歸家,少有人行,只有一些來此度假的城裡人忙着離開。
橋上卻靜靜立着三個人,一動不動一個多小時了,像三隻幽靈,每個路過的人都要偷瞄幾眼。
“錦玉,不進去?”韓小窗興許是站累了,一屁股坐到了橋欄上,點燃一根菸,愜意吐着菸圈。
“讓她再享受一段這種日子吧。”納蘭錦玉依舊輕輕煽着那把古樸摺扇,扇尾的紅綢遊蕩着。
“夜長夢多。”韓小窗皺皺眉,神情肅穆,凝視着那間屋子亮着的淡淡黃光,又默默抽了一口煙。
“她回去之後,可能就再也不會露出笑顏了,讓她多笑一會兒。”納蘭錦玉還是選擇不進去。
“小花,很可憐。”一向不苟言笑的謝翹楚百感交集,把玩着一支向村裡孩子討來的彈弓。
納蘭錦玉沒有再說話,只是輕笑着,異常溫柔,可誰也沒發現,他的眼睛正在悄悄溼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