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初升,上海的市民們像往常一樣準備買一張當天的報紙時,卻發現那些遍及各大街道沿街叫賣的報童竟然在一夜之間都不見了。有人找到固定的售賣地點,才發現原來是在昨天夜裡軍警突然封鎖了多家報館,而沒有被封的報館也被勒令停業整頓。
“不都說革命成功了嗎?怎麼現在連報都不讓讀了?”
“這分明是獨裁……”
“依我看,這蔣委員長還不如當年北洋的大總統呢……”
上海市民們是自由慣了的,如今乍被限制了讀報的權力,所有不滿都化作嘰嘰喳喳的閒言碎語,大有拿唾沫星子淹死老蔣的勢頭。可唾沫星子是淹不死人的,所以報館依舊被封,他們罵完幾句覺得心下稍見平和便一鬨而散。
但不是所有人都中這種方法出一口憋悶在胸中的鳥氣。
當天中午,學生和工人突然紛紛走上街頭並宣佈,工人罷工,學生罷課。
這讓上海警備司令部措手不及,軍警憲特沒一個部門事先做過預案,不就是封個報館麼,礙着你們工人和學生什麼事了?搞得如此聲勢浩大。
不過細看看學生和工人們打出的標語和口號,竟然不是報館被封,學生們旗幟鮮明,要求當局立即釋放張將軍,同時查出並重懲加害吳上將的兇手。工人們則更加和這次封報館事件不靠邊,要求當局釋放此前被抓走的工人兄弟。
鎮壓還是不鎮壓?上海市長吳鐵城猶豫不決,他本能的感覺這次爆發動亂沒那麼簡單,如果武力相像恐怕結果會更加事與願違,變得愈發敗壞。可如果不採取措施,任由動亂髮展下去,上海不久全亂套了嗎?
吳鐵城糾結了很長時間才終於做了一個折衷的決定,軍警憲特全部出動,但不是去鎮壓,而是去維持秩序。只要工人和學生老老實實的,不管他們是遊行還是喊口號,隨便怎麼折騰都行。可若有進一步越軌的舉動,便只好武力相像了。
就在吳鐵城糾結的同時,穿過東海、黃海,中國海外東北部四個大島的其中一個上,一個陸軍中將也同樣陷入了糾結,仇恨與刻骨的痛楚之中。這個人就是在淞滬大戰中臨危受命卻又身受難以啓齒重傷的第九師團長岡村寧次。
從他醒來那一刻,就註定屈辱和痛苦將如跗骨之蛆般纏在岡村寧次左右。他剛醒來時只覺得身體某些部位極爲難受,但卻並沒有多想,直至在廁所中他發現自己來意傳種接代的寶貝竟然被齊根切掉,他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也是從那一刻起,他覺得周圍護士看他的眼神中都充滿了同情、可憐、嘲弄與玩味。
岡村寧次發誓要將自己身遭的痛楚,百倍、千倍、萬倍的施加與支那人頭上。那個支那將軍的名字和照片他每日都要看上一遍,時時刻刻提醒着自己大仇未報,不可放棄生命。
出於一個武士的尊嚴,面對如此殘缺的身體本不該再有面目苟活於世,只有如此才能壓制他時時在腦海中升騰起的切腹自盡的念頭。
但今日一早,一則在支那傳過來的消息如晴天霹靂般。支那將軍竟然被他們自己人幹掉了!
是誰這麼手賤,搶了本該屬於他的榮耀,或者說搶了他唯一能夠恢復尊嚴的最後一種辦法。
侍從的聲音在岡村寧次耳邊輕輕響起。
“林銑大將要見將軍。”
岡村寧次立即被冥想的暴怒中拉回了現實,面色陰鬱的似乎能滴出水來,重重的哼了一聲。
“知道了!”
侍從知道這崗村中將脾氣古怪的很,哪裡敢多停留,通報了一聲之後逃也似的走開了,還暗自腹誹着,或許身體有缺陷的人脾氣都古怪多變易怒吧。
林銑十郎看着瘦消的岡村寧次,這位他曾經十分看好的年輕軍官僅僅數月便好似換了個人一般,當初那股一往無前,捨我其誰的氣勢如今早就在崗村身上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陰鷙與讓人泛寒的怨毒。他嘆了口氣,身體有殘缺的人都難免有這種變化吧,崗村畢竟是崗村,他能從消沉中重新站起來,沒有被痛苦所擊倒,說明還是足堪大任的。
在淞滬大戰中的很多軍隊長官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懲處,可唯獨崗村不同,不知是出於對他的補償還是軍部高層對他青眼有加,竟然破天荒的破格晉升他爲中將。
“坐吧!”
這並不是一次正規的會面,而是一次私人性質的見面。所以林銑十郎穿的是一套和服,坐在自家的榻榻米上,他隨意一直身前桌子對面的空位,讓岡村寧次坐下說話。
崗村寧次則是戎裝具齊,自從受創以後,他的衣服便只有戎裝,因爲只有這身戎裝才能讓他多幾分正在一點點離他遠去的男子氣概。他繃直了身體頷首行禮後,小心翼翼的跪坐在了榻榻米上,隔着小桌子,望着林銑十郎,希望能得出幾分這次喚他前來的目的的答案。
結果當然是徒勞的,不過林銑十郎沒有讓他等多久,很快便開門見山的道:
“支那自己人亂了,連支那將軍都被他們自己人殺掉了。”
岡村寧次的臉極不自然的抽搐了幾下,冷然道:“支那人自毀長城,皇國省去了大麻煩。”
林銑十郎卻並沒有在支那將軍的話題上停留,而是更深入道:
“據可靠消息,華北駐屯軍中一部分少壯派正在謀劃戰爭,崗村君如何看?”
岡村寧次的臉部肌肉又抽搐了幾下,他驚訝了,林銑大將喚自己來竟然是爲了這個,但讓他更爲驚訝的是駐屯軍似乎已經脫離了內閣和軍部的掌控呢?曾幾何時,皇國陸軍中的各派系也成了軍閥一般的存在,中央的權威已經很難令行禁止了。
從感情上岡村寧次一百個樂意對支那開戰,但所處的位置又告訴他必須謹慎處理對華關係,畢竟皇國剛剛吞併東北,還需要個三年五載的消化時間。他相信,不用多了,只要有三年時間將支那東四省消化乾淨後,皇國就有了一佔滅支那的資本和實力。
“大將的意思是?”
岡村寧次一下就猜到了林銑十郎這次叫他來的真正目的。
“軍部需要你去支那。”
聽到這句話在林銑十郎口中突出,岡村寧次的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再變大時便似燃燒了一股熊熊的火焰。能回到支那是支撐他仇恨的根本,這個根本又是報仇,如今支那將軍被他們自己人幹掉了,他就要將這痛苦千倍萬倍的施加給其他的支那將軍,比如那個張學良。
林銑十郎繼續道:“崗村君這次去天津的任務是穩定住你的第九師團,不要參合進華北駐屯軍的兵變中去,現在對華開戰,不符合黃國利益。”
原來在淞滬大戰撤軍的時候,第九師團被從上海抽調到天津,以增強對張學良和吳孝良的威懾,只不過師團長岡村寧次受傷嚴重被接回本土治療。
第九師團原本就憋着一口氣,華北駐屯軍一旦決定發動兵變,他們一定會樂意跟隨的,但此時絕非對華開戰的絕佳時機,所以必須阻止他們,第九師團長岡村寧次就是此次出面執行這個任務的絕佳人選。雖然他在支那將軍手中吃了大虧,但林銑十郎一直認爲他是個顧全大局的人,相信他一定會剋制住自己內心的仇恨,而維護黃國的利益。這一點也是他之所以破格提拔重用崗村寧次的原因之一。
岡村寧次這一次趕赴支那走的非常急,不過這一次乘坐的卻不是商船,而是一艘新下水不久的裝甲巡洋艦。
軍艦以超過二十六節的航速向東而行,劈開的水浪兩側濺去,有那麼一刻岡村寧次差點把跗骨之蛆的痛苦給忘掉了,但侍從的聲音不合時宜的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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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即將抵達支那港口。”
“軍艦靠岸後,所有人員立即登陸,半分鐘也不要耽誤。”
“哈衣!”
岡村寧次惦念着臨行時林銑大將反覆的交代,對於自己的這位老師般的上司,他心中是充滿了敬意、崇拜與感激的。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可能在半年間由一名皇國陸軍中一抓一大把的大佐,被提拔成數量屈指可數的中將。他這速度已經打破了日本軍界中記錄,創造了晉升最快的神話。
在他被晉升少將的時候,就有很多人樂觀的預見,崗村一定可以成爲皇國最年輕的大將,甚至是最年輕的元帥。想到元帥岡村寧次的臉部肌肉又習慣性的抽搐了幾下,這已經成了他心中永遠的痛。因爲皇國陸軍是不會讓一個身體殘缺的人當元帥的,他這輩子到頭就只能是一個大將,不論他立下如何卓著的功勳。
岡村寧次帶着人以最快的速度登陸,整隊,出發,半點都不拖泥帶水。他自到自己越早一刻趕到九師團的指揮部,越有利於他及早的控制局勢,免得形勢朝林銑大將所預料的那樣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