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一部 笑笑書場
第26節 我很鬱悶
比照日記,加上零星散亂的記憶,一字一句的形諸文字,其實挺勞神挺費心力。不過麼,心裡擱着事兒可,這日子反倒實實在在,不再心煩意亂,不再意亂神迷。累了困了,就閒庭信步,行到古墳頭,外婆墳前,席地而坐,看看墳頭青草,猜猜墳中之人的身世,雲裡霧裡的,蠻有意思。
昨晚,老孃們兒看過我整理的文字,極力的誇讚了一番。這老孃們兒,嘿嘿,我可不傻呢,一頂紙糊的高帽,我會識不穿?
老孃們兒見我識破了她的奸計,不高興了,嘟了嘴,說,今兒個下午,小山子要來哩。讓他瞅瞅,定會着實地讚我一把。
好小子,哥哥想你在心上呢。
偌大的笑笑書場,空空曠曠,只我一人。杯裡的茶水冒着熱氣,嫋嫋地升到空中。正午的陽光灑在水泥路面的街道上,明晃晃的刺眼,看着心煩,渾身膩乎乎的,彷彿包裹着一層不透氣的污垢。
呷兩口茶,燙嘴。哦呸!茶水在口中打個旋,吐到地上,偏又四濺起來,溼了褲腳。
伸手摸煙,盒中還有兩支,偏又從中折斷了。
從折斷處掐去,點燃,吧噠吧噠,沒味,扔了在地。
於小山,咋還不到呢?車禍啦?違章啦?無證駕駛啦?
唉呀唉呀,真不是個滋味。
討厭,於小山,討厭……
“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我一把抓起手機,“喂,找誰?”
“我的個親親哩,當然找你的啦……”這老孃們兒,六十老幾的太婆了,不知從哪學了廣東話,聲氣裡還帶嗲,拿腔捏調,嘰哩哇啦,老妖婆般的,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哦呸!
心頭罵,卻不能表現在嘴上:“哦,我的親親……太陽打西邊出來的啦?”
“哈,管它東邊西邊的哩,有太陽就行的哩!”老孃們兒變了腔調,斬釘截鐵的,“過來,晚飯。鋪門,關了。今晚,洗澡。”
這啥話?這啥語氣?咱老金,氣不打一處來。
正悶着呢,偏這老妖……溫柔點兒不行?徵求一下我的意見行不?商量商量行不?咋就這麼衝呢。
洗澡?嘿嘿,嘿嘿,心頭那個氣,又沒了。
老叔我玩手機,在咱響水街場,還是領軍人物呢。
那次,隔壁古家大款,哦,名喚古思金的,身後跟着個妖妖嬈嬈的女秘,妖妖嬈嬈地抱着個“磚頭”, 這事兒,記得不?那是咱響水街場,第一次見着“手機”哩。
那磚頭般的傢伙,甚是稀罕,比千里眼還千里,比順風耳還順風。咱老金,忍不住,嘀咕起來。嘀咕的次數多了,一不小心,就嘀咕到老孃們兒的耳中了。
兩年後,我就有了自己的專屬手機——響水街場第二個手機哩。
第一個是誰?吳名小子唄。
這手機,換了幾個了?這事兒,記不得。反正,不是第四就是第五。嘿嘿,這老妖婆子,對咱老金,嘿嘿,真沒得說的。只要我上心了,着意了,這娘們兒,一準會弄了來。
當然了,咱老金,是有底線的。有些東西,心頭想想是可以的,但千萬不能說出口的。比如?比如年輕娘們,比如星星月亮,比如飛機大炮,比如航空母艦……
手機換得多,但鈴聲卻不換,這個,關乎人品。爲什麼關乎人品?這道道,我自心頭明白,卻是隻可意會,不能言傳的。反正,我就最喜歡《大海航行》了。手機鈴聲麼,就非它莫屬了,地動山搖,海枯石爛,持之以恆了。
爲這鈴音,老叔我可沒少受折磨哩,求愛男,沒辦成;愛男又求她的大女婿,搞定。
愛男大女婿,誰呀?
唉呀唉呀,蔣家小子,名喚蔣志偉的,便是。表裡是省旅遊學院副校,內裡是省政協委員,能直接給省長大人上條陳的,欽差大官人哩。
太陽正熾,水泥路面冒着濃濃的熱汽,煙霧一般,晃晃悠悠地,嫋嫋地升騰。濃密的樹葉裡,鳴蟬有氣無力地,拖着長聲。
但是,一想到“晚上,洗澡”,煩躁的心就不再煩躁了。
怪呢,這老妖,咋就把咱老金,拿捏得這樣準呢?
心急吃不得熱豆腐,好事不在忙上,好像有首古詩也說,那個那個什麼,又豈在朝朝暮暮……意思嘛,就一個:心頭着慌,但要表現得一點兒也不慌,就是什麼什麼,欲擒故縱?表裡不一?捨不得孩子套不着娘們?
於小山,討厭,害我白等一下午。我就害這老妖婆等,等,讓老妖婆發瘋吧,等得發瘋?對,發瘋,然後,發騷,發狂。嘿嘿,嘿嘿。
兩里路程,逶迤行來,硬是用了一個多小時,老叔我方纔踱行到得古墳頭。
休急!這路邊,有塊大石,正好入座。歇歇,喘喘氣,吧噠吧噠,來上兩口老煙……嘿嘿,老孃們兒,休急,休急,看誰熬得過誰……
老妖婆,發瘋吧。
但是,最終,發瘋的,是我。
老孃們兒和於小山,在空調的冷氣中,相談正歡哩。
上座?——不坐!
喝酒?——不喝!
吃菜?——不吃!
咋啦?——不咋啦!
我正滿腹委屈滿腹心酸滿腹牢騷沒處發泄呢。
“鴛鴦浴還早着呢,”於小山見我和老孃們兒鬥氣,笑出聲來,“老哥哥,對不起,路上出了點狀況,抱歉,抱歉。”
我正鬱悶呢,自然沒有好聲氣:“交通違章了吧?要不,無證駕駛了吧?”
於小山:“嗨,看你老哥哥,咋說的,盡是壞事兒哩。實跟你說,高橋鎮的書記鎮長,不知咋個,知道了我要回響水,迴響水麼,就得途經高橋。於是,倆小子,帶了一衆嘍囉,就在高速路口,設了卡,硬生生,半路行劫,把我劫到高橋鎮啦。還說,晚上,大擺百雞宴,一醉方休呢。藉口入廁,我才溜之大吉哩。”
編,接着編。當我三歲娃呢,好騙。
於小山:“嗨,老哥,這可是你的不對了。老弟我何曾行騙於你?我也是剛剛纔到的。剛纔,就是你進門那會子,高橋鎮書記正打電話呢,說是,咋個男廁沒找見我,問我是不是進了女廁。不信?你問問老孃們兒,正說笑這事呢。”
老孃們兒看不下去了:“真是老來還少,咋這麼小心眼喲?小山子啥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來,小山子,老嬸兒陪你,走一個。”
於小山舉起酒杯:“來,金哥,走一個,小弟賠罪了。今晚不走了,咱哥倆好好嘮嘮,給小弟出個主意。”
“啥事?”我知道,不能再端架子了,好漢不吃眼前虧,這老妖婆,不好惹的,等會兒洗不成澡,可就損大了。
三人舉杯,三杯相碰,“嗞溜”,三杯下肚。
於小山抹抹嘴脣:“嗨,你猜,這高橋鎮的書記鎮長,爲啥半路劫我?”
爲啥?
“這高橋鎮新任的書記,是我的學生,說是,要與我敘敘師生之誼哩。”於小山說,“我纔不信哩。這小子,哪是爲了啥子師生之誼喲。”
我有點迷糊了:“老弟,你這徒弟娃兒,是個不肖之子?”
於小山直搖頭:“那倒不是。我對這個娃娃,還是蠻看重的。要不,咋會薦了他,坐鎮高橋?”
“那你說,這娃兒圖你個啥?”老孃們兒問。
於小山:“我猜,十有八九,與這紅色旅遊線路有關。”
老弟,給哥交個底,你到底是個啥官?這紅色旅遊的事兒,你作得了幾分主?
老孃們兒嘟着嘴,一幅嘲諷的神情,“老傢伙,連這麼個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兒,都沒搞清楚,還給我通報敵情呢。”
“喲嗬,司馬昭之心,還學會用成語了。有長進,有長進。”我反脣相譏。
於小山在旁打趣道:“哈哈,看來這鴛鴦浴,還真不錯。嫂子,這成語,老哥哥搓背搓出來的吧?”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老孃們兒瞪了我兩眼。
於小山:“老哥哥,你不是把我罵了個狗血噴頭嗎?”
這話真把我整糊塗了:“我什麼時候罵你了?老實說,起先呢,是把你恨得牙癢癢的,但是,天地良心,老哥我可從不敢說你一句怪話啊。”
“這是哪個該死的傢伙,出了這麼個餿主意?吃飽了撐的。該死,千刀萬剮!吃人飯不幹人事兒,千刀萬剮,不得好死。王八蛋,我操他祖宗十八代。”於小山學着我的口氣。
我想起來了,上次,在古墳那裡,我罵那個提出響水鎮老街改造的主意的人,就是這麼罵的。
老孃們兒趕緊爲我解圍:“小山,別介意哈。這老傢伙,傳說響水鎮老街改造,笑笑書場要關張,一聽就激動,一激動就胡言亂語了。來,老嫂兒給你升酒,替老傢伙賠罪了。”
於小山:“賠罪?老嫂子,何罪之有?老哥聽說舊街改造,捨不得笑笑書場呢。我說得可對,老哥?”
我趕緊着順坡下驢:“對,太對了。這笑笑書場,就是我兒哩。你們也是,又不告訴我實情,害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嗯,空悲切。”
兩人哈哈哈哈地狂笑起來。
我怔住了:笑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