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自正清名

郭樸眼睛只一掃,就把來的三個人看清楚。侯秀才正好上來行禮,雙手幾乎垂地作揖:“晚生見過大人。”

沒幾天就要走的郭樸一刻也捨不得和妻子分開,來這三個人他一點兒也不喜歡。

偏偏鳳鸞對他赧然地笑:“樸哥,你們說你們的話可好?”郭樸馬上沉下臉,這裡所有人都看得到。

林娟好有不安,裙子裡的腳縮一縮,小聲道:“坐一處也熱鬧,”鳳鸞不肯,她和林娟好是私下說話慣了,再對郭樸嫣然笑笑,給他一個補償:“晚上我給你劍打穗子,去吧。”

郭樸懶洋洋、慢吞吞起來,侯秀才巴結的對他笑笑,郭樸隨意招手帶他出去,房中只餘下鳳鸞和林娟好,還有小鸚兒在外面伸頭探腦。

小鸚兒有些怕郭樸,郭樸從看到他們,臉色不太中看。郭樸出去時,她巴結地叩了個頭,郭樸沒理她,小鸚兒站起來又往房裡看。

周姑娘不是嗎?以前也見過。

鳳鸞打心裡不願意讓她來,把樸哥都攆走,何況是這樣一個外人?她正想着怎麼說,見郭樸出房門回身慢條斯理地道:“少夫人要和人說話,閒人不要進去。”

這話贏來鳳鸞發自心底的燦然笑臉兒,侯秀才看得清楚,郭將軍還有餘瑕指一指妻子,說了一聲:“你很不乖。”

雖然當着人,鳳鸞也咕地一聲笑出來,又掩住口,起身對郭樸盈盈一禮,嬌聲道:“公子慢走。”

“知道了,”郭樸還是懶懶的,對着天上日頭看一眼,嘻嘻一笑鳳鸞紅了臉,方要嬌嗔時,郭樸帶着侯秀才已經去了。

林娟好看得羨慕,又見小鸚兒老實退到門外,她微笑着要開口,又不知問哪一句的好。女人情誼佔了上風,林娟好抱怨道:“怎麼你不告訴我?”

“外面說我什麼?”鳳鸞面如大紅布,她不敢去聽不敢去看,心知肚明全是什麼話。林娟好告訴她:“就是說孫將軍和郭將軍的事兒,說他們打起來,又是不和什麼的。”

這裡是正房,廂房是書房,侯秀才也正和郭樸進言這事。他遊歷幾年,可以坐下來說話的最大官,就是郭樸。

侯秀才心總在功名上,準備好些話來說。郭樸初時看不上他,帶着小妾來拜客?這對於把京裡官宦規矩打聽很清楚的郭樸來說,很是鄙夷。

但這些話,郭樸聽進去了。

“孫將軍住的城裡,他在別人不敢說,城外鬧翻了天,說得繪聲繪色,不少人親眼看到大人和孫將軍打起來。又說孫將軍怎麼強迫,又有好些說到少夫人的話。”侯秀才說這一段,郭樸濃眉就聳起:“想來不中聽?”

侯秀才點頭,郭樸眯起眼,自有一種危險氣息。

“大人,我是個到處走玩樂的人。我搬來這裡住,一爲妻子要和少夫人相會;二者有些話我要來告訴大人。以我來看,大人說過是託孫將軍照顧,這話別人未必信。不如,”侯秀才說到這裡,郭樸探一探身子:“不如怎麼?”

侯秀才自己先緊張起來,他怕郭樸不採納,又怕自己主意未必地,道:“不如大人和孫將軍一同出現在省裡,這樣讓別人看到,就不會亂說。”

郭樸有些意外:“秀才,你倒有幾分見識。”不過一同出現是不行的,書案上有孫季輔的一封信,裡面寫着他要提前離去。

侯秀才又在說這話,是伸舌頭害怕:“一下子就抓了十三個官兒,孫將軍可夠狠的,有七個六品官兒,還有兩個是五品的,餘下全是更小的。”

他怕得不行,郭樸微微一笑,孫季輔有這個權力,他手裡一直有貴妃娘娘求來的一道聖旨,命他就地嚴查秦王遇刺的事。

這聖旨的事情,郭樸早就知道。

侯秀才來前,孫季輔還沒有走,這幾天應該提前回京。郭樸尋思着季輔兄這事幹得,頗有看兄弟笑話的意思。他倒是走了,留下這一省的閒話給自己看。郭將軍不想想,這笑話是他自己造成。

要觀察鳳鸞,打量鳳鸞的,是他自己。

這一省的笑話早就呈給廖大帥,有過程育康在京裡告狀的事,郭樸覺得這臉面早就沒有。可兔子的窩旁邊,還要留點兒顏面的。

好在自己升了官,這省裡只有一位官比郭樸高,侯秀才又在這位大人:“他肯定是很氣憤孫將軍,想來他會在京裡和孫將軍打官司。”

抓走他下面不少人。

郭樸看出來侯秀才思慮不到的地方,那一位大人只有害怕的,有聖旨他不知道,他們和孫季輔對着幹了這幾年,孫季輔只梢帶進去邱大人,沒有公報私仇,這些人此時全應該害怕,在被窩裡發抖纔是。

不過這是郭將軍的一個機會,這省裡的官因爲生意的關係,他個個都認得。他馬上有了主意,侯秀才還在面前說話:“大人應該竭力和通省官兒們交好,這纔是個正道理。”

郭樸將軍露出一抹難測的笑,客氣許多:“秀才,你下處哪裡?”侯秀才心裡納悶,自己雖然無有官職,但妻子和少夫人一直相好,難道不是兄弟?

人家要這樣稱呼,侯秀才沒有辦法,屈一屈身子道:“妻子和少夫人親香,爲將就她,住得近。”

報出地方來,郭樸微笑站起來:“我們還回去說話,無事把你我趕出來,這樣不好。”不過這一會兒,很是想念鳳鸞。

侯秀才沒有主動權,陪着過去。在房門外,小鸚兒委屈地過來:“老爺,你怎麼纔出來,我站到這一會兒?”

郭樸負起雙手皺一皺眉,侯秀才一直看他臉色,到此時他心中應該明白,把眉頭一皺學郭樸,冷淡地道:“我和將軍還有話說。”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房去,鳳鸞雙眸明亮,林娟好明亮雙眸,見他們進來正要站起,郭樸擺一擺手,只對着妻子笑:“你不必起來,”

自己尋個座坐下來,伸長腿對鳳鸞笑:“你快把我忘了。”再看侯秀才,手一指對面:“坐。”侯秀才受寵若驚,在對面一排水磨楠木的椅子上坐下。

鳳鸞眯眯笑:“你又欺負我,”郭樸馬上往外面日頭上看看,那意思這還沒到時候。鳳鸞微紅了着臉,見別人不懂夫妻之間的啞謎,這才放下來不去害羞。

房中只因爲這一對夫妻在,旖旎不少。郭樸含笑問鳳鸞:“岳父母那裡可收拾好,早起我說庫房裡有不少傢什,正好給岳父母用,你看過沒有?”

“可不是去看過了,母親說也這樣說,我就去看了,”鳳鸞無心之語,郭樸帶上恍然大悟:“原來是爲母親這樣說,與我沒半點兒關係?”

鳳鸞急忙忙來辨:“纔不是,這不是回你話。”郭樸笑笑,眸子裡更只有妻子着急的樣子。鳳鸞着了急,郭樸放柔聲音:“我再來交待你,還有餘下的,給侯秀才幾件,他們纔來,肯定缺東西。”

回答他的,是鳳鸞和葉娟好一起來拜謝。小鸚兒在外面見到,總算有了出頭的機會,她小跑着進來:“還有我呢,我也來謝謝。”

過來只給郭樸一個人叩頭,滿面是笑:“將軍你真的好喂,將軍難怪我們爺只想着要來。”

侯秀才漲紅臉,郭樸給他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這一點兒度量還有,就沒有說他。

定遠將軍只起身來扶妻子,手一摸到她滑膩小手就要捏一把。爲侯家妾室正難過的鳳鸞心裡舒服不少,秋波輕掃過來,郭樸手撫着她肩頭道:“要謝,只謝我的少夫人。”

“是呢。”鳳鸞輕聲接住這調笑。夫妻眼波互轉,一個紅潮暈頰,一個含情脈脈。他們之間自有一種溫馨,纏綿悱惻有如相思紅豆;兩個人都形容俊美,又如平地裡生出並蒂蓮花。

侯秀才帶着一妻和一妾告辭,小鸚兒出門就說個不停:“爺和奶奶倒好都有座兒,我一個人站在外面,活似個丫頭。”

換着以前侯秀才覺得她埋怨得有趣,今天心裡刺搔搔的聽不下去。他病中無端生事,不是好性子的人。張嘴就罵:“你要跟我和奶奶比嗎?”

小鸚兒呆住,再“哇”地一聲哭起來。林娟好都詫異,忽然明白過來,見侯秀才不耐煩小鸚兒當街哭,又纔出郭家門首,他惱怒上頭,奮力給了小鸚兒幾腳,踢得她淚眼模糊,看看侯秀才又看看林娟好,老實跟在後面走不敢再哭。

林娟好不是那樣人,卻心中快意不少,回來見收拾得不錯,帶着人收拾晚飯。大家用過,林娟好籌劃明天怎麼收拾的事,見月明上來,夜風吹得木葉舞動,她笑看着,見侯秀才負手走進來。

這是好幾時沒有過的事,林娟好脣角微彎,還是客套一下:“你打過她,不去看看?”小鸚兒從回來就淚水沒有幹,先說自己吃不下,後來不知道怎麼想的,還是出來吃飯過,對着侯秀才巴巴地看幾眼,又不肯幹活自己回去。

侯秀才哼一聲,心裡把才娶的這個妾全忘了。房裡有原有的木牀一個,又有四把四出頭官帽椅,林娟好坐一把,侯秀才坐一把,月光灑在他身上,他長嘆一聲:“有件事兒只有你幫我。”

“什麼事?”林娟好十分關切,侯秀才心中一動,妻子面如銀盤,白如霜雪,以前嫌她大幾歲,現在看來還可以和銀月分輝。

他突然又喜歡上了,可見以前是他一個人不喜歡。男人之心,不定起來甚於女人。

喜歡重回夫妻之間,葉娟好壓根兒沒發現。等侯秀才說話時她走了神,這月光明淨如水,又無處不在,令她想到郭將軍和鳳鸞在一起,兩人中似有什麼無處不在。

月圓澄澄如玉盤,把侯秀才的話灑上一層綺輝,他嗓音暗沉,吐出自己一段心事:“這功名還是要的,有功名不受人欺負。娟好,我在外面奔走數年,沒有遇到貴人,有幸今年遇到郭將軍,看他這得意樣子,只怕還要升官。”

林娟好很疑惑:“這官你說升就能升?我看孫將軍摘人官帽,倒來得更容易。”侯秀才暴躁脾氣又上來,拍着大腿差一點兒要罵:“婦人,你懂什麼!”

“那你說,我聽着。”林娟好對當官還真是半點兒不懂,睜大眼睛重新聽侯秀才說。侯秀才忍幾忍,才把下面罵的話嚥下去。轉到剛纔話題上來,他怕妻子不懂,直接道:“郭將軍只怕是我的貴人!你懂不懂。”

他過於急切過於急迫,葉娟好有些害怕:“不懂。”侯秀才一急:“你!”再一拍大腿全說出來:“今年有秋闈,我想京裡去趕考,要有郭將軍有封信給我,我拿着去就有人。”

葉娟好一直都不明白,她默然一下覺得這是大事情,自己丈夫行不行還不知道,就求信有何用?

雖然擔心和侯秀才要爭執,葉娟好還是問出來:“一定要京裡趕考?不是都原藉考?你私下裡說過郭將軍官也一般,怎麼又求他信?他又不在京裡,求他何用?”

侯秀才臉綠了又綠,心裡罵着笨女人,忍氣吞聲吞吞吐吐解釋:“郭將軍後面有人。”葉娟好更糊塗:“什麼人?”

“子曰,婦人很糊塗。”侯秀才沒頭沒腦來這半句,自己氣得一個字不想再說。葉娟好以爲自己說得對,又道:“跟你出來幾年,咱們回去吧,總在外面住着不是事。貴人,我不懂。今天我恭喜鳳鸞嫁給將軍,她並不喜歡,說不喜歡郭將軍當官。怎麼你倒要去?”

侯秀才暴跳起來,大聲吼道:“婦人之見!”葉娟好嚇得不敢說話,心裡覺得這人還不如去小妾那裡吼,侯秀才氣呼呼走幾步,憤然轉身嘶聲道:“你懂什麼!我當了官,還有什麼人敢把牛放到我田地吃草?還有哪個佃農敢欠租子!縣太爺要見我平起平坐,還有……。”

他有些半瘋狂,說了一堆,最後口角都有白沫:“反正你得爲我去求信。”

林娟好不敢再惹他,怯怯答應過。侯秀才沉默一下再道:“這信要寫到公主府上。”林娟好愣住:“從沒有聽說他們認識公主?”

“我知道,”發過脾氣的侯秀才呆坐如木鐘,他累了。見妻子懵懂得不行,纔有氣無力又道:“來以前,我花錢請衙門裡幾個老書辦吃飯,打聽過這位郭將軍。他身後有人,不然他能升得快。”

這些不懂的事情,林娟好無話可說,當下先答應着,夫妻睡下來,比平時更加歡好。

再起來,到半上午,郭家送來幾件笨重傢什,全是路上不方便帶的。侯秀才喜歡得對着葉娟好誇了又誇,小鸚兒從昨天傻眼到今天,不明白怎麼一到這裡,侯秀才眼裡就沒有了她。

下午侯秀才去見郭樸道謝,門上說公子不在。少夫人在,葉娟好去見鳳鸞。把侯秀才的話一一轉述。鳳鸞愁眉不展:“怎麼又一個這樣的人,我這裡正憂愁。”

“當官不好?”葉娟好也憂愁,她愁的不一樣:“自從他六年前沒考中,自己家裡瘋了一回,親戚們都不敢理他,就說遊學出來,我想他玩幾年就回去,他說什麼不能見人,就不肯回去。說郭將軍是貴人,這貴人二字我不明白,又是什麼公主。”

鳳鸞能聽懂,嘆氣勸道:“打消他這念頭吧,樸哥當官,從祖父起,都不願意,沒有攔得住他,我正在想法子讓他不要走。”

她顰着眉頭:“打仗不好。”

“是。”林娟好也一樣贊同。

人回“公子回來”,明媚春光中,郭樸漫步而來,他着一件碧羅袍,腰間白玉帶,遠遠看去就是一個俊朗的人。

進來見到鳳鸞就有笑容,哈地一聲:“以爲你在想我。”這一句話說得葉娟好都臉紅,話也說完她告辭要走,郭樸喊住她:“過幾天請人遊春,再不遊就只能遊夏,讓人送貼子給你們,你來陪鳳鸞。”

把林娟好打發走,郭樸來同鳳鸞歪纏,先聞一聞鳳鸞頭上的香味兒,說道:“香。”再去扯鳳鸞身上水綠色繡玉色纏枝蓮花的羅衣,鳳鸞撲哧一笑要推開他手,又不忍推,只溫柔款款道:“樸哥,你不要走,我件件依着你。”

“傻丫頭,說什麼傻話。”郭樸倒不忍纏下去,抱起鳳鸞到窗口看花。外面無數芍藥,花都如碗口般大。

夫妻看得心曠神怡,彼此一笑心無隔閡。郭樸深深吸一口氣,離去的話還是沒有說。鳳鸞聞到他這一聲長氣,屏氣凝神等着見他沒有說,柔順依依到他衣上,輕聲道:“要是你不走,該有多好。”

又過了幾天,曆書上是個好日子,天氣也極晴朗。一早城門口兒就很忙,賣菜的賣涼粉的賣餑餑的賣字畫的全出動。

要有人問這是什麼日子,就會有人毫不猶豫回答:“郭公子城外請客。”定遠將軍世居這裡,人家還是稱呼他郭公子順口。

郭家的鋪子也收拾東西出去,那裡十分熱鬧。

先來兩乘官轎,由本城裡出來,是昨天到的客人。又來幾匹快馬是官道上來,騎馬的人帶着武將的派頭兒,氣昂昂粗聲大氣全場掃一眼:“郭將軍倒沒有來,他平白無事請的是什麼客?”

聽到銅鑼聲響,幾個人不再說話,一個個面面相覷:“喬太守也來了。”

喬太守是本省最大的官,高出郭樸不少,他的官轎一亮,人人納罕。定遠將軍在搞什麼?

有人回想郭樸的貼子上,就是普通遊春,爲什麼這些人都來,他們自己心裡有數。

喬太守在官轎內面色不豫,可見外面官員們不少,定遠將軍一張貼子,別縣州官居然都到了。他生得雙眉下垂,粗看是和善樣子,其實老奸巨滑。

只一想,就明白這些人全來的原因,只怕和自己一樣。喬太守神色嚴重,手撫微須閉目再養精神。

他的大轎一落下,就有官員們“啪啪”行禮,喬太守下轎,看一座小小山丘,有亭數座,不敢說翼然,也自有風雅。

“好,郭將軍雅興也,”喬太守說這麼一句,慢慢地問人:“郭將軍在哪裡?”

古道悠風中,才見到一乘馬車被簇擁着而來。喬太守倒沒有生氣郭樸來晚,郭樸貼子上有寫時辰,他只是眼中光芒一閃,又垂眉垂斂去看花。

馬車裡坐着郭樸和鳳鸞,郭樸心中成算着,嘴上貧着:“我難得陪你一遭兒馬車,我說話你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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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住了,”鳳鸞回答得脆生生,她今天打扮得格外俏麗,是按品大妝穿出來她的鳳冠霞帔。郭樸是暗灰色羅袍,襯上他健碩的肌膚,旁邊放着他的寶劍。

寶劍上黑色皮吞口,劍鞘上鑲着幾枚黑寶石。鳳鸞是不喜歡他行軍,卻從來好奇這劍。此時無事,伸手去摸,郭樸捧給她,劍尾對自己,劍把對鳳鸞:“小心割到手。”

“我只拿劍把,怎麼會割到手。”鳳鸞見到手邊,伸手去拔,拔一下沒出來,再拔一下這纔看出來:“原來是一對。”

一對寶劍的劍把合在一處,粗看只是一隻。郭樸按下關口,拔出半隻給鳳鸞看:“你不打穗子,要打兩個繫上去,這就看得出來。”

鳳鸞摸着玩一會兒,嬌聲分辨:“以前見你的劍只有一個,我說明天再打,再說你纏得人沒空閒。”還要再玩,郭樸接住她細白柔滑的手,把劍收回來解釋:“佩劍只有一隻。”鳳鸞奇怪地問:“那這雙劍是什麼?”

又想再玩,討好地道:“給我抱一會兒,”郭樸收好劍放她懷裡:“這是你丈夫的兵器。”鳳鸞算得不錯:“你一個倒有三隻劍。”郭樸正要誇她,鳳鸞下一句道:“多出來的放家裡吧,免得你耍不完。”

郭樸輕笑出聲,鳳鸞嘻笑出聲,忽然又憂愁:“樸哥,說什麼話你纔會不走?”她把沉重的雙劍掂幾掂,格外憂愁:“這麼重,可累着你呢。”

“你要想的,是我才說的話。”郭樸把劍收回,再重複一遍:“下去昂首挺胸,真是笑死人,你誥命在身,我看今天哪個敢笑話。”

笑話傳遍全省也罷了,把孫季輔扯上,郭樸很是不平。他今天兵器帶全,請的是全省官員,就是平一平這閒言閒語。

對面鳳鸞眼珠子滴溜溜轉,郭樸知道她腦瓜子裡想的永遠是讓自己不要走。擡手捏捏鳳鸞面頰,郭樸這幾天裡稍有滿意:“總算胖了一些。”

車外長平回話:“公子咱們到了。”馬車隨着停下來,場中人視線全移過來,見車內先下來郭將軍。

他灰色羅袍裹體,風吹動衣衫,襯出他挺直身形。不先對場中注視,回身車內加以援手,臨安機靈地放下小杌子,備受閒言的郭將軍夫人從車內出來。

誥命在身人人都想到,沒見過她的人只是看容貌。見她不是個頭兒不高,鳳冠上顫巍巍珠花,更襯出額頭上一片兒白。

不粗不細的眉頭,卻烏黑得好,頗有幾分楚楚味道。面頰不是瓜子兒臉,也不是圓臉,雙頰微圓潤,杏眼兒往兩邊挑時,略有鳳眼的味道。

嬌小玲瓏的身材,不是迎風欲去的瘦條兒身子,把楚楚減去三分,加上俏麗,這就郭將軍夫人。

十幾位女眷站在山丘亭子上往下看,喬太守夫人沒有來,本省還有幾位官職高於郭樸的,被孫季輔抓走,今天來的女眷們,要麼與鳳鸞平齊,要麼身份低於鳳鸞。

郭樸體貼地對妻子道:“你別怕,有我,遲早要亮相要見人,與其等我走後你不敢見人,我在的時候我陪你見見。”

鳳鸞回他恬然一笑,初見面的那種樣子全然不見,又是以前的鳳鸞。郭樸不在家,以後紅白喜事往來,要就是郭夫人去,要就是鳳鸞要去。

兩個人先來見喬太守,喬太守雙眉角更垂,笑起來很有彌勒佛的樣子,哈哈也打得響:“這是郭夫人,請起請起。”

離得遠有兩個武將,分別叫陳涵和裴休,陳涵喃喃地罵:“太守這是什麼意思?沒想到今天他也來。”

裴休微微笑:“這來的人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來是什麼意思,太守就是什麼意思。”陳涵想想有道理,再喃喃罵:“我就是看不上孫季輔,怎麼有他這樣辦事的,說一聲拿人,拿走我兩個副手,我被他查了半個月,他仗的是什麼!”

“仗的是貴妃娘娘你還不知道!”裴休和陳涵不守一處,卻關係不錯,有強盜也互相呼應。陳涵苦笑着還是罵:“宮裡的事兒,宮裡鬧去。這些皇子皇孫們,就瞅着咱們好欺負。嗨海,你看姓郭的,這官升得快。我滿打滿算他從軍這才幾年,已經五品上。”

郭樸正陪着鳳鸞一一過來,他神情穩重比前幾年多,陳涵看得眼紅:“我們在這裡守着,不算刀光劍影,只是不升官。我這省裡呆了也有六七年,一步也沒挪動,反而只受氣了。”

裴休眼睛不離郭樸,見他那裡還有人暫時過不來,先和陳涵低語:“你不知道嗎?廖大帥往京裡遞的摺子,是說以軍功該給他從四品,但後生年青,降下一級。”

“孃的,他明年再回來,讓他升大帥吧!”陳涵嘴裡罵罵咧咧,見郭樸要過來,卻不敢怠慢:“走,咱們見見他去。”

裴休把話說完:“我的意思是,廖大帥精明無比,他揣摩透皇上的心,反正皇上不會如數兒給軍功,他先來個後生年青,下一次再遞軍功,定遠將軍就升得快了。這一手功夫,我實在在是佩服。”

“要是我有這功績,我肯定如實地報,報上去也未必如數兒升,爲什麼不如數兒報。”陳涵又停下腳步,聽起來是納悶,其實是不服:“他幹了什麼,要升這麼快!”

裴休笑:“關外到處是人頭,只管砍就是。”

沒打幾仗受傷,五品,傷好以後沒打幾仗,五品上,讓人不舒服。

喬太守正和郭樸在說話,郭樸看上去動着腳步和妻子來見人,其實沒動幾步,全是人來見他。鳳鸞依禮垂袖垂眸,倒也好辦得很。

面上也有發燒感,心裡也有虛空空,不過聽到郭樸聲音,鳳鸞就好許多。

“孫將軍辦公事雷厲風行,我實在是佩服。”喬太守說得平平淡淡,郭樸聽起來波濤洶涌,他負手在背後,靜靜聽着。

喬太守老成人模樣:“年青人,做事穩點兒更好。不過,聽說你們有過節,呵呵,老夫特來解開啊。”

旁邊的人都是笑,郭樸也笑,鳳鸞獨紅了臉。彷彿感受到鳳鸞沒了底氣,郭樸笑聲朗朗,聲音朗朗:“我病時做過許多糊塗事,在此不必細說,權當各位爲我遮一遮羞。我妻子是我斥走,我曾託邱大人尋找,尋找不到去軍中時限已到,我轉託了孫將軍。”

鳳鸞心中一跳,她心底的疑心從來不消。三年離開的日子好過嗎?別人可以勸失意人你不要想,可是夜夜難眠分分秒秒度過,不是一筆可以帶過,

只有身受的人,纔會明白。身受過後如能掙扎出來,如鳳鸞這樣重新相娶,身受會慢慢逝去。如果感情如網,掙扎不出,那回想起來永遠是傷害。

鳳鸞是疑惑難解。她回本省有兩年多,最後願意嫁人,就是死了這條心。郭家要是想找,早就找到。

樸哥十分有情,爲什麼不找?就像郭樸抱怨孫季輔的一點兒,爲什麼不送回我家裡,我信中賭氣,你居然當真。

這一處疑惑總讓鳳鸞不安,郭樸曾懷疑她另有別人,現在是不敢告訴她。

郭樸提高中氣,風送嗓音,只要耳朵不錯的人都得聽到。官員們默然不說話,山丘上女眷們譏笑的也有,可笑的也有。

郭將軍夫人的鳳冠越耀眼,她們的心裡越不舒服。見這耀眼鳳冠曳曳而來,郭樸帶着妻子來作主人。

附近有花景色不錯,官員們來遊玩,吸引遊人們看花的看花,看官的看官,來了不少遊人。郭家擺下案几鋪上紅墊,只招待來的客。

鳳鸞在山丘下對郭樸笑:“我自己能行。”一個與郭家熟悉的官員夫人陪着來,聞言笑道:“有我陪着,將軍去見別人。”

郭樸不再送鳳鸞,只目送她給她安慰。鳳鸞和夫人到山丘上,大家不敢不見禮,彼此攀談着。總是有人說到孫將軍,說的人也巧妙:“可惜孫將軍夫人不在,這是個賢惠人,我聞名已久,這又沒見到。”

鳳鸞和和氣氣地道:“我也想她呢,樸哥去打仗,託孫將軍照顧我,將軍夫人時常來看,不知道哪一起子人嘴裡亂說,真是不該。”

所有人啞然,不知道是佩服她還是說她什麼。但有一種佩服是存在的,郭家真是會掩飾。從此推到黃河裡,定遠將軍夫妻是一對乾淨人,而孫將軍也乾淨了。

不服的人還是有,肚子裡尋詞說的時候,見郭將軍夫人請入席:“下面說還要比武,我怕呢,只是樸哥說男人們愛玩這個。”

“郭少夫人既然怕,不如請郭將軍不當兵,郭家廣有錢財,在家裡伴着你看花玩水多好。”不服的人半真半假帶出來。

鳳鸞引她爲知己,欣喜一笑:“果然你也這樣想,我也這樣想,只是沒有人和我想的一樣,我不敢說,”她試探地問:“夫人在家裡說的時候,遇到怎樣回答?”

這個人也閉嘴了,鳳鸞頗爲納悶,自己並沒有說什麼,不過是想找一個不願意丈夫當官的同道人罷了。

看來,果然難找。

山上花爛漫,擺開大紅木鑲海棠花的圓桌子。有兩、三桌,鳳鸞得郭樸叮囑,裝着忙不過來,只安一桌人的席面。

先請長史、司馬伕人坐下,旁邊杜鵑花好,三個人在說笑,隔壁一桌已經不悅。幾位同是六品的縣令夫人都有酸意:“張夫人,這首位不是亂做的。”

“那你來坐,我佔了你的位子,真是對不住。”張夫人假笑起身。說話的人假惺惺:“論理你也應該坐,聽說你丈夫年底要升官,你坐吧你坐吧。”

鳳鸞只想大笑,嘴角似笑非笑去尋郭樸,難道不讓自己全安席,原來是這個意思。見山丘下男人們飛杯晃爵,正喝得痛快。

數株杏花下,是主人郭樸和喬太守的几案。案上看菜果盤俱有,杏花瓣落於其上,喬太守吟詠道;“有田園樂矣。”

再目視郭樸嘆息:“只怕不能。”郭樸聽他話裡有話,分開一半心思問:“爲何不能?”另一半心思在聽旁人說話。

今天是官員們難得的一次聚會,就是年節給上司也不能幾個縣官員全在一起,大家說的還是孫季輔。

沒有人信郭樸的話,他爲自己遮羞說妻子全託孫季輔,鬼才信他。託老婆託成人家小妾,這種事想來無人會做。

“罪名沒有定,他敢先拿人?”說話的人官職小,只聽說聖旨無緣見到,今天機會難得,故意裝酒多來問。

有人默然,有人含蓄回話:“他早有準備。”

喬太守這個時候對郭樸道:“你與孫將軍能相托妻子,你看他如何?”郭樸心頭繃緊,淡若無事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孫將軍是個什麼來頭,我們竟然早不知道。”喬太守看似微混卻尖銳的眸子放在郭樸身上,說刀尖又似有鞘,說有鞘尖光流動。

在座的人除郭樸外,都不知道孫季輔的來歷。出身在履歷上有,不過一般。孫季輔是廖大帥舉薦給秦王,秦王送到宮中服侍貴妃。

這一層關係因爲時間短,一般人弄沒清楚。

喬太守眸如寶刀欲出,郭樸就是那一汪拖不動攪不清的死水。他不動聲色回話:“他肯拼又有忠心,我這樣看他。”

打一個哈哈,讓四面耳朵全聽到:“和他其實我也不熟,這幾年才熟悉些,我又不在家裡。”

陳涵陰不陰陽不陽地道:“郭將軍你糊塗,妻子哪能相托?”郭樸凜然變色:“陳大人什麼意思?”

裴休勸解:“陳將軍是說郭將軍待人至誠,孫將軍犯了糊塗。”郭樸皮笑肉不笑:“我知道我笑話多,不過和我妻姻緣算是奇話。”皮笑肉不笑也不見時,郭樸緩緩又凝重站起來,輕描淡寫吩咐人:“取我劍來!”

長平把劍呈上,郭樸接過放在几案上,俯身舉起寶石紅釉繪八仙過海的酒杯,先對喬太守禮敬一下,再來禮敬全場:“我這廂有禮,沒人不喜歡閒話,我也愛聽。不過是我的,各位給個顏面,這就免談了吧。”

要說郭家在自己地盤上的人緣兒從來不錯,只是這閒話扯得上孫季輔,或者說孫季輔的笑話扯出來郭將軍。

別人不說孫將軍,嘴裡難過心裡憋悶,要說孫將軍,他最大的一條子事,就是和郭將軍爭老婆。

一點疑心,引出來無數後事。

今天來的人多,見有兩個人站在草叢中遠望這邊說話。一個人白麪略胖,一個人白麪消瘦。消瘦的人着藍衫,上面幾點如意,鬍鬚黑亮如瀑布,他自己也很愛惜,以手慢慢捋着對白麪略胖的人道:“你看這事兒,辦得叫窩囊還叫真情意?”

白麪略胖的人恨恨:“我是真窩囊,要不是遇到你指點我,我還矇在鼓裡。”他着一件元寶色袍子,五官端正,倒是一箇中看的人。

“王爺說這裡有鬼,不好使個正經人來看,就我這來看正好,”藍衣人眼珠子不離郭樸:“我這話實告訴你,拿你當兄弟看,你不要辜負我纔好。”

山丘上香風過來,郭將軍夫人分外顯眼,白麪略胖的人眼珠子不離鳳鸞,藍衣人注意到笑問:“怎生一個人物,讓你們都掛在心裡?”他眼神兒不太好,又離得遠,盡力看一回郭少夫人,道:“沒什麼稀奇,一個鼻子兩個眼睛。”

“這不是稀奇,是窩囊得沒頭沒腦。本來我沒有那麼稀罕她,現在不一樣,郭將軍要,孫將軍護,我要會會她,看好在哪裡?”白麪略胖的人色心嫉妒心一起上來,覺得那紅衣俏影生生刻心上,斜眼問藍衣人:“我想要她,王爺能作成嗎?”

藍衣人心裡罵他無知,寧王爺只要攪混這水,會爲你劫奪將軍夫人。但他是寧王府上最機靈的買辦,比楊管家的都中寧王用。

楊管家只管採買,這一位王管事卻是招攬士人,引會州官,樣樣來得。孫季輔抓走不少人,人沒到京裡,寧王先收到快馬信馬上就急了。

京裡先有準備,又飛鴿傳書命就近的王管事來看看這裡風向如何。王管事來到衙門口兒看過最近公案,就尋到身邊白麪略胖的人。

山丘上的鳳鸞此時看過來,她是看花,和人手指着一叢一叢轉着看,就看到有兩個人目不轉睛盯着郭樸。

雖然隔得遠,她年青眼睛好。藍衣人不認識,那穿元寶色衣服,白麪略胖的人,是倒黴的趙安甫。

趙安甫被王管事說着看郭樸:“他那一對是重劍,尋常系不得在身上,和人長槍大刀一般掛在馬鞍橋上,今天劍都搬出來,他是平閒言。”

鋥亮的眼珠子瞳仁中全是趙安甫,王管事撩撥他:“你有氣,就讓這閒話不停。他既然愛妻子,謠言不斷,和孫將軍再好也成仇人。”

“我雖然沒有萬貫家財,只要王爺敢用我,我就敢做!姓郭的害我虧錢,姓孫的攔住不讓我告,”趙安甫沒有虧傷元氣,也恨得不行,偏偏再去尋鄭克家已經找不到。鄭克家是躲少夫人,倒不是躲他。

王管事嘴角噙笑:“安甫,要不是我,你哪看得出這些竅門?”趙安甫心服口服:“不是您,我還真沒想到。”

“這事簡單,周氏是郭將軍之妻,你動她,鄭克家能願意,我問過說他當時在城裡,果然我讓你去查,你就查得出來。”

王管事的眼珠子忽然一亮,手指郭樸道:“要打了!”

山丘上的鳳鸞也擔心看着,喊丫頭們:“隨我去看看。”夫人們留下她:“比武贏彩頭兒,我們正好看看。”

喬太守此時完全老態龍鍾,什麼都看不到。郭樸和陳涵站起來,陳涵只是腰間的佩劍,郭樸只抽一劍嘻笑:“我贏了,你可再不許胡說。”

手中劍雪亮如冰雪鑄成,劍刃上霜凝有花,日頭下面灼灼有華。鳳鸞這一會兒忽然不緊張,琢磨着這光華,打個金色的穗子,不壓色;打個紅色的穗子吧,又豔俗。

陳涵也嘻嘻:“你今天是鴻門宴,既然你有準備,得有人陪襯你。”手中劍一舉,眉頭凝起:“來吧,我劍對你劍!”

兩個人各擺勢子,殺氣方浮出,陳涵忽然笑:“你雙劍使慣,單劍未必習慣,何必讓我?”郭樸回他:“我怕勝之不武。”

和陳涵以前就認識,升一次官,馬上就變得不好。

百花在殺氣中仍然笑臉兒,簇簇叢叢擠在花枝上。一劍沖天而起,一劍伏地盤旋……鳳鸞手撫着胸口要喘氣,見夫人們都顧着看沒人注意自己,她悄步對桂枝招手,帶着她從另一邊兒下山丘。

山道兒常有人走,不知哪朝哪代嵌的石階。雨水打得的斑駁處,長出有青苔。桂枝扶着她噘嘴:“你就看到是趙官人,又何必去見他?公子知道,那臉拉得大家要看。”

“我心裡不定,怕他掃了樸哥興致,他今天玩得好,讓他由着性子玩吧,這不是上戰場,就打不會出事。”鳳鸞才說過這話,聽到大聲譁笑聲:“好!”

半山丘上看不到,鳳鸞站到大石上纔看到。場中郭樸和陳涵手中都無了劍,郭樸劍拋在地上,陳涵的劍筆直紮在地上,郭樸牽頭牽腳,把陳涵半舉起來。

“哎喲,樸哥又任性了,”鳳鸞黑着臉,桂枝扶着她在石頭下,小聲嘀咕:“您見趙官人才是任性呢。”

一語提醒鳳鸞,她到處找趙安甫,奇怪,這個人不見了。

郭樸放下陳涵,取帕子擦手笑:“我的劍重,你還是吃虧在前。”陳涵紅着臉說一聲:“佩服。”來時不滿全都飛走,他是武將心眼兒寬,就地解釋道:“我們提孫將軍,與您和少夫人無關。”郭樸大聲咳幾聲,全場里人都笑。

這笑話全省皆知,因爲是將軍的笑話,再過一時,隔省也知。郭將軍不讓人說,他這幾聲咳的,分明欲蓋彌彰。

也叫睜着眼睛說假話。

回到几案後坐下,才使過力氣正渴,舉起酒杯對喬太守晃晃,就是一杯下去。酒杯蓋在後仰的面上,喬太守壓低話道:“寧王殿下很識才。”

郭樸一滴子酒也沒有灑出來,骨咚喝完對喬太守一笑:“聽說過。”

林間微風蓋住話語,郭樸又命自己帶來的家人騎射爲樂,痛樂一直到下午纔回。

馬車轆轆到家門,郭樸還在裝醉,吐着酒氣扶着鳳鸞下來。進到二門裡只有丫頭跟着,郭樸整個人全倚到鳳鸞肩頭,手不老實的揪住她耳垂:“給我倒酒。”

“知道了,”鳳鸞哭笑不得,滿心裡以爲郭樸醉了。送他進房裡,新換的富貴白頭榻上放下他,讓丫頭打水,自己去取衣服。

取出來看榻上,咦,人哪裡去了?郭樸在榻角雙手抱頭蹲着,見鳳鸞腳步聲過來,擡頭嘻嘻笑:“再給你打一次,下一次回來可不許再打我,”鳳鸞來拉他,郭樸就勢又欺到她懷裡,用身子蹭着撒嬌:“人家是將軍,你總打我可不行。”

鳳鸞最吃的,有時候還不是郭樸教訓她,而是郭樸在懷裡撒嬌。郭將軍不多用,用一回靈驗一回。

“好了好了,我哪有打你的本事,你不打我還差不多。”鳳鸞把郭樸扶到榻上,還要哄着他:“小心丫頭們看到。”

郭樸佔着整個榻,手指垂下點在地上:“你給我洗,我不要丫頭也不要小子。”丫頭們送水恰好過來,抿着嘴兒笑在外面喊:“少夫人。”

鳳鸞去接進來,笑着卻嘆氣擰乾巾帛過來,郭樸呲牙咧嘴指揮她:“鼻子尖上癢,耳朵後面,”再長長嘆息:“真舒服,”

“樸哥你別走,我天天給你擦洗。”鳳鸞藉機又敲打一句,郭樸馬上繃緊面龐,鳳鸞笑話他:“活似廟裡四天王。”

郭樸坐起來:“四天王是典故。”鳳鸞信以爲真,正要發問,郭樸喊來臨安:“請咱們家的四天王和猛張飛來爺們來。”他撫一把面上全無酒氣:“我得交待交待他們,我不交待就不成。”

臨安出去往街上來,一個鋪子名字叫郭十一,這是十一房裡大爺和二爺的鋪子。大爺郭有銘和郭有錚在門口磕瓜子兒玩,見臨安來忙招呼:“小子聽說你和長平要成親,我們要去賀你。”

“多謝大爺和二爺,公子請二位爺去。”臨安先說過郭樸的話,再說自己:“這是公子和少夫人恩典,訂的後天日子。”

郭有銘和郭有錚來見郭樸,見房裡早到還有幾個,七房裡三奶奶馬氏,還有另外幾個刺頭兒的親戚。

郭樸換過家常衣服,用過醒酒湯,乾淨清爽的端坐着。見隔房兩個叔叔過來,和鳳鸞起來見禮,各自坐下,鳳鸞繼續給劍打穗子,用的是她喜歡的綵線。

雪亮欺霜的寒刃用綵線,清冷處有色彩,彩麗中有寒光。

“鳳鸞小呢,”郭樸用這當開場白,鳳鸞忍不住一笑,以前常說鳳鸞小呢。她忽然調皮,微偏頭看郭樸,樸哥側臉兒弧度,下頷曲線,怎麼看怎麼愛。

這是自己丈夫,自己是他妻子,要不是有人,鳳鸞會嬌滴滴回話:“還小嗎?”

猛張飛和四天王喏喏:“少夫人是小,”郭樸溫和地道:“我走以後,不想親戚中有人欺負她小,欺負她不懂事兒。”

鳳鸞垂頭乖乖打穗子,心眼兒裡全是暖烘烘。她用心打着穗子,要再加一個得勝回朝的花樣在裡面。

“……讓她慢慢管起來,叔叔嬸孃們幫着,鳳鸞不煩惱,我在前面也不擔心。”郭樸這樣說,別人都無意見,他再喊鳳鸞:“你不懂的,只管問父親母親和祖父,不要自作主張,失了親戚們和氣。”

榻對面,有乖巧點着頭的一個人。郭樸微微笑:“你聽話,我在前面也不擔心。”鳳鸞黑眸略凝,郭樸就知道意思:“你不必擔心我,”他誇張一下:“你倒還擔心我?”

鳳鸞撲哧笑出來,再認真的點一點頭,眼光從郭樸身上移開,再去打穗子。

等親戚們出去,鳳鸞低低喊一聲:“樸哥,”頭也不敢擡地告訴他:“今天我看到那趙的。”讓她詫異的,是郭樸的回答,郭樸漫不經心:“我也看到。”

“你認識他?”鳳鸞手中彩線慢下來,郭樸手指敲敲桌子,重重地咳:“嗯哼!”笑容飛起在鳳鸞脣邊腮上,手指飛快着,郭樸重有笑意,津津有味看着,甜意蜜語又出來:“真好看。”

“嗯,”鳳鸞笑靨如花,

“這顏色真相襯,就像我和鳳鸞。”

“嗯,”鳳鸞笑逐顏開

“鳳鸞手真巧,”

“樸哥,”鳳鸞軟軟的喚他,自己笑眯眯:“我心裡只有你,趙官人沒犯錯,你別爲難他。”她笑得如花綻放:“他又是誰?”

郭樸有正色:“只怕他要和我過不去。”鳳鸞不解擡頭,手指才慢下來,郭樸就大聲“嗯哼!”鳳鸞笑得只覺手軟,丟下來貼着郭樸坐,雙眸中是她常有的澄淨:“要是他沒什麼,你還要爲難他嗎?”

紅脣軟軟,嗓音也軟軟,郭樸忍不住笑:“好。”抱着鳳鸞在懷裡晃着,心裡總是歡喜,他回想自己病臥的那一年多,想親親鳳鸞還要哄她半天。

哄半天鳳鸞不肯時,郭樸就是着急的。現在想親就親,郭樸低頭就是一口,他心滿意足,鳳鸞也心滿意足。

院子裡繁花如錦,夏天就快到了。雙燕子飛來雙飛去,有時候也落到窗前枝上,嘰嘰喳喳幾聲,似乎想打斷房中人。

春花易開又易落,一地紅錦另有新花時,郭樸離家的日子到了。送行的人中多了一個身影,鳳鸞昨天晚上哭腫眼睛,今天更是泣不成聲。

她說的語句都斷斷續續,抽一聲“呃兒”,說一句:“爲我們要保重,”再抽一聲“呃兒”,說一句:“事事要當心。”

“你這就唱小曲兒?”郭樸不忍離別,還要哄鳳鸞笑。這是在十里長亭,親戚們來送足有一小半兒,周士元和顧氏在,郭老爺子和兒子媳婦也在。

他們不說話,只看着鳳鸞哭郭樸笑,這一對人看上去,頗有和諧,讓郭夫人也要落淚。

郭樸眼觀六路,觀的是母親大人。見她舉帕子,扯着鳳鸞送過來:“母親別哭,還有鳳鸞要你照顧。”

雖然當着人,郭樸也說出來:“只怕她有了,母親看着她。”這樣一說,一干人齊唰唰全看鳳鸞身子,只看到她石榴紅綾的腰身。

“有了趕快寫信告訴我,我來取名字。”郭樸光說自己就覺得不錯。又看長平:“把長平給你留下,你使喚他順手,長輩們不在,你有個幫手。”鳳鸞一直覺得不應該哭,淚水不由自主流下來,她勉強有個笑話,細聲細氣只讓郭樸聽到:“他是看着我的。”

郭樸大樂,佯裝生氣道:“又說討打的話,”鳳鸞兩行淚水還在,頂着兩隻紅腫眼睛,荷包裡掏出自己的黃金印章,在郭樸身上按一下。

“這又是什麼?”郭樸握衣角在手中,對着那一方“鳳鸞之印”笑。鳳鸞笑眯眯:“你也有不懂的時候,等你回來我告訴你。”

郭樸悄聲取笑她:“在我衣服上按有什麼用,應該在我身上按一下。”鳳鸞嘻嘻:“就是這個意思。”

她拍拍雙手:“樸哥你真聰明。”

“鳳鸞你也聰明,”郭樸再看看衣角,有一句話沒忍住:“生個聰明孩子。”

千言萬語總有一別,郭樸見天色不早,狠狠心把鳳鸞交給母親,先來拜別祖父,他哽咽有了淚:“祖父年高不能侍奉,讓鳳鸞孝敬您吧。”

郭老爺子眼圈兒發紅,身板還能直闆闆,他默然不笑,只有語句中泄露叮嚀:“自己個兒小心。”

郭有銀走上一步,握住兒子的手,說出來他每回送行必說的話:“樸哥,早知道你不如不中舉。”

十一房裡的大奶奶和二奶奶又竊竊私語:“大哥這話,送過多少年也不會變一變。”從第一年送行,就是這樣。

林娟好也來送,聽到這句話回身看丈夫,他才得郭將軍的信,昨天喜歡得幾乎前半夜沒睡。後來太喜歡,生出無數對信的好奇心,用針挑開信偷看,見裡面只有寥寥數語:“某處秀才一名,進京趕考,望兄行方便。”

這一氣,後半夜是氣得沒睡着。今天哈欠連天來送,郭老爺後悔中舉的話可曾聽到?

侯秀才一個字也沒聽到,他只想着郭將軍趕快走,他好回去睡覺。

衆人一一送過,又過去不少時間。郭樸不能再等,換上輕鬆的笑容上馬,回眸一笑,但見眸子泛光流彩,中間全是對家人的關切,並不僅僅是對鳳鸞。

獨對鳳鸞的,是一抹子憐惜。

一手執馬繮,一手擺一擺手,說一聲:“我也去,不必牽掛。”縱馬絕塵而去。官道上綠橋中幾騎身影不一會兒只餘黑點數個。見劍穗上彩線不見,鳳鸞痛哭一聲幾乎倒地。

郭夫人和顧氏一起扶住她,鳳鸞泣不成聲地道:“太平年月多好,怎麼偏要打仗?”風中微有嘆息,似乎又有嗚咽。

有這個疑問的人,不止郭少夫人一個人。不過郭少夫人自丈夫離別後,心裡總彆扭在這一句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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