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浩楠從醫院裡出來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鐘了。林雨霏央求着她的父母親撐扶着她,硬是把她深愛的他送到了醫院的大門口……
臨別之時,林雨霏交給陳浩楠一個小袋子,裡面裝的是一個精緻的牛皮日記本,是她寫給他的日記——她在日記的第一頁用漂亮的字寫着:寫給浩楠的日記。
和林雨霏緊緊擁抱了一下,又跟林家父母道了別,陳浩楠踏上了公交車。這一刻,他的感覺只有心痛。
車子慢慢地開動了,林雨霏那瘦弱的身影漸漸地消失在視線裡,陳浩楠忍不住便流下了眼淚。怕讓旁人看見,他趕緊用衣袖揮去了淚珠。然而,他的淚水還是狂涌不止——他不曾想到這次一別,卻跟林雨菲成了永別。
看着車窗外,城市裡的喧囂熱鬧和人來人往讓陳浩楠的心有些急促了起來,他趕忙閉上了眼睛:把林雨霏交付的東西緊緊地貼在胸口,他的心潮波動不已……
回到學校,天差不多就要黑了,陳浩楠跑到二食堂匆匆地吃了一點東西便急忙趕回了教室。
教室裡口舌嘈雜,陳浩楠的心久久不能平靜。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就踱着步子走了出來,趴在欄杆上,他靜靜地看着遠方……
忽然,一隻白皙的手輕搭在陳浩楠的肩上。驚了一下,他忙回頭,發現竟然是歐陽伊雯。他驚怵地笑了一下,說:“伊兒,我、我現在有些糊塗了……”
“你別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些什麼——你和雨霏聊得怎麼樣呀?她開心嗎?”歐陽伊雯說着便強擠出淡淡的一笑,接着她就緊緊地抿上了嘴巴。
陳浩楠無語,他看着歐陽伊雯,看着她的臉,還有她的眼睛……
“算了,我知道你想說的很多——你就別多想了,進教室吧,快上課了!”歐陽伊雯說着話就轉身進了教室。
看着歐陽伊雯的背影,陳浩楠說不出內心的感覺,又止不住連連嘆了幾口氣,他這才慢慢地進了教室。
三節晚自習,陳浩楠都沒有說什麼話,除了同桌探過頭來請教了一個問題時說了幾句之外,他幾乎沒有再開口。但是,他的心並未放在書本上,一本外語書上自習之前翻在78頁,下自習時仍然還在78頁。他想着林雨霏給自己的日記本,甚至都有些犯糊塗了,也可以說是有點怕了——到底看還是不看?這個問題緊緊地纏繞着他,他幾乎有點喘不過氣來了。
然而,自習課剛一結束,陳浩楠便忍不住摸出了林雨霏給的那個小袋。掏出日記本,呆呆地坐了半天,他才輕輕地翻開了日記本。
日記(一):
2002年X月X日/星期五/漫天有云
不知不覺地,悄悄地,新的一年就要來到,我的心忽然有些激動了。然而,今天學校以班級爲單位,在各自教室裡舉行迎元旦晚會,更是讓我好不高興,似乎這個特別的日子裡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我在心裡面對自己說。
下午的課,每個同學都有些按耐不住自己激動的心,老師時不時地提醒我們不要走神,但是沒有幾個人能夠做得到。大概老師也理解大家的心情,他們並沒有責怪我們,反而講着課他們也都跟着笑了——因爲新的一年不僅屬於我們,也屬於他們……
很快就到了晚上了,各班的教室都裝飾得特別漂亮,紅的、綠的、藍的、紫的、橙的、黃的等各種顏色的彩紙在燈光的照耀下更是顯得特別耀眼,同學們都沉浸在歡樂中。
不知道別的班晚會進行得如何,我就跟着班上的幾個姐妹到別的班去竄門子了。也不知怎麼地,我們幾個經過許多教室都不曾停下腳步,只是匆匆地掃了一眼;然而,到了211班的教室,幾個姐妹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們走了進去……
211班的教室的裝飾很特別,所有裝飾物一律都是綠色的,綠色的彩紙、綠色的絲帶、綠色的粘貼畫,還有綠色的氣球。這些“綠色”很巧妙地組合在一起,給人的感覺很奇妙,忽然之間我就感覺到我的心在加速地跳。突然,主持節目的女孩報幕說即將欣賞的是男生獨唱《真心英雄》……
伴隨着音樂聲的響起,一個長頭髮的高高瘦瘦的男生走上了教室的前沿。在他走過我身旁的那一剎那,我看見了他那憂鬱俊美的臉——忽然之間,我的心有了一絲砰動。我不知道這是爲什麼,我也從來沒有過這種奇怪的感覺,在許多人的議論和轟鬧聲中我悄悄地記下了他的名字:陳浩楠。
他拿起話筒,很自然地就說了好些祝福的話,在場的人都爲他使勁地鼓着掌。緊接着,他就伴着音樂聲唱起歌來。他唱得很認真,他的聲音也很好聽……
回到宿舍,我悄悄地問好姐妹伊雯說,一個女孩突然之間對一個男孩有了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很想很想知道那個男孩的一些事情,這是爲什麼?
伊雯說,那肯定是那女孩喜歡上那男孩了……
我頓時心如火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轉身就鑽進被子裡睡下了,好在伊雯沒有再追問我,要不然——
雖然躺下了,但是過了好久,我依然不能入睡——想着他,想着他的臉,想着他的歌聲,想着他那投入的神情,我就十分激動……
趁着夜深人靜,趁着寢室的姐妹們都安睡了,我翻出這個帶在身邊很久了,但是從來都沒有用過的記事本……我把自己蒙在被窩裡,打着手電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留下了前面的這些話——我不知道這是爲什麼?難道我真的喜歡上了他?
不管怎麼樣,我認定了,在我心底,他就是伴我一生的人。也許會有人說我傻,可是我偏偏覺得有的時候人還是要傻一點爲好——我要時常給他留日記,等到有一天他看了我寫給他的日記——我想他就會感覺到我對他的愛的……
雨霏/2002年X月X日凌晨3:06於寢室的被窩
……
日記(五)
2003年X月X日/星期六/雨後放晴
今天是這學期的最後一天了。
老天彷彿懂得我們的心似的,竟然給我們來了一個久雨過後的大晴天,讓人別提有多高興了。
可是我有點高興不起來,因爲一放假,好長的一段時間我就不能見到浩楠了,我也就不能見到他那瘦屑俊朗的臉了——雖然我還不能很近很近地看着他,但是遠遠地、遠遠地看着他我就很滿足了。然而,突然要有好長的一段時間我不能見到他了,我有些難過……
下午還有兩個課程要考,一考完我們就全校性地放假了。等到一放學,我擔心不能來得及再看看浩楠一眼,所以,我決定中午的時候去看看他,遠遠地看他一眼。
爲了應付下午的考試,許多同學都沒有回宿舍午休,都在教室裡看書。我輕輕地走出了教室,很快就上到了四樓——很快地,我就到了浩楠所在211班教室的走廊上。
果不出我所料,浩楠就在教室裡面。透過窗戶,我看見他正端坐在位子,很認真地翻看著書。他時而眉頭深鎖,時而仰起頭看着天花板——口中默默而念,那種神情彷彿在夢中我已經見過……
等看夠了,我慢慢地移動了步子,但我還是忍不住又回了回頭,我想告訴他:親愛的浩楠,在寒假裡請爲我好好保重自己!
……
日記(十四)
2003年X月X日/星期一/陰冷有風
今天的天氣有些糟糕,沒有一點太陽,而且還飄起了一點點的雨,夾雜着陰冷的風,讓人感覺十分難受。班上的同學都躲在教室裡,七嘴八舌地亂侃,讓人好不心煩。所以,趁着晚餐後的休息時間,我決計一個人到外面走一走、透透氣。
開學都好幾天了,只是那天剛進校門的時候遠遠地看了浩楠一眼外,我都沒有再看到他。突然間,我又想到了他,想看他一眼了。於是,我的腳就不聽使喚了……
211班的走廊上圍着一羣人,他們打打鬧鬧、說說笑笑的,好不開心,似乎全然沒有在意這糟糕的天氣。看着他們有些縱情、有些放肆地笑着,我的心突然間也開闊了許多——不過很可惜,他們中間沒有浩楠的身影。“難道浩楠怕冷,躲在教室裡刻苦?”我忍不住笑着想道。
我裝着若無其事的走着,透着門窗,我的眼睛在211班教室裡努力的尋找着……可是,教室裡沒有浩楠那熟悉的身影,他的座位上空空如也。“難道浩楠出去散步去了,這麼冷的天他怎麼還往外面跑呢?”我不禁有些擔心起來。
覺得有些不甘心,更是覺得有些不放心,我決定去找找浩楠。我知道他很喜歡去“幽園”裡走走,所以,我加快腳步就下了教學樓。
天氣真冷,我跑在校園的中央大道上,風呼呼地颳着,一個勁地往我的衣領裡鑽——我不禁哆嗦了一下。
終於,在幽園的一角,我發現了浩楠那熟悉的身影。怕被他發現,我躲在離他很遠的一棵大樹後面,遠遠地看着他——我不知道多少次這麼遠遠地看着浩楠了,但是這一次,我感到有些奇怪:以前每一次這樣地遠遠地看着他,他的旁邊總會有一兩個人,或是說笑、或是在爭論些什麼;然而這一回,他卻只有一個人,靜靜地倚靠在一棵樹旁,低着頭,好像有着很重很重的心事……斑斑點點的細雨打溼了他的頭髮,但他卻一點也沒有在意。
良久,浩楠都是一動不動地……夜幕悄悄地降下了。終於,浩楠邁開了步子。待他從我身邊走過,我才慢慢地從樹後面鑽了出來。
看着浩楠漸漸遠去的身影,我的心裡突發出許多疑問:浩楠怎麼啦?遇到不順心的事了?還是和朋友拌嘴了……
擔心會遲到,我沒有再多想,在心裡爲浩楠祈禱了一下,我便也加快了步子。
冷風依然,細雨也還悄悄地下着……
……
日記(十九)
2003年X月X日/星期三/小雨轉陰
自從那天在幽園裡看見浩楠深沉木訥的樣子,我心裡就有了好多疙瘩,攪得我好亂、好亂。“浩楠到底怎麼了?”這些天裡,我一直都這樣子詢問着自己。
在我的記憶裡,浩楠是陽光和自信的,然而這些天以來每每見到他,他都是心事重重的,沒有一絲活力。帶着這些疑問,我常常徘徊在211班教室的門外,但是我卻沒能找到任何答案,浩楠還是那個樣子。看着他有些消沉的樣子,我心裡好不擔心,種種的感覺忽然涌上了心頭,讓我好生矛盾、好生擔心。話雖然如此,但我卻不能直接地、過分直白地跟別人詢問和打聽浩楠的事。當然,我更不敢直接去問親愛的他……
然而,老天卻跟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讓我戲劇性地偷聽到了浩楠爲何性情大變的消息。傍晚的時候,英語老師叫我幫她去整理一些東西。忙活了差不多一節晚自習的時間,我才把最近兩週測試的成績和測試中所出現的問題分類統計了出來。又跟英語老師閒聊了一會兒,我才走出了辦公室。
夜很靜,月色也很好,微風一來,心裡十分地舒坦。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多待,因爲這個時候班主任很可能也在這棟樓裡,要是被他逮着的話,難免有一通教訓……
“拜拜,月亮!”我笑着向皎皎的明月揮了揮手。然而,剛下了一層樓,我就隱隱地聽到了急急地腳步聲。於是,我的腳步不由地放慢了許多。忽然,一個很熟悉的身影闖入了我的眼際。儘管樓道里的燈光十分昏暗,但我還是能感覺到來人就是浩楠,我親愛的浩楠……在這昏暗的小樓道里,竟然能夠與浩楠不期而遇,難道這真的是緣分嗎?我的心激動不已,砰砰地直跳,我真想一下子撲進他的懷抱,跟他細講我心中無數的話語——還好,我抑制住了自己激動的心。
很顯然,我的突然出現,浩楠也驚了一下,他愣愣了呆站了好一會兒。我衝他微微地一笑,他似乎也笑了,但是我們彼此都沒有說一句話——浩楠很快就從我身邊走過去了。他的腳步很快,神情也有些不怪異,似乎不肯多停留片刻。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不由地,我就聯想到了最近一段時間來浩楠那木木訥訥的神情,我的直覺也告訴我:他肯定有什麼事。看着浩楠走進了物理組辦公室,我知道浩楠是來找他的班主任。於是,我屏住了呼吸、貓着腰悄悄地走了過去,想探聽一下浩楠跟他班主任會說些什麼。那感覺,我發覺自己好像是一個特工新手,戰戰兢兢地,生怕暴露了自己。
然而,這一次因爲好奇而有的偷聽,註定了我要陷入無盡的焦心和擔憂……
夜很靜,浩楠和他班主任的談話讓我聽得很清楚,然而一聽到浩楠說他父親病重的事,我的心立刻揪了起來……隱隱約約中,我又聽見了浩楠細聲輕泣的聲音。我終於找到了答案,難怪浩楠變得如此深沉而又陰鬱,但是這究竟又能怎樣呢?知道還不如不知道——我的心慌亂如麻!不爭氣的眼淚也悄悄地溢了出來,我慌忙掏出紙巾使勁地擦拭着,但根本就不濟於事。因爲害怕驚了辦公室裡的浩楠,一種有意識無意識的意識促使我趕緊跑離了辦公大樓。
我沒有回教室,而是徑直就鑽進了宿舍,我害怕別人看見我的淚眼,我更害怕別人問我爲什麼會哭……
把頭埋在被窩裡,我真想放聲痛哭一場,然而一想到浩楠我就逼着自己冷靜了——爲什麼老天要如此捉弄我的浩楠?爲什麼這個世界上會有“癌症”這種可惡的病?爲什麼……
我的腦海中一片凌亂,但埋怨和抱怨又有什麼用呢!想想浩楠,我又忍不住心痛,我真想告知他“欲飛”到底是誰,告訴他我對他的愛——但是,我心裡又很明白我不能那樣做,因爲現在真的、真的還不是時候。
可是,我到底該做些什麼?我又能做些什麼呢?我不知道,但是,此時此刻,我真的好想好想陪在浩楠的身邊,擁着他,緊緊地擁着他,和他共擔一切的風風雨雨。可是,我卻不能,我只能在心底默默地爲我的親愛的他祈禱,也爲他的父親祝福……
……… ………
知道晚自習後的時間不夠,陳浩楠只得跳躍式地翻看了這麼幾篇日記。他慢慢地合上日記本,不由地就嘆了一口氣——林雨霏的字本來就很漂亮,這些日記她寫得更爲工整了,很明顯地就可以看出她的用心,還有費了很多工夫。
陳浩楠原本就是比較感性的人,看着林雨霏給自己留了這麼多的日記,那麼地情真意切、那麼地細膩感人,他的心不免就有些激動了。“人是這個世間最奇怪的動物。”這句話似乎一點也不假,人最受不了別人對自己好,只要別人一對自己好,這人就會沒轍了,就會變得拖拖拉拉、變得感情化。所以,許多人在遇到對自己好的人相求時,往往就會迷糊,往往就會犯錯誤——甚至是原則性錯誤。
漸漸地,陳浩楠就犯了錯誤,看着林雨霏的文字把自己形容得如此之好,他的心怎能不有些興興然呢?況且,她是那麼漂亮、那麼優秀的女孩。她的聰慧美麗,她的詩畫才情足以讓每一個男孩心動:浩楠的臉上漸漸有些燙了,他說不出自己對雨霏的感覺……迷糊之中,他的腦中卻又顯現出歐陽伊雯的臉。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陳浩楠一巴掌重重地拍在自己的臉上。他說不出內心的感覺,他不知道此時此刻——看着一個女孩寫給自己的日記爲何卻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個女孩?怕自己再胡思亂想,他又給自己補了一巴掌,還努力地剋制着自己的思緒,使自己清醒一點。
呆呆地坐了一會,陳浩楠這才意識到時間已經不早了。正當他把日記本剛一藏好,教室裡的燈突然就滅了,他無奈地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才摸着黑走出了教室……
輕輕地帶上教室的門,陳浩楠慢慢地走出了教學樓。
明月高高的掛着,陳浩楠忍不住又停下了腳步,他望着它,它映射出他疲憊而憂鬱的臉……“又是一個無眠的夜啊!”對着皓月,他在心底深處無力地啞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