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這段時間紫素這般鎮定,都是因了修冪一直在幫他張羅着尋找徐長夜這件事情,至於修冪如何找到徐長夜,或是紫素又爲何這般信任修冪,我且暫時不過問。
只說修冪這多日是如何尋得長夜的。
修冪說,他到地府疏通了許多關卡,無奈地府的鬼差一聽聞徐長夜這個名字就頓時火冒三丈,唯唯諾諾,誰也不肯透漏隻言片語,而鬼君與鬼女魅雛還在天界與紫狐公理論,鬼府上下羣龍無首,修冪便是要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好在修冪與孟泊還算頗有交情,這才透漏了原是曾有過一個名喚徐長夜的魂魄來過地府,孟泊對這魂魄印象極爲深刻,卻是因了他誓死不願意飲下孟婆湯。
修冪站在門邊,陽光從他的鼻翼撒下來,那張俊秀的臉,一半在陽光裡,閃閃發亮,一半,卻是在陰暗裡,而滾金流雲的月白長袍也在陽光的照射下格外的耀眼。
他頓了頓,望着有些瑟瑟發抖的紫素道:“紫素,你可知道,凡間的魂魄死後都會從黃泉路而過,而那黃泉路的盡頭就是奈何橋,奈何橋的那頭是寫滿前世今生來世的三生石,長夜也是看過這三生石的……”
修冪這話說得着實是委婉,但我也大抵明白了,凡間的魂魄死後在這三生石之上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和來世,今生,長夜與紫素還有諸多的疙瘩未解,不想,卻是在這樣悲壯的時候才得以知了一切。長夜生前知道紫素是紫狐,他對紫狐的瞭解,大抵都是來自於清修道人的講述,他亦知她是紫殷山的三公主,卻是爲了替大哥贖罪方纔下到凡間,他們之間的愛本就是不被祝福的人妖戀,而偏偏,他又是一個受盡詛咒之人,他的來世,來來世,來來來世,都要帶着那個詛咒而活,或許,對於長夜而言,死並不可怕,可怕的卻是來世裡自己失去了紫素的記憶,他們便是擦肩而過,也認不出來。
那一日,長夜便是站在鮮豔欲滴的彼岸花中間久久不能自已的
。眼淚順着臉頰滴落,打在鮮紅的彼岸花瓣上,那花便似吸食了養分一半突地竄起很高。鬼差見這白衣的男子久久不曾挪動半步,便伸手去推。徐長夜很順從,只是方走了幾步又問道:“那三生石上的來世,可否能改?”
鬼差笑道:“即是命中註定,又如何能改?”
跨過奈何橋,奈何前生,奈何今世,奈何來世?
徐長夜聽見了耳邊無數的哭泣聲,有許多甚至是徒勞的掙扎着,眼睛卻是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三生石,三生石,命中註定……即是命中主動,爲何今生偏偏給他安排了美若天仙的紫狐仙,即是命中註定,又爲何情未了命已斷,他的三生石上,他的來世裡,再也沒有一隻名爲紫素的紫狐……
一襲白衣,笑意吟吟的孟泊,輕手輕腳的盛了一碗湯,這湯是淡淡的黃色,底下生着火,這湯便散發着嫋嫋的霧氣,便是看一眼都是味澤鮮美,她端好,然後遞給已經站在面前的徐長夜。
他久久的凝視着這碗湯,聽孟泊似呢喃的禪語。
“喝了它吧,喝了他忘卻前世與今生,忘卻一切快樂與傷悲,安安心心去到來世,安安心心的重新開始罷……”
徐長夜忽地擡起頭來,一雙黯淡無光的眼睛,卻似是點了睛般明亮。
他喚她:“孟姑娘,這湯我不能喝。”
從未有一人這般喚她,世人總是喚她孟婆婆,或是有熟絡的人,親暱的喚她孟泊,卻從未有一人,如他一般,喚她孟姑娘,孟泊心念一動,愕然的擡起頭來,她看着面前的男子,忽地莞爾一笑,卻仍是不言不語。
他見她不說話,只是淡淡的放下手去,問道:“孟姑娘,這湯我不能喝,我可否不喝?”
孟泊看着他,知他雖還是禮貌的問一句可否不喝,卻是鐵了心要喝下去的,於是,淡淡擡手,道:“可以不喝的,你不喝,定然是有想要記住的人或是還有未放下的事……這位公子,你從奈何橋
上過來,可曾看到那忘川河底的琥珀石?”
他來時滿心滿眼想的都是三生石,對那水底閃閃發亮的石頭是有些影響,卻不深刻,聽聞孟泊的話,便是回頭去看了看那孜孜流淌的忘川河,他的眼中,滿是妖嬈的彼岸花。那鮮紅的彼岸花,花在那頭,葉卻是在這頭,他疑惑的回過頭來,淡淡的搖了搖頭。
孟泊輕笑,又道:“我地府的規矩,不喝我這湯的魂魄,若是想要留住記憶輪迴,便要化身琥珀石在這忘川之水裡三千年,地府不分晝夜,忘川之水極寒,便是要在這水底受盡三千年的苦方纔可以轉世,那時,你可以保住你的容貌和最想留住的記憶輪迴。”
三千年啊……徐長夜根本想不出來三千年有多長,不捨晝夜,不知經過幾多時日,這樣是毫不期盼的盼麼,孟泊雖是將這苦說得是輕描淡寫,他卻是真真明白的。
孟泊見男子略有疑惑,手心也是飛快的捏決知了了一切這個男子放不下的,只是方纔算出卻是眉頭緊皺,她看了看男子,道:“徐公子,本神也算與你有緣,便好言勸你一句,你所要等得人,和你不想忘記的事,皆是孽緣,等待皆是虛妄,以其如此執着於無果之事,倒不如灑脫的忘卻。”孟泊說着又重新端起了那碗湯。
他聽完早已滿是驚訝,望着那一碗淡黃色的湯,只覺得全身上下每一塊肉都是絕望。
“孟姑娘,爲何如此說啊?”
“徐公子所等之人本就不是我地府所管之人,她是上等仙妖,自古仙妖命長多薄情,你與她雖是有緣卻是五份,凡間濁氣太甚,她終是要回到本該屬於她的地方,又豈會爲你區區一介凡人流連忘返呢,再者,忘川河底三千年,這三千年對你而言日日煎熬,可謂真是度日如年,而對於她而言,三千年卻是眨眼而過,而三千年後她可會記得你呢?徐公子,自古多情早夭折,本神便是勸你,既然人已往,便結束一段孽緣吧,這般,於你於她,皆是最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