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路盡頭,白若明光的麒麟石,明亮而耀眼。
新來的魂魄隨鬼差牽引着走進陰曹地府,他們都無一不駐足在三生石旁,靜靜的看着自己的前世今生,鬼差們都甚是有耐心,待他們安靜的看完,也不催促,像是相識已久的老友似的,然後,他們靜默的走過奈何橋,橋下,仍是淙淙的流水,裡面仍是散發的光輝的琥珀石,美麗而絕望,一如河岸兩旁大片大片妖嬈的彼岸花。
跨過奈何橋,便排隊領一碗孟婆湯喝下,前世今生都忘卻,一切都是新的開始。
來來往往的魂魄,他們都有自己的故事,他們都有自己的眷念和不捨,也有太多的恨和癡怨,只是有一點,大家卻都是信服的,那就是,孟婆的笑容,真的讓人很安心。
修冪到來的時候,孟泊一如既往的正在爲來來往往的魂魄們盛湯,修冪在忘川河旁站了許久,一直到孟泊發現了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時,他才微笑着走過去。
兩個人坐在小木屋的窗邊,桌上還是一盞清淡的茶。
“聽說你放了紫殷山的大公子了?”
“啊,是,該受的懲罰都夠的,這是應該的。”
“是紫狐家的三公主去接的吧,那丫頭以前就很粘他大哥的,一定高興壞了吧?”
“等了這麼多年,自然是高興的,不過,對於紫素來說,還有更令她開心的?”
“噢……你是說四公子和龍靈家的二公主回來這件事?”
“還不止呢,孟泊,你不會是老糊塗了吧?”修冪眉眼裡含着笑,放在脣邊的茶有淡淡的清香,他道孟泊老,孟泊也不生氣,反倒是仔細的想了想,她確定自己的消息靈通,會有什麼是她沒有關注到的消息呢?
見着孟泊這般樣子,修冪的笑意更深了,他放下茶盞,笑着搖搖頭,道:“孟泊啊,看來你果然是老了啊,三千年可是到了啊,你是不是該把紫素的長夜相公還回去了啊?
”
孟泊愣了愣,突地哈哈大笑起來,她誇張的指着修冪,“哎呀,我當是什麼事呢,修冪啊,我怎麼會忘,人家徐長夜早就輪迴去了,這時間的光景,在人間大概已經長大成,人了吧,修冪,你這可是失算了吧。”
“是嘛……也挺好。”修冪有一瞬間的晃神,是啊,也有失算的時候呢,時間過得可真是快,覺着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怎地三千年都過去了呢,修冪自嘲的笑笑,這三千年啊,當真是用心的記住了每一件事,無論是政事還是私事,他無一不親歷親爲,他以爲,他再也不會忘記任何事,可,他還是失算了。
他的神色有些黯然,但是隨即又笑了起來,他想,紫素真是幸福呢,最親愛的大哥回來了,還有日日夜夜盼着的紫晟也歸來了,現在,連她的愛人也歸來了,上天還真是眷顧她呢,團圓真好。
“嗨,想什麼呢,想起她了?”孟泊坐在凳子上微微笑着,臉上有着童真一般的喜氣,時間沒有在她的面容上留下痕跡,彷彿還將她遺忘的時間都還給她了,以前的孟泊可不是這樣,她在不是那個怪胎,也不再冷漠,她還是異族,卻深得每個人的喜歡。
修冪輕輕地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他想,這麼努力的記住別人的事爲什麼呢,還不是爲了自己能少一點時間去想自己呢,可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不去想。
千秋林,再也沒有那個活潑的身影了,她的音容相貌,都再也找尋不見了。
孟泊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開玩笑道:“要不我給你也舀一碗湯來,失失憶怎麼樣?”
修冪白了孟泊一眼,沒有再說話。
孟泊無趣,便也不再開口,靜靜的坐了許久,久到大家都覺得空氣好像都凝固了似的,修冪才緩緩的開口,問:“孟泊,這三千年,你還想祖上麼?你後悔沒有隨修冪回夕照荒原去麼?你有沒有,也想過,給自己喝一碗湯,也忘記試看看?”
孟泊笑了,篤定答道:“我一個一個回答你,這三千年,我還是想着你祖上的,沒有一刻是不想的,我也不後悔沒有和挪移回去夕照荒原,挪移做事,不需要別人操心的,而我,只有這裡纔是家,我呢,也不是沒有想過要忘記,可是,你信麼,不管我喝了多少,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的,一點也不模糊,真的。”
記得那麼深刻,早就刻在骨頭裡去了,怎麼會忘呢,怎麼忘得了呢?
“你呢,你忘記苜蓿了麼,爲什麼從來都不問問,她現在過得怎麼樣?她是生是死,這個答案,三千年你就該要問了,爲什麼一直一直都沒有問呢?”
爲什麼一直一直都沒有問呢。
修冪的記憶又回到了三千年那場戰爭,他眼看着挪移抱着苜蓿離開,他一直看着苜蓿,他站在原地,緊握拳頭,他那麼生氣,他是有多希望,苜蓿也如他一般憤怒,然後衝過來抓着他問,爲什麼不留下我。
對啊,這纔是苜蓿的性格啊,活潑而清淡的她,任性又孩子氣的她,或者是善良而溫柔的她。
可是,苜蓿卻怎麼也沒有醒來看他一眼,他甚至無比清晰的感受到了,那股屬於苜蓿的神息漸漸的消散不見,他不願意承認,可是,事實證明,他愛的女孩兒已經死了。
如果不去問,不去那麼關注,那麼至少可以騙自己,苜蓿還活着好好的,有她最親愛的哥哥陪着她,她很幸福很美滿,這樣,不是挺好麼?
有時候,修冪覺得他把自己都給騙了,所以他總是想着,當他醒來時,苜蓿就回來了,坐在他的牀邊,笑嘻嘻的說一句,你真懶啊,三界就屬你最懶了。
這是一個美夢,可是,夢中的美,在現實中卻是很難很難承擔的。
“孟泊,不要告訴我她過得怎麼樣,也不要告訴我她是生是死,孟泊啊,你知道麼,你這人啊,就是太過於較真了,有時候啊,說謊話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