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沈玉照輕描淡寫點出一行人的真實身份後, 果然,當晚就出了事。
葉菁兒上吊尋死,結果被儷妃身邊的侍女第一時間發現並救下, 等其他人聞訊前來時, 恰好聽到她哀聲泣道:“原來你們都是皇家人, 我一介平民怎敢高攀?我心知自己沒有那種福氣, 所受的屈辱大概也沒機會澄清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一了百了!”
然後是儷妃慣常的柔聲細語:“你難道把皇家人都當作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麼?陛下是明君,自會爲你做主, 更何況你是本宮所認的民間義女,不管別人如何冤枉你, 本宮是絕不會棄你不顧的。”
此言一出, 除了用自己和皇帝的身份給予葉菁兒信心之外, 細品起來,倒也有幾分含沙射影的意思了。
沈玉照和楚暮辭站在門口, 雙雙看向不遠處的皇帝,四道冰冷的視線如有實質,直盯得皇帝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個……你們倆看朕也沒用啊……”皇帝低聲道,“畢竟是暮辭先招惹的人家姑娘……”
“我沒招惹過她,我現在巴不得時間倒流, 叫她上回淹死在江中就好了。”
“……”皇帝連忙示意他噤聲, 而後回頭看了一眼儷妃, 見對方沒什麼反應這才鬆了口氣, “別瞎說, 皇族高貴仁慈的形象都被你倆給毀了,還順帶着糟踐了自己的弟妹們。”
沈玉照冷冷道:“陛下, 臣與太子是不怎麼高貴仁慈,但也不至於成爲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有責怪我們的工夫,您不如去問一問,葉姑娘何必故意演這麼一出好戲。”
“這也是我想說的話。”楚暮辭應聲開口,“大晚上無聲無息想上個吊太簡單了,怎麼就碰巧被救下了呢?而且還是出於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
身後的楚琇瀅連連點頭:“對!好像聽到我們是皇家人就要了她命似的,太矯情了吧?爲這點事就要去死,那乾脆遂她心意算了。”
皇帝捂着胸口,深深感覺自己受了驚嚇:“好像朕纔是掌握生殺大權的那一位吧?怎麼你們現在全都比朕還雷厲風行,個頂個的強盜風格!”
“其實不是我們爲人極端。”楚之昂難得說點正經話,板着臉一字一句道,“只是我們都還保留着對是與非最基本的判斷能力,父皇,摸着良心講,你也相信三哥是那種人?”
皇帝未必相信,但他對儷妃數年如一日的寵愛,讓他本能地會傾向於儷妃那邊,他覺得儷妃是弱勢的一方,難得遇上個合心意的小姑娘,想把對方當成女兒來疼愛,他沒道理傷害她這份憐憫之心。
然而……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若不願傷害儷妃,定要順着對方心意,就意味着會委屈楚暮辭和沈玉照,更影響其他子女對自己的信任度。
他纔是最左右爲難的人,一國之君能指點江山,卻偏偏解決不了家務事。
沈玉照從皇帝眼中看到了意料之中的痕跡,她嘆了口氣,搖搖頭轉過身去。
“臣本無意爲難陛下,既然陛下堅信儷妃娘娘和葉姑娘所言纔是正確的,那麼就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評斷吧——但恕臣不能在江南久留了,再耽擱下去,惹出的麻煩恐怕會更多。”
楚暮辭道:“兒臣隨玉照一起回返,畢竟父皇有娘娘陪着,娘娘又有葉姑娘陪着,少我們兩個也無關緊要。”
“……你可別臨陣脫逃啊!”皇帝登時急了,“這爛攤子是從你那引起的,你不收拾,讓朕怎麼收拾!”
“兒臣究竟還要重複多少遍啊,這爛攤子是誰設計的就由誰處理,兒臣不接莫名其妙的髒水。”
“可那天早晨葉姑娘分明是在你牀上的,朕親眼看到的,你想撇清怎麼可能!”
楚暮辭眸色微沉,驀然擡手用力一砸門框:“那父皇就應該去問問,是誰處心積慮非要讓葉菁兒出現在兒臣牀上?兒臣斷沒有飢不擇食到那種程度,如有半分虛言,就教天打雷劈吧!”
最後一句猶在耳畔迴響,皇帝一怔,忽覺船身劇烈搖晃起來,他才站穩,兀自驚魂未定,就見江塵慌慌張張從走廊那邊狂奔而至。
“稟告陛下,船底漏水了!”
“……立即靠岸!快!”
所以說,千萬不能聽楚暮辭亂髮誓,他發的毒誓一次沒中過,反倒是身邊人倒黴居多。
當黎明前的第一縷陽光透過雲層,楚暮辭和沈玉照已經快馬加鞭趕回帝都,速度之快,彷彿要把在江南所經歷的一切煩心事都甩在身後。
沈玉照一路無言,即使是中途下馬休息也與楚暮辭隔着一段距離,自己喝自己的水,極目遠眺,拒絕和他目光相交。
楚暮辭當然知道她還在生氣,儘管她分得清立場,在儷妃面前絕對站在他那一邊,可是要讓她徹底解開這一心結,依舊是件難事。
他曾桀驁不馴活了二十多年,最後卻在陰溝裡翻船。
三天三夜後,兩人視線中終於出現了太子府的大門。
當時若是堅持不跟着皇帝去江南就好了,也省了後來的禍端——那一刻,他與她心中存着同樣的想法。
幾乎是下意識的,兩人同時轉頭,迎上了對方注視的目光。
“……看我幹嘛?”
楚暮辭反問:“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幼稚。”她直接擡手推開了大門,“進去。”
他含笑跟在她身後,待她目不斜視走進房間後,突然伸臂用力摟住了她的腰,見她本能地掙扎起來也不放開。
“別鬧!”
“咱倆到底是誰在鬧?”他伏在她耳畔,略有些委屈地低聲抱怨,“你一定是覺得我碰過那個女人,嫌棄我髒了。”
沈玉照滿臉黑線:“拜託你不要用一種怨婦的口吻跟我講話好嗎?誰嫌棄你髒了?”
“那你說說,爲什麼一道上都不理我。”
“我是不曉得該說點什麼。”她安靜下來,乾脆任由他抱着不再掙脫,只無奈回道,“你得給我點緩衝時間,不管是誰看見自家男人牀上躺着別的女人,是真是假都會慪火吧?更何況現在還多個逼婚的。”
搭在她腰間的手指微微收緊,楚暮辭正色道:“我肯定不會娶葉菁兒,就算父皇要收回我的太子之位,我也不可能妥協——我何必要爲沒做過的事情付賬?我究竟奪沒奪葉菁兒的清白,難道我自己還能不清楚嗎?”
“這點,我還是相信的。”沈玉照若有所思,“畢竟當初綺羅苑那麼多傾國傾城的姑娘圍着你,你都沒越底線,如今也斷不至於犯原則性錯誤。”
或許,她更想說的是,自己一向擁有強烈的第六感,尤其是在關於他的問題上,所以他是否與葉菁兒發生了無可挽回的關係,她一眼就能看出來。
“……”楚暮辭忍不住在她腰間軟肉上擰了一把,“這麼嚴肅的時刻,能不能不要取笑我了?”
她脣角微勾,擡眸俏生生地看他:“那我就說句正經的,倘若陛下並不打算收回太子之位,只是要求你娶葉菁兒進府呢?須知,那一日牀上的血跡清晰可辨,儷妃娘娘咬定無人設計陷害,全是你倆郎情妾意整夜歡好——即使如櫻能站出來直言茶中被下了迷藥,誰能承認?這根本是個無解的局。”
楚暮辭神色漸冷:“那就由着父皇罰我吧,怎麼順他心意怎麼罰,我都認栽了。”
“……”
“但有一點你得保證啊玉照。”
“嗯?”
“無論父皇怎麼罰我,你都不準丟下我不搭理。”
這下沈玉照是真的笑了,事實上,連她自己也難以解釋,爲何如今在面對他的時候,越來越抑制不住笑意,且每一次都發自內心。
“得,我保證就是了,就算你被賜個金飯碗出明光門乞討去,我也換身衣服跟着你。”
他佯裝驚訝:“這怎麼好意思啊,讓皇城第一媒跟着我受苦?”
“我的意思是,換身衣服混在平民百姓當中,給你一文錢買饅頭。”
“……”
楚暮辭突然毫無徵兆俯下頭去,惡狠狠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然後在她明顯吃痛的表情中,邪魅狂狷地挑起眉梢。
“你這個女人啊,我可算是白疼了。”
“你怎麼不說自己運氣糟糕,反倒連累我一起煩心呢?”
“……哦。”他剛剛撐起的氣場瞬間瓦解,復又唉聲嘆氣把臉埋進她頸窩,“那怎麼辦?你罵我也沒用,誰讓我現在是你男人了。”
沈玉照一撇小嘴:“退貨還來得及麼?”
“來不及了!”
“你別那麼大聲,震着我了。”她翻着白眼揉揉耳朵,“也罷,我就勉爲其難繼續陪你受罪吧,你這麼笨,交到別人手裡我也不放心……誒!”
話音未落,楚暮辭的吻已經到臨,帶着無限的柔情愛意,溫存落在她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