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母親

夜晚寒涼, 臥室裡卻一片暖意。舒念趴在凌墨卿的腿上靜靜地聽他講述父輩的愛恨糾葛,直到他頓在那裡,才疑惑地轉轉頭, 問他:“嗯……說完了?”

凌墨卿輕柔地順着她披散在他腿上的發, 柔聲說:“後面的故事……是關於我的。”

“嗯……”所以更要聽啊。

他卻扶起她, 把她抱進被子裡, 蓋好, 吻了吻她的額頭,輕聲說:“睡吧。”

關掉牀頭的燈,攬她入懷, 靜謐的室內可以聽見他平穩的心跳聲。

揪緊他胸前的睡衣,舒念無法入眠。是什麼樣的過往, 讓他不願意再表露一絲呢?

感覺她還沒有睡, 凌墨卿握住她搗亂的手, 安慰:“念念,明天去看我媽媽吧, 你早點睡。”

“哦……”

他不願意說,還是等明天去問問凌媽媽吧。

於是在他的懷裡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終是不敵睡意,去找周公下棋去了。

凌墨卿卻一夜未眠。

回憶如潮水,頃刻間侵襲而來, 殺他個措手不及。

那一年他四歲, 四歲的孩子能有什麼記憶, 可是那一年初入凌家的場景他卻記得清清楚楚。

那個自稱是他父親的人, 在知道他的存在後, 很明顯地表現出對他的厭惡,甚至在他的而眼神裡他看出他根本不想要他這個孩子, 他被領到那個女人的面前,一臉歉疚地對她說,傲蘭,對不起。

而他縮在一個小小得角落裡,看着那個女人一臉震.驚地望着他,然後將目光轉至那個男人身上時,變成了滿臉的失望。

一個貴婦,在那一刻歇斯底里,將手裡還端着的熱茶扔了出去,險險地擦過那個男人的臉頰,明明在她的臉上看見了極致的失望和痛心,可是那一刻他卻隱隱感覺到,她還是不捨得,不然那杯茶就會直接落在他的臉上。

明明哭得不能自已的女人,卻在剎那變了一個樣子,她站了起來,倔強地擦掉臉上的淚,指着他的父親說:凌海鉞,這是第二次。

第二次你傷我的心,我卻不會再給你第二次機會。

她轉身就走,然後他的父親追了過去,攔住她一遍一遍地解釋:傲蘭傲蘭,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愛上你,所以很花.心,你看,他只比墨白小兩個月,我不是有.意的……

對不起傲蘭,我也是才知道的。

傲蘭,愛上你之後,我從來都沒有背叛過你啊。

傲蘭,傲蘭,你聽我解釋好嗎?

凌墨卿才知道,一個強大成傳說的男人,也會有如此恐懼和無措的時候。

可是那個女人,依舊沒有回頭,冷冷地對他說:凌海鉞,你沒有機會了。

沒有人可以承受第二次的背叛。

那時才四歲的他,縮在角落裡看着客廳裡發生的這一切,他的父親最終還是沒有追上她,而她,轉身毫不猶豫。

那一刻,他突然能感受到這個女人的悲慟和堅強,他開始有一點點喜歡這個女人,只是,她比那個自稱是他的生.母的女人要好得多,至少她沒有像他的母親那樣只會利.用他,因爲他能感受到,這個女人的純淨。

後來,再後來,他又被人送會去了,他所謂的父親正在傷心,沒有時間處理他,所以,他就被送回他的母親身邊了。

然後,又是一番不堪地折磨。

他那個所謂的母親,拿起放在那個破舊的電視上的藤條,向過往不知多少次那樣,一遍一遍毫不留情地抽在他的身上,小小的他已經麻木,咬着嘴脣硬是沒有叫出一聲,後來她打累了,就拿手打他,不停地罵他沒有出息,這點忙都幫不上,說當初用盡心思生下他就是爲了有朝一日從那個男人那裡拿來一些什麼,可是他卻什麼都沒有幫到。

那是第一次,小小的他有了自暴自棄的想法。

活着,到底爲什麼活着呢?與其被折磨,還不如從來都沒有出現在這個世上。

可是,就在他將目光放在矮櫃上的那把水果刀上時,薄弱的門突然被踹開,一羣黑衣人蜂擁而至,立刻就擒住了他的母親。

他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卻看見那個還在哭的女人,滿目慈悲,走到他的面前,握住他冰涼的手,柔聲對他說:“跟我回去吧,以後,我就是你的媽媽,好不好?”

他真的很想罵這個女人,這個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傻的女人?

可是被她擁在懷裡的感覺那麼好,是他從未感受過的溫暖,他模模糊糊地想,那是不是……就是媽媽.的味道啊。

他沒有名字,他的那個母親生出他來就是爲了利.用他的,早熟的他一直都知道,他以爲這一輩子都要這麼過去了,醒來的那一刻,他看見那個慈悲的女人坐在他的身邊,見他醒了過來,連忙把手裡的藥遞給他,哄着他喝下,然後突然興致勃勃地對他說:“以後你就叫墨卿好嗎?我有兩個兒子,老大叫墨城,老.二叫墨白,你是老三,就叫墨卿好嗎?”

墨卿……第一次聽,他就喜歡上了這個名字了。

他覺得這個女人有一種魔力,在那一瞬她就輕易地攻破他的心防。

她說……叫她媽媽。

可是,叫不出口,對於媽媽這個詞,他是陌生的,就連他那個生了他的女人,他都從未開口叫過一聲。

這個女人明明該恨他的,可是卻完全把自己當成她的孩子一樣對待,他看見她另外的兩個兒子了,也知道只有他那個二哥纔是她的親生兒子,可是她對三個人都視如己出,沒有一絲差別對待。

她還是沒有原諒他的父親,不管那個男人怎麼卑微的求她,怎麼費盡心思討她歡,已經死了的心都沒有再爲他甦醒一次。

也因爲她的原因,那個男人開始對他好,不能說好,只不過是像一個老.師一樣把該交給他的都交給他,除此之外,那個男人把他一生的柔情都只給了她一個人,其他人再不能分得一份。

進入凌家需要舉行儀式,那個骨子裡還是傳統的凌家,一直沿襲着最傳統的儀式,於是要求他跪在祠堂裡,以承認他的身份。

骨子裡的倔強卻讓他直直的站在那裡,四歲的他沒有向他那個威嚴的父親低頭,卻跑到她的房間,在她問完那句你怎麼來了的時候,跪下去,低低地叫了一句“媽媽”。

然後他看見那個女人頃刻間就落下了眼淚,彎腰扶起他,把他抱在懷裡,哭得像是一個孩子。

而他,也明瞭,她是真的在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來對待,於是,小小的手握成拳頭,窩在媽媽.的懷裡也哭了起來。

他的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他曾發過誓,絕對不會讓人傷害她,就連他的父親也不可以。

一晃,就是二十幾年,他的媽媽從未再回過頭,他的父親也從未放棄,一直在這樣的糾纏中走過了二十幾年,她的孩子也終於長大,有了各自的事業,曾有人擔心這三個人會讓凌家走向另外一個分.裂,可是外人怎麼會知道,他們有這個世上最善良的母親,她不希望看見自己心愛的男人的心血毀於一旦,那麼,他們就絕對會爲她守住凌家,縱然,沒有一個人願意接受凌家。

在倪傲蘭的教.導下,凌家避免了內部爭奪的局面,也沒有外界猜測的三分天下,卻也沒有人願意繼承凌家,他們有各自的事業,自立自強,爲的,只有他們的母親,而不是那個像是老.師多於父親的男人。

但是,凌墨卿的心裡有他自己的痛,他曾見過他的媽媽仰着頭看天的那副憂傷的樣子,他明白,有些痛,刻下了,就是一輩子,不管對方怎麼努力,都沒辦法徹底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