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山風陰寒,烈烈冷風在耳邊呼嘯着刺上面頰。
毫不畏懼面上刀害似的痛楚,歸海莫燼微眯着雙眸堅定地看向黑夜前路,狠狠抖動手中的繮繩策馬狂奔,胯下的馳焰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焦慮放開四蹄馳騁踏塵。
風獵獵灌滿了披風倘是以前他定會感到一種壯烈的快意,可現在他只覺這風快將要把他的心撕裂了,擡頭看向夜空,月已中天,心中浮上從未有過的驚慌與害怕。
是的,他在害怕!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害怕,那種心慌驚懼幾欲令他瘋狂。塵兒!他的塵兒此刻正經受着什麼他簡直不敢想象。
自他聽到虎槍營校尉說的話,心間便被驚慌撕扯着。
他們果真不是爲了修什麼該死的廟才被調離軍營,他們接到的命令是一旦有諜報從西面過來一律截下。
他的猜測被證實了,那該死的猜測竟被證實了!咸陽出事了!已經過去兩天,按時間推算出事之際塵兒應該還在神女宮。
海清帝前往神女宮不會多帶護衛,充其量只會帶上親衛隊。倘若北紇人突襲神女宮……他簡直不敢想象後果!
塵兒在神女宮會遇到什麼?她是否安全逃到了咸陽?
她那纖纖素手是用來挑撥琴絃的,不該用來抵擋北紇強兵啊!她那單薄的身子應該好好呆在他的懷中,不該面對北紇軍的晃晃刀刃!她身上那淡淡幽幽的少女沁香似乎還縈繞在鼻尖可她纖柔的身子卻不見了蹤跡!
他從不信奉神明,可是此時卻由衷地祈求,祈求上蒼一定要讓塵兒平安等到他!
再次握緊繮繩,雙掌早已被粗糙的繩子勒的出了血泡,可他卻渾然不覺得疼,舉鞭瘋狂地策馬,眸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遠方,可這黑通通的路竟似沒有盡頭般漫長,眼中血絲密佈可卻抵不住心中的疼痛和煎熬。
馳焰本是難得一見的寶馬,歸海莫燼的騎術又向來精湛,跟隨着他一起來的近萬黑翊軍雖是快馬加鞭卻仍被他遠遠拋離。
耳邊偶爾傳來幾聲隱約的馬蹄聲,歸海莫燼知道那是慕揚和呂勁二人,也就他們能跟上他的腳步吧。定是擔心他,這才使出了全力跟上來的,心中閃過感動,想起自己一個時辰前夜訪黑翊軍的情景。
那時候他還不確定咸陽的情況,只跟他們說沒有海清帝的調令,就算在咸陽立了功也許非但不能討到軍功反而會受罰,倘若自己判斷錯誤更會是殺頭的罪名。他是擔心他的王妃可他們不同,沒有責任陪同自己冒險。所以這次的行動不是命令而是意願,他們隨意,願意跟隨便來,不願的他絕不強求。
令他沒想到的是黑翊軍竟全來了,不曾少一人一騎。所以塵兒,一定要等着!一定不能出事!他們是爲他的王妃而來,所以她便不能出事,她還沒等到他用花轎將她迎進門,還沒和他攜手變老豈可出事!
不知這般瘋狂地在暗夜中奔馳了多久,山巒起伏,峰巖林立,絕壁陡起,地勢險惡了起來。但歸海莫燼的眸中卻閃過了亮光,將手中馬鞭揮得更急,縱使馳焰千載良駒這幾個時辰下來也已經疲憊不堪。雖仍是四蹄飛走可歸海莫燼知道他們現在的速度已經減下了不少,暗歎自己從沒這般不心疼過它,用手撫摸過馳焰的鬃毛俯身低慰。
“好兄弟,跑的再快些吧。我知道你累了,可我們現在還不能歇,塵兒還在等我!”言罷用力抽向馳焰,它竟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嘶鳴一聲向前急衝。
山谷中道路越來越崎嶇狹窄,空谷幽深,險峰絕壁森然而立,馬蹄聲在耳邊有力地響起。
望着遠方已經微微浮現的燈光,歸海莫燼心中一震。到了,函谷關終於到了,那麼離咸陽就又近了一步。
打馬一口氣衝到函谷關外陡然勒馬,馳焰鳴叫一聲幾欲立起,那嘶鳴之聲打破了黑夜的寧靜。關樓上打盹的士兵一驚,忙望了下來。
“本王乃翰王歸海莫燼,函谷關守將嚴攻何在?”歸海莫燼擡頭大喝,喉間被風吹得生疼,聲音顯得有些嘶啞難聽。
城上士兵一聽是翰王親至,心中詫異,雖還不知真假卻仍是嚇得一個哆嗦忙跑下城樓一人向嚴攻的寢室跌跌撞撞跑去。
“速速讓嚴攻出來!”知道嚴攻不來,就其自己貴爲王爺也不能令守軍開關,歸海莫燼蹙眉又喝,身下馳焰似乎也感到了他的焦躁,不停地踢踏四蹄,帶着他在原地打了幾轉。
沒一會城樓上快速跑上了一行人,打前正匆匆穿着衣服的中年壯漢正是嚴攻。
歸海莫燼一眼便掃到了他們:“嚴攻,開關,本王要過關。”
那嚴攻尚未看清樓關下的人就聽到一聲厲喝,聲音聽上去有些嘶啞。他雖是見過海天那位傳奇翰王一次,卻沒有接觸。聽着聲音自是分辨不出。使勁探頭向下看,可函谷關高二十四米又是晚上他除了一個挺拔峻傲的身影什麼也看不到。
“王爺親至,臣未曾遠迎,還望……”
“開關!本王令你開關,咸陽有變,本王現在就要過關。”他的客套逶迤的話尚未說完便被歸海莫燼急急打斷。
嚴攻一聽咸陽有變心中一突,心道咸陽出事他的函谷關怎麼會一點消息都沒有,這兩天安靜的很啊。雒陽到咸陽必經函谷關,沒道理遠在雒陽的翰王知道了消息自己卻絲毫不曉得啊。
再說這深更半夜的,此人聲稱是翰王卻又單槍匹馬,怎麼看都有問題。
“王爺,您知道這函谷關的軍規,沒有通關文碟是不能隨意開關的,臣做不了主啊,您看您是不是……”
遠處又傳來馬蹄聲,呂勁和慕揚也正直奔而來。
歸海莫燼心中焦急,但也知道不能怨怪嚴攻,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灌力便執向了嚴攻。
嚴攻一驚,初時以爲是暗器,正要躲避,可那東西到面前卻力道不再,詫異地伸手接過,觸手溫潤,低頭一看,嚇得一驚。
竟是虎符。
這虎符是用秦國玉璽改制而成,也就是和氏璧做成,甚爲精緻。和氏璧乃是傳世寶玉,別的玉石是萬難仿成如此模樣如此手感的。
嚴攻當即便信了下面來的正是翰王,他對這位海天戰神早已是仰慕有佳,當即也顧不上多想,便恭敬道:“王爺稍等,臣這就親自下去迎接。”
說罷就忙往下衝,剛走幾步卻突然聽到谷中傳來陣陣馬蹄聲,聲響越來越大,山谷震盪。竟似有千軍萬馬向函谷關衝來。嚴攻又是一愣,這放幾人過關和放一支大軍過關可是不同的啊,當即頓住腳步又回到了關樓。
“王爺這是?”
“是本王的黑翊軍,本王要一併帶到咸陽去。”歸海莫燼眸中微亮,這羣小子們倒來的夠快,不曾偷懶。
函谷關號稱天下第一關,西據高原,東臨絕澗,南接秦嶺,北塞黃河,是建置最早的雄關要塞之一。早在春秋戰國時期便震懾於此,是東到雒陽,西達咸陽的咽喉。
嚴攻鎮守如此重要的關隘,自是有他的能耐的,歸海莫燼曾專門從兵部文案中調出此人平生資料研究過,對他也算知之甚詳。知道此人素來謹慎,又頗具膽識,怕自己今日想要帶黑翊軍過這函谷關不易。
果然似乎是響應他的心思,樓上的嚴攻說話了:“王爺,請贖臣不能開關。這兵符是調兵用的,起不到通關文書的作用啊,何況王爺還要帶這麼多兵馬過關。這……”
歸海莫燼早料到他會如此,聽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沉亮,再不欲多做糾纏,回身對呂勁和慕揚丟了個眼神。
他們二人皆是跟隨歸海莫燼多年,一個眼神便已會意,兩人對視一眼迅速從馬上一躍而起,臨到半空突然雙手搭建在了一起。
歸海莫燼算準時機飛身而上,一腳在兩人搭起的手上輕輕借力,他的身體便再次向關樓之上飛掠而去,夜色下身後的黑色披風迎風揚起宛若蒼鷹,迅捷而詭異眨眼間便到了樓上。
曉是嚴攻武藝有成竟也沒能反應過來,感覺危險襲來尚不及避過,便只覺嚨間一寒,低頭去看一隻利箭正抵住那咽喉緊要之處。而那箭剛剛分明還在他面對的函谷關守兵身後的箭套中。
嚴攻一面暗歎翰王果真如傳言一般武功深不可測,一面心中驟縮,擡頭便迎入了一雙冰冷寒目中,那厲目傲眉之間隱現的凜然和霸氣竟讓他這個沙場老將也不敢直視,目光一閃額際已是一層薄汗。
“這函谷關本王今日非過不可,生死一線之間,你開不開關!”
“嚴攻,本王的脾氣你該清楚,本王說咸陽有變便是真如此,本王還不屑欺哄與你。這函谷關雖是險峻,不過今日就算你寧死不從,本王也照樣過得。本王無意取你性命,你最好想好了再答。”
歸海莫燼說罷也不再看那嚴攻將目光投向遠處,塵土滾滾,黑翊軍已經過來了,他不會再耽擱半刻。
“開關!”嚴攻眸中幾閃,心念鬥轉,沉聲道。確實,翰王一言九鼎,黑翊軍又個個一能抵十,難道咸陽真出事了?
歸海莫燼聽他下令便放下了抵在他喉間的箭,看也沒看便向後扔去,正落在那士兵的箭袋中。見黑翊軍已看到了蹤跡,薄脣微抿看向西方,那是咸陽的方向,塵兒安好?
“王爺不怕臣反悔?”嚴攻見他竟想都不想就收了箭,些微一愣,待反應過來不免詫異問道。
歸海莫燼眸光在他面上一帶,縱身便向樓下躍去:“你不會,本王也不怕!”
聲音剛落他便落座於馬上,馳焰嘶鳴一聲甚是歡悅。
嚴攻心服,暗歎翰王果真非同凡響,一面向關樓下而去催促着守門士兵快將關門打開,心中已然相信了歸海莫燼的話。咸陽出事了!
待到大門洞開,黑翊軍也相繼而來,歸海莫燼一勒繮繩,駿馬長嘶,狂奔而出。萬騎跟隨,馬蹄響徹山谷,大有震切山谷的威勢。
嚴攻站在邊兒上注視着,越看越是心驚。人說黑翊軍神出鬼沒,人人武藝出衆,乃是海天第一虎狼之師,他先還不信以爲是傳言誤人,現在卻不得不暗歎怕是傳言也不能言盡這威武之軍。
他們個個目光炯炯,神形威怒,昂首騰雲般座於馬上,行於獵獵於長風之中。人人玄甲玄袍,兵戈鋒銳,曉是隻看一眼便知軍容肅整,軍威嚴穆,翰王治軍之悍可見一般。
待大軍剛行至另一邊的關口,關門一開歸海莫燼正欲衝出,卻突然又頓住了雙手,前方隱約有馬蹄聲!
果然,沒一會一人一騎馳來,那馬上的人顯然受了傷危險地掛在馬上身體虛垮。歸海莫燼尚未示意,呂勁已快馬飛馳而上。
“王爺,快,是戴郇翔戴侍郎。”
歸海莫燼心神一震,忙飛馳而去,翻身下馬扣住了戴郇翔的手腕,細細一聽雙眉微蹙。手掌撫向戴郇翔的後背一股真氣便緩緩注入了他的身體。
暈死過去的戴郇翔漸漸動了一下睜開了眼睛,入目是含着擔憂和焦慮的黑眸,恍惚幾下他纔看清眼前人,眸光瞬間一亮,張了張嘴,右手微擡伸向懷中,可似乎是沒有力氣手尚未碰到衣服便又滑落了下來。
歸海莫燼忙伸手探向他的懷中,從中取出一個包裹來,打開一看眸光懵然收斂。
將那明黃的聖旨遞給身後的呂勁:“什麼都別說了,我都明白,好好休息。商飛捷,人本王交給你了,倘若有個閃失提頭來見。”
歸海莫燼看向從隊伍中過來的一個身形較瘦面容清秀的男子吩咐道。那男子應了一聲便扣上了戴郇翔的手腕,細細把脈,看向歸海莫燼:“王爺放心吧,定不辱命。”
這時候關隘中已備好了擔架急急趕了過來,歸海莫燼親自將戴郇翔抱下馬,放在擔架上,儘量避開他身上那五支刺目的箭羽。見他仍擔憂地睜着眼眸看着自己,忙輕輕點頭:“放心吧,我這就趕往咸陽。”
說完又向他的身上灌過真氣,順手輕按他的睡穴揮手示意商飛捷將人帶下去醫治。
“聖旨快馬送回雒陽,嚴攻。帶着你的人隨本王前往咸陽救駕!”歸海莫燼說罷,翻身上馬,飛衝而去。
身後是滾滾鐵騎,踏破山谷,踏起滿天黃塵。
只是他們何曾想到,此時的咸陽正經歷一場劇變,北紇人破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