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封元年海清帝帶領部分皇室成員及少數文武大臣浩浩蕩蕩地從泰山出發前往海天陪都咸陽。出發之日暖陽高照,太子帶領衆臣工於泰山腳下送行,綿長的車駕駛離山谷,帶起塵土飛揚,熱鬧了數月的泰山行宮隨着聖駕的離去開始寂寥了起來。
不同於來時候的輕紗暗浮,此時已是初冬,車架上都掛起了厚厚的棉帳,車窗緊閉。車中也都置起了火爐。車架出發之時重陽節剛過,因爲《易經》把“六”定爲陰數,把“九”定爲陽數,九月初九,日月並陽,兩九相重,海天人認爲這是個值得慶賀的吉祥日子。重陽節也成爲了冬季除了冬至之外最爲盛大的節日。
此時雖是九九已過可空氣中還飄蕩着菊花的芬芳,覓塵輕掀窗簾向外望,羣山如屏障在眼底滑過,此時草木已經開始凋零,滿眼的青山已是蒼涼,冬季淬不及防地來臨。變如覓塵的心也跟着沉落了下來。探出車窗向後望,長長的車架上還插着茱萸,綵繒剪成是我茱萸、菊花花樣系在車窗,車頂上,隨風輕揚。
覓塵探頭使勁往後看,只能看到頂頂車架,哪裡還有那個挺拔的身影。嘆息一聲回到車中,心中黯然,不知一別又到何時方能重逢馬車中的四角也掛着茱萸,用於除蟲防蛀,覓塵靠在車壁上望着那紫紅色的粒粒果實發了一會兒呆,馬車一個顛簸將他晃醒,使勁搖搖頭 將那些不快樂統統趕跑,爬起來伸手就摘了一個茱萸果實扔進了嘴裡,味極辛香,覓塵乾脆取下一枝來放在了手中撥弄了起來。
想到幾日來在齊州遊山玩水的日子,嘴裡勾起了快樂的笑意,人說小別勝新婚,她把這一別當成是兩人感情的調味劑吧。這般想着心情倒是好了不少,甚至開始期待咸陽的生活了。
那個泰朝三百多年的國都,咸陽!多遙遠的名字……就當是去旅遊了吧,要知道在古代,閨閣女子出一次遠門有多不容易,可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抱着樂觀的態度,覓塵輕輕的哼起了歌,掀開窗簾竟感覺天高地闊,寒風襲來倍感清爽,這時的她尚不知道在咸陽有怎樣的風雨血腥,刀槍箭雨等待着他們因爲有了上次坐馬車的經驗,這次前往咸陽覓塵未抱太大的期望倒也談不上失望,而路上荒涼的景緻也確實證實了她的先見。上次的遠行尚是夏季,雖是炎熱但一路好壞也青山綠水相伴,而這次恰逢冬季,一路除了光禿的樹林蒼山,幾乎沒有了第二種景緻。覓塵一直納悶這海清帝到底來回折騰什麼,大冬天的頂着嚴寒到陪都去有什麼好享受的?!
路上的生活單調而枯燥,日常生活變得極其簡單富有規律。每日除了趕路就是趕路,由於天氣逐漸轉冷,幾乎所有的宮妃命婦都變得沉默了起來,哥哥足不下車,連夜晚的安營紮寨都在靜默中進行。只有路過大城郡時能讓衆人興奮幾日,紓解一下行路的疲乏。
覓塵從鄒苑曦那裡找來了許多的書,幾乎每日都窩在車中看書,從沒有發現自己如此用功過,原因很簡單除了看書她幾乎找不到第二種娛樂,總不能像衆宮婦一樣日日繡花吧?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由於是冬季,馬車鋪上了層層的棉墊毛皮,再加上她乘坐的馬車又是鬼手處理改制過的,倒是一點都不見顛簸,暈車嘔吐的情況沒再發生。
當然也有和衆人都不同每日都過得很是興奮開懷之人,那就是黎雲諾。那丫頭總算是擺脫了父親的束縛,慧妃娘娘又喜靜也懶得管這個比自己小了許多的妹妹,以至於雲諾像脫了繮的野馬每日暢遊在各個馬車隊伍間。再加上有戴郇翔寵溺着,郎情妹意的,枯燥的生活在她眼中簡直就是完美旅程。看着她每日笑得璀璨,覓塵又是羨慕又是好笑,羨慕她的豪爽瀟灑,又笑她小孩心性太容易滿足。
一個多月後,車架臨近上黨郡,又恰逢冬至將到。海清帝下令隊伍在冬至前趕往上黨,在城中祭祀慶祝。幾日來行程變得緊促了起來,甚至晚上也要趕路,不在紮寨。
連着兩天三夜沒下馬車,覓塵感覺身上疲乏的很,連晚上睡覺也睡不好。天尚未亮就迷迷糊糊地爬了起來,點了燈便靠在塌上隨手拿過了一本書,翻了幾頁卻又看不進去,正想掀開簾子透透風,手剛碰到車簾,卻聽吱呀一聲馬車被打開,一個人影鑽了進來,還帶着車外的寒氣。襲了她一身,嚇了她一跳,定睛一看卻不是雲諾是誰?
看着雲諾風風火火的樣子,覓塵翻了個白眼,真不知道這丫頭整日的精神勁是哪裡來的,想到大哥那般刻板,有些不明白這兩個性格如此不同的人是怎麼瞧對眼的。
“你今天可來的真早。”覓塵有氣無力地說着,撇了一眼雙眼晶亮的雲諾,兀自又倒在了榻上往棉被中窩了窩。
“早什麼啊,天都要亮了。天天在馬車裡虧你還能睡着,快起來,我有好玩的!”雲諾說着便掀了覓塵身上的被子,拉扯着她的衣袖。
覓塵苦笑了一下:“我的姑奶奶,這天還灰濛濛的你能有什麼好玩的?”
話雖是這麼說卻坐了起來,拿過棉衣穿在了身上。
“看,我們去騎馬怎麼樣?”雲諾也在車中坐下,伸手扯過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袱從裡面掏出了兩套軍裝鎧甲來,一臉興奮地看着覓塵。
這兩日白天黑夜地悶在馬車中,日子簡直成了一種酷刑,弄得她幾欲發瘋,昨日雲諾來找她,她無意中提到要不找兩身騎兵的裝備換上騎馬調劑下,誰知道雲諾還真動了主意,付諸行動,覓塵有些傻眼地望着她。
“不是吧......這些你是從哪裡弄來的?”
“偷的,昨晚我一夜沒睡,摸到騎兵營就幹了這些事。你不知道我找了多少營帳才弄到這兩套小碼的軍裝。半夜我就來找過你了,外面駕車那冷麪男死活不讓我打擾你,真是你家王爺調教的好下屬!簡直跟他一個樣,真不知道你怎麼受得了!快點換上,馬匹我也找好了。”雲諾說着還不忘怒目掃了一眼車門處。
覓塵無奈搖頭,真不知道說她什麼號,大晚上不睡覺去偷衣服,天亮了不補覺卻囔囔着騎馬。看她已經穿戴了起來,也只能跟着扯過那鎧甲穿了起來。
兩人收拾好,便出了馬車,覓塵望向駕車的朗楓,見他正一臉陰沉地看着雲諾,似乎在指責她帶壞了自己。而云諾卻笑得越發開心,得意地瞪着朗楓一眼,回頭道:“快走,快走,被人看見就不好了。”
覓塵見她已經跳下了馬車往後而去,忙看向朗楓:“不會有事的,我馬術很好,你不必跟着。”
見朗楓點頭,覓塵也跟着跳下了車,追趕雲諾而去。莞爾,朗楓那副不怒不笑的樣子確實是歸海莫燼,不過讓人家一個黑翊軍副將軍領來給自己當車伕,任誰怕是也笑不出來吧覓塵不得不佩服雲諾的能耐,居然還找了兩匹通體烏黑身形高大的駿馬,一看就不是凡品。翻身利落上馬,此時的天尚未全亮,天空迷迷糊糊地看不清晰,一切都像是被冬天施了法術一樣,都安靜的睡着了。
覓塵挺起胸膛深深地吸了口氣,鼻腔中,口腔裡都被灌滿了冬天獨特的清涼,這種冬天獨有的氣息悠悠地掠過了每一條敏感的神經。輕輕的噓一口氣,一團白霧裹着一份溫暖嫋嫋升空,在半空中伸展,氤氳,半晌又匯入了乾冷的空氣。清新的寒霜撲面,冷風迎了過來,圍着他不停地跳着、舞着。覓塵不覺寒冷,反而渾身舒爽了起來,嘴角也勾了起來,看向身旁精神奕奕的雲南,見她正一臉討賞地看着自己,覓塵毫不吝嗇得投去一個讚許的目光。
“你上哪裡弄的這兩匹神駒,不錯啊。”
“嘿嘿,這可是御馬,能差咯?”雲南催馬靠近覓塵神秘地眨巴着眼睛道。
“御馬?你不要命了?!”覓塵嚇了一跳,差點從馬上滑下,心道這丫頭膽子不小,連御馬都敢偷。
“放心吧,不是偷的,是我借的。跟看管馬匹的尚公公打過招呼了,還花了我不少銀子呢。皇上駕車的御馬那麼多匹,昨日剛換下一批,這些事閒置的,不會被發現的。反正傍晚就能到上黨了,到時候還了不就得了。瞧把你嚇得,我辦事就那麼沒分寸?”雲諾委屈道。
覓塵這才放下心來,挑眉:“你辦事要是有分寸我們就不會在這裡了!走,去隊伍最後面溜馬去,省的被發現了。”
說着便策馬轉頭向隊伍後面揚鞭而去,雲諾也趕忙跟了過去。此時天尚未亮,兩人又穿戴盔甲帶着頭盔,再加上隊伍不時就有巡視的騎兵,她們的衣飾雖不是巡視兵的穿戴倒也沒人注意。
兩人跑了一下段,眼見迎面一人飛馳而來,白衣白甲甚是醒目,身後的黑色披風更是高高揚起俊逸天成,正是歸海莫湛。覓塵和雲諾對視一眼,暗歎倒黴,忙低下了頭停了馬站在路旁躬身讓道,心中祈禱着他趕緊過去,可別發現了她們。
歸海莫湛何等眼力,早在她們沒看到他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兩人,見她們萎縮一旁垂頭恭敬的樣子眸中帶過好笑,故意在經過兩人身旁時放滿了馬速,直嚇得兩人頭垂得更低了,這才輕輕一笑催動馬繮躍過兩人飛馳而去。
覓塵聽到馬蹄聲遠去總算鬆了一口氣,擡頭望向雲諾,見她也一臉慶幸:“你有沒聽到他好像笑了一聲?”
“沒吧,快走吧,早點到後面去就沒事了。穆王爺負責皇室車架的安全,後面都是隨行的奴才,沒人巡視的。”雲諾說着揚鞭便抽打上了覓塵身下的馬屁股上,馬兒一聲長嘯飛奔了起來。
覓塵不防身子往後一仰趕忙拉好馬繮,回頭使勁瞪了一臉得意的雲諾一眼,惹得她更快樂地咯咯笑了起來。
到了隊伍後面果然沒有了巡防兵,由於都是步行,隊伍也稀稀落落。雖說兩人騎着馬顯得極爲突兀,可大家都是步行趕了幾天的路哪裡還顧得上她們?兩人悠哉遊哉地有一下沒一下甩着馬鞭,隨意的往前走着。
夜晚的寒霜將羣山覆蓋上了一層蒼茫的白色,展現在眼前是一副磅礴的好圖景,巍芒間孕育着新的希望。山間路旁松柏蒼翠也帶上了一層霜,淡綠中隱隱的泛出青灰。遠望去彷彿被飛揚的塵土覆住了,雖是如此它們卻精神抖擻地挺立着,傲迎風霜雨雪,激勵着人們勇敢地前進。
覓塵看着遠處的起伏的山巒,只覺得心裡特別痛快,輕輕地揚鞭哼起了那首《還珠格格》上的當山峰沒有棱角的時候。
歡快的歌聲輕輕盪漾在風中,因爲怕被發現了女子身份,覓塵唱得有些輕,雖是少了些豪情,但卻多了絲清爽,一遍唱過雲諾也跟着哼了起來。
“讓我們紅塵作伴活的瀟瀟灑灑,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對酒當歌唱出心中喜悅,轟轟烈烈把握青春年華......”
兩人一遍遍地唱着,不時相視而笑,突然遠處傳來馬蹄聲,兩人詫異望去,但見三人兩騎迅速地靠近。正是歸海莫湛帶着小莫睿,還是戴郇翔迎面趕了過來,轉瞬便到了跟前。
“你們兩個,哪個營的?!不知道軍紀?私自逃隊,該當何罪?!”歸海莫湛怒目揚鞭道。
“該當何罪!”他身前的歸海莫睿也跟着揚起小臉蹙眉道,一副小將軍的打扮,佯怒的樣子更顯可愛。
覓塵望着歸海莫湛佯怒的臉,寒風下黑色的披風輕揚着,輕甲佩劍襯托下更顯俊朗,少了一分平日的溫雅多了些英氣。雖是怒目挑眉,但那眸光卻宛如一紅清泉盪漾着愉悅。
覓塵輕輕笑了起來:“王爺息怒,小的知錯了,甘願受罰。”
“恩,知錯了便好,那就罰你給十六皇子當馬伕吧。莫睿,過去吧。”歸海莫湛一本正經道,說着便提起了身前的歸海莫睿,將他送向覓塵的馬上。
覓塵也不多說,扶莫睿做好,將他身上的披風裹好。
“王爺剛剛看到我們了?”雲諾跟戴郇翔低語了幾句簡單交代了自己一晚上的犯罪過程,這纔回頭笑着看向歸海莫湛問道。
“看不到你們難道我還看不到父皇這兩片御馬啊?這麼明顯的馬你們也真敢騎。”歸海莫湛輕笑挑眉。
“有什麼不敢的,不都是馬嘛。”雲諾打量了下身下的馬確實顯眼了點,竟似比戴郇翔身下的白馬還高出半頭來,自己也覺這事做的魯莽了,卻還是嘴硬嘟囔道。
“胡鬧,不怕再被惠妃娘娘教訓?一晚上不睡覺不累嗎?”戴郇翔神色肅整地看向雲諾,口氣卻掩不住關切。
覓塵笑着看了兩人一眼,見雲諾滿臉委屈面色酡紅,回頭跟歸海莫湛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同時驅馬快行了幾步,留給他們二人世界。
“塵兒姐姐,你們剛剛在唱什麼歌?在唱給我聽聽吧。”歸海莫睿仰頭看向覓塵,一臉的期許。
覓塵四下看了看,幾人在路邊一番耽擱竟完全脫隊,便點點頭輕咳一下,大聲唱起了那首《紅塵作伴》。
唱着唱着,笛聲響起,回頭詫異看到歸海莫湛一支紫笛橫在脣邊,笛聲破空而出。他見覓塵帶過笑意,融化了冬日的寒意,覓塵輕輕一笑唱得更加大聲了起來。沒一會雲諾和戴郇翔也跟了上來,歌聲中又加上了雲諾豪情萬丈的清脆和莫睿有些稚氣的童音,沒一會戴郇翔也跟着唱了起來,伴隨着舒緩卻歡快的馬蹄聲,嘹亮的歌聲此起彼伏響徹四野。
覓塵快樂地拂過莫睿頭頂,忽然一絲帶着涼意的小東西鑽進了她的領口,似乎大家都感受到了,幾乎同時望向天空。永封元年的第一場雪終於在這個美好的清晨來到。看着晶瑩剔透的雪花從天上飄落,覓塵伸手去接,剛好碰到雲諾也伸出了雙臂,兩人相視一笑,拉起了手,歌聲更加嘹亮了起來!
不知唱了多少遍,直到大家均覺飢腸轆轆停了下來。
歸海莫睿回頭看向覓塵:“塵兒姐姐,什麼叫活的瀟瀟灑灑?”
“恩,就是活的隨心,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那我將來一定要做大將軍,做了大將軍就能保家衛國,還能保護塵兒姐姐,要是有人敢欺負姐姐,我就讓我的兵士們將他打得屁滾尿流。”
看着莫睿一本正經的小臉,覓塵將他攬進懷中,俯身在他紅紅的面頰上印下一吻:“好,那姐姐可等着那一天呢。莫睿快快長大。”
“瞧瞧,我們小莫睿倒是懂憐香惜玉呢,比湛哥哥會討人喜歡啊。”歸海莫湛一臉吃味得說着,眸光卻定定看向覓塵。
覓塵被他的語氣和言語調侃得微愣,擡頭望向他跌進他流光溢彩的雙眸,只覺他幽深的眸子似帶着蠱惑般,讓她一時沒回過神來。
“塵兒,你都是大姑娘了還調戲人家小孩子,不怕羞!”
雲諾的嬉笑傳來,這才驚醒了覓塵,一時間幾人都嬉笑了起來。只是覓塵的心中卻似紊繞着什麼久久不去,剛剛她在歸海莫湛眼中看到的,那一晃而過的流彩是柔情嗎?怎麼會呢……還是自己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