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相見

故人相見

世界上有三種人最不幸,第一種是沒有任何親人也沒有任何朋友的人,第二種是沒有保護自己也沒有自己想保護的人,第三種是具有第一,第二種特徵的人。很不幸,我就是第三種人。

“想什麼呢,蕭兒?”樑少攻走過來順手一撩長袍的下襬,就勢坐於亭廊的橫樑上,我微微向後倚靠在他的背上,很愜意的枕着他的肩頭說道:“想以前的事情呢。”

“蕭兒以前一定活得很精彩吧!”精彩,或許吧,對於一個普通的18歲少年來說,我的生活是很精彩。

“少攻想聽嗎?”我輕輕的閉上眼睛,享受着冬日夕陽的餘光,暖暖的包容着我,呵護着我,猶如珍寶,精心備至。

我等着樑少攻的下文,他始終保持沉默,我知道此時的一切是屬於我的,他不想破壞,也不忍破壞,明知道是假的可是我還是很欣慰,人總有累的時候,不能時時刻刻都帶着面具生活,有時候應該適當放縱一下自己,哪怕有的只是虛幻,不過假作真時真亦假,無還有時有還無,人生本來就是一場戲,又何必太過拘泥這真假,死都死過一次難道還不明白嗎。此時的我只是簡簡單單的蕭灑,而他?也只是一個叫樑少攻的過路人。

“我一生下來就成了個孤兒,被人收養過幾次還是難逃孤兒這兩個字,那年我五歲,一個五歲的孩子能知道什麼又能瞭解什麼,可是不知道老天是不是看我活太慘了,爲了補償,給了我一個過於聰明的腦袋,別的孩子不明白的,我懂!我真不想再當孤兒了,那年我在心裡默默發誓,要是還有人肯收養我的話,我一定會做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孩子。然後我就變成了蕭灑。”

“蕭兒做到了嗎?”片刻沉默之後,樑少攻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我愣了一下,慢慢睜開眼睛,腦袋也跟着動了動,太陽差不多都落下去了,冬天的白日也在不知不覺中漸漸的變短。我吐了一口氣,團團白霧從口裡冒出幻化成空,幽幽的說道:“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好,這不連命都搭上了。到頭來又被打成原形,變成孤家寡人了。”

樑少攻聽着從身後傳來的笑聲,悲從哀來,忽然感覺心裡的某個繃緊的弦鬆了,身後的人似乎從沒真正的笑過,即便是沒有臉上那個銀製面具,也是活在重重的僞裝之下,看似沒心沒肺,逍遙灑脫,實際上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然後樑少攻作了一個讓自己都吃驚的舉動,沒有任何目的,沒有任何意圖,只是想緊緊地抱着他,沖淡眼前人那股濃濃的哀愁。

被樑少攻突然的一個熊抱,我回過神,笑道:“你幹嘛抱這麼緊,還怕我跑了不成。”有些話說出來,心情確實不再那麼壓抑,不過我現在後悔了,我不希望別人同情,也不需要,沒有人同情的我,或許我還不會覺得自己有多慘。

“有我在,蕭兒怎麼會是一個人?以前不是,現在不是,將來更不可能是,如果現在由我來收養蕭兒,蕭兒願意爲我做這世間最好的情人嗎?”樑少攻說的很平靜,音調很舒緩,語氣很流暢,可是對於我每個字猶如驚雷,震徹心肺。

都說劉邦是假仁義,可是假仁義作到他那個份上,於真仁義有過之而無不及。

總說少攻是假情義,可是現在他假的連我都希望這是真的,能說出這樣的話或許,可能,對我不是真的無動於衷吧。我像撤了心裡的那道防線,鬼使神差的伸手環上了他的腰,就這一刻,一分,一秒,讓我感受一下吧,就算是假的也好。

溫存了一會兒,我覺得夠了,擡起腦袋對着樑大美人笑道:“冷,我想回屋。”樑少攻二話沒說抱起我就往屋裡走,也不顧下人們驚詫的目光,以及遠處幾道憤恨的眼神。

“剛纔,我說的話都是胡編的,沒想到你還真信。”我在美人懷裡笑道。

“編得這麼真情流露,也算難爲你了。”

夜晚,我,樑少攻兩個大老爺們獨處一室,樑少攻說什麼都不願意跟我睡在一張牀上,也罷,於人於己都挺難受的,隨他吧,反正我睡牀。

“蕭兒,今天高興嗎?”

“嗯…”

“蕭兒送我的風箏我很喜歡。”

“嗯…”我有點迷糊了,今天玩得太高興了。

“那首詩,也很好。”

“嗯…”或許夜晚總使人孤寂,聽着他的聲音我覺得特安心,越安心就越困。

“蕭兒,明天跟我一起進宮如何。”

“嗯…”我的上下眼皮不停的切磋着,進攻?撤退都行?

“蕭兒…”

“嗯?”

片刻之後,就在我快要進入夢鄉的那當口……

“蕭兒…”樑少攻一聲深情的呼喚又把我拉了回來。

“嗯?你到底讓不讓人睡了?”我口齒不清含糊的說着,一個翻身雙腿夾着被褥繼續醞釀中。

“蕭兒,你再‘嗯’兩聲給我聽聽。”

“滾!”我怒吼,想扔個枕頭過去,一看上好的玉石枕,沒捨得。

我真不記得我有答應過樑少攻來這兒。不過就算不答應也得跟來,形影不離嗎?我坐在一個貼身侍衛應該坐的地方,看着眼前的美酒佳餚,口水咕嚕咕嚕的往下嚥,造孽呀。

今天在場的人不多,個個都是重量級,這不對面斜對着有個俺熟悉的面孔,正憤憤然的怒視着俺,嚇的俺的小心臟撲騰撲騰的。

“韓將軍,莫非本王的侍衛得罪了你?”樑少攻淺嘗了一下杯中美酒,聲音雖平緩,但卻透着股寒氣,放下手中的酒杯,擡頭看着韓遂,續又說道:“幾年不見,韓將軍出落的更標誌了。”說完往嘴裡夾了塊牛肉,細細品味着,眼神卻停留在韓遂身上,收放自如。

韓遂正要發怒卻被一旁的中老年人揮手壓住,親爲韓遂斟滿了一杯酒,用眼神示意少安毋躁。

問我在何處,韓遂爲何會出現在我面前,那中老年人又是誰?

答曰我在宮中正陪着樑少攻跟他的心上人——太后喝酒(我看,他們喝),韓遂作爲平國的使節前來割地求和,至於那個中老年人嘛——晉國國師段天,說客是也。四國中唯晉國有國師,此人頗具神秘色彩一時間我也搞不大清楚,只是其他三國國主對此人都很尊敬。

“本王竟不知晉國與平國如此親密,着實吃驚不小。”樑少攻雖含笑說道,但每個字都透着股霸氣,抑或是殺氣,總之很冷很冽,真真是笑裡藏刀,暗含玄機。

“攝政王說笑,老朽在此無關晉國,實在是因爲老朽與平國國主頗有些淵源,故此答應助韓將軍一臂之力。”段天說話不緊不慢,舉手投足之間從容斷定,頗有些仙風仙骨之氣。我擡眼看了看宴席間的各位官家一個個都默不作聲,靜觀其變,再看看上位的小皇帝和太后,覺得這孤兒寡母着實可憐,這裡又有誰把他們放在眼裡。

“原來是這樣啊,那國師這一臂之力打算放在何處?”說話間樑少攻揮揮手,美樂妙舞愕然而止,氣氛頓時詭異了不少。

“貴國與平國之間的事情,老朽不想插手,區區不才,只是希望攝政王能賣老朽一個薄面,手下留情,世人皆知一把火已經使平國元氣大傷,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必苦苦相逼。”段天說完舉杯走向樑少攻,儀態從容,步伐穩健,風淡雲輕般飄然而至,“攝政王若答應,區區不才,老朽可爲王爺解一心中疑惑。”然後便伸手在案几上筆畫了一個字,樑少攻依舊掛着招牌似的笑容,頷首。段天便在其耳旁低語了幾句,樑少攻聽完哈哈哈大笑三聲說道:“本王賣你這個薄面,國師可不要忘了。”我疑惑這唱得是哪處,正捉摸着忽然對上段天考究的雙眼,還沒回他一個白眼,那人已翩然回席了。

席間又一片和樂融融之音,欣欣向榮之色。

我可以忍受胃內虛空從而導致飢腸轆轆,可以忽視韓遂時不時投過來的憤恨之色,但是我受不了一道由暗處射來的目光,不是我敏感,我就是覺得有人在盯着我,就好像我是一隻待狩的青蛙,而他是一條狡猾的響尾蛇,絲絲的吐着舌芯,發出格楞格棱的聲響。我不動聲色觀察着在座的每一位,到底是誰?

一遍又一遍,一環又一環,沒有了,那種感覺又消失了。每當我稍微安心時,那種令人髮指,通身不暢的感覺又襲了上來。當我第N次掠過段天,掃向韓遂的時候,我怔住了,我把目光又退回到段天的身上,沒有了,剛纔如此強烈的不適感消失了,但見段天把酒當歌,好不痛快,不是他,我心道。那會是誰,正思緒間,那種感覺又襲了上來,我猛然擡頭正正對上那道讓我如此難受的目光。一個坐在段天身後,好不起眼的侍衛。長相沒有絲毫可取之處,臉部面孔呆板僵直沒有絲毫生氣,唯獨那雙眼睛冰冷陰騖,凜冽如冬,寒徹入骨,猶如雷電般直射我心,如此之眼神我只見過一個人擁有,不好的回憶蹦到眼前,我急忙收回目光,安慰自己道:不可能,不可能,只是錯覺罷了。反覆對自己說了幾遍之後,也冷靜了不少,之後那種感覺再也沒出現直至酒局結束。

“聽說攝政王得了個曠世奇才,區區不才,可否請王爺引見。”我就知道但凡進宮準沒好事。段天朝樑上攻作了個揖,眼睛卻一直盯着我看個沒完沒了。而我則儘可能的將自己的存在感幻化爲零。樑少攻笑而不語,不知道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讓人甚是心焦,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監,豆大汗珠已經從我的面具下露了出來。

這時一個最不該出現的聲音說話了:“怎麼,王爺也有不捨得的東西。”太后將東西二字咬的甚是清楚,看向我的眼神我可以理解爲嫉妒嗎?

“哈哈哈。”樑少攻爽朗的笑道:“既然帶來了,其有不捨得之理。”然後回頭朝我使了眼色。我會意,向前走去:“在下蕭灑。”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