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下,承乾殿。
此刻,殿中早退去了熙熙攘攘的人羣,原本流水線般攤擺開來的宴席也撤掉了,只餘左右幾張案几陳列,上面擺着一些簡單卻精緻的菜式和美酒。
到這個時候還能留在大殿中的,只有少數幾人。
坐在最上位,以主人待客之姿,舉杯向堂下衆人敬酒的,是祁國國主——衛聆風。
往下看,坐在左首第一位的男子,舉止溫文謙和,正是尹國此次出席道賀祁王大婚的使者,四皇子——尹子恆。
如數下去,右首第一位的就是鑰國皇太子,赫赫有名的黑馬神將——傅君漠。
這大廳中,總共坐了不到二十人。除了以上這三個,另外還有祁國新任的宰相——文策,護國將軍玄天,以及一些國力稍強的小國使臣。
其中,就包括佔據天下至利形勢,卻身不由己無法掌控自己國家的銀川國,以及新近崛起,勢力慢慢遍佈各處,終引起祁、尹、鑰三國警惕之心的依國。
衛聆風形態悠閒地坐在上位,淡淡的目光一個個掃過在場的衆人,最後停留在白衣勝雪,行狀慵懶無謂的依國使臣——白勝衣身上,微微一笑,隨即瞥開,舉杯道:“感謝各位能從千里之外趕來參加朕的婚禮,朕敬各位一杯。”
衆人齊稱不敢,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卻還是有兩人端着酒杯未飲,分別是笑得妖嬈的白勝衣和一臉陰沉、看不清喜怒的傅君漠。
白勝衣將酒杯在殷紅的脣邊微微擦過,輕柔卻又矛盾地有些低沉的嗓音在大廳中響起:“久聞祁國新任皇后娘娘不單精通琴棋書畫,還爲皇上解決了不少海戰上的問題。如此奇女子,今日盛會,又豈可缺了她?”
此言一出,所有在場的人都不由心中一凜。祁國在一個月前無聲無息地滅了汀國,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在那場不足一月的戰役中,他們竟見識到了祁國比汀國更爲先進的海戰裝備和海戰術,震驚了全天和大陸。人們開始意識到,祁國已經真正走上了天和大陸的霸主之路。
如今在場的衆人卻禁不住心中驚歎:難道提高祁國海戰術的,竟是這祁國新任的皇后娘娘——原汀國宰相的女兒?
他們暗歎、咒罵那女子不要臉、賣國求榮之餘卻也心下了然,這也就解釋了爲什麼汀國被滅,新娘娘失了後臺,又沒什麼傲人的美貌,卻還能被冊封爲後。
衛聆風不置可否地笑笑,面上淡淡,竟似對下面的詭異氣氛和竊竊私語恍若未見。目光掃過含笑而立的白勝衣,復又轉到臉色愈加陰沉的傅君漠身上,開口:“太子也是這樣認爲嗎?”
傅君漠擡頭看了上位那個完全猜不透心思的皇帝半晌,忽然想起當初在船上,他問瑩若爲什麼會嫁他。瑩若很無奈地回答:大概是被設計了吧。
他嘴角微微扯出一絲冷笑,淡淡道:“白使臣說得是,如此奇女子,怎能不見識一番?”
聆風悠然一笑,向身邊的太監招了招手,道,“去請皇后過來。”
一柱香後。
那領命而去的太監踟躇走到衛聆風面前,一臉驚惶和不安地道:“回……回稟皇上,娘娘說……說她已經歇下了。”
底下倒有一半人被酒水嗆到,面紅耳赤,咳嗽不已。反而傅君漠一直陰沉的臉微微露出了一絲笑容,但也只一閃而過。
衛聆風卻是完全不覺意外地點了點頭,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揚起,道:“你再回去請,別的不用管,就跟她說‘契約’二字。”
又一柱香過去。
這一次,小太監總算是領了人出來,可是面色還是一樣的惴惴。原因在於身後跟着的那個,剛剛被封爲祁國皇后娘娘的少女,一身與這個場合完全不搭吊的裝束。
沒有白天那樣華麗的宮裝包裹,也沒有梳得精緻華麗的宮髻點綴,眼前的少女真的只能被稱爲少女,一個普通的少女,而絕不象是一國的皇后。
少女的面上無驚無喜,只淡淡地在衛聆風面前福身,道:“皇上,請問如此緊急詔我來有什麼事嗎?”
底下開始竊竊私語,衆人的議論嘀咕之聲一一傳入少女耳中,她的嘴角揚起一絲冷笑。
“貴爲一國皇后,她怎能以如此不敬的裝束出現在國宴上?”
“你聽到嗎?她竟然自稱我,而不是臣妾。”
“也只有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子,纔會出賣自己的國家以求榮華富貴吧?”
……
衛聆風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皺,才擡手示意她起身,道:“免禮,坐到朕身邊來吧。”
少女有些愕然地擡頭看了他一眼,卻也沒反駁,從容地走上去捱了半張龍椅坐下來。
大殿中氣氛詭異,針落可聞,誰也沒想到率先打破沉默的竟會是一直沒開口的尹國四皇子——尹子恆。
只見他端了杯酒起身站到大殿中央,先向祁王施了個不卑不亢的外交禮,復又放下酒杯轉向一旁的少女——琴寧皇后,溫文含笑道:“在下聽人說,娘娘在離開汀國的當日曾高歌一曲,引得所有人駐足停留。凡是那天到場之人都說,此情此景畢生難忘。”
“在下一向不好戰事謀略,卻偏偏對琴棋書畫情有獨衷,不知今日可有幸聽娘娘彈奏一曲,此生也必無撼了。”
原本低着頭的少女忽然擡起頭來,琥珀般明亮的眼中射出一道清冷的光芒,望向大廳中央翩翩而立的尹子恆。
尹子恆微微一驚,只覺那琥珀色的眸光似曾相識,卻又完全沒有一點熟悉之處,不由地僵在了原地。
少女淡淡冷冷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落到右側首位的傅君漠身上,那眸中的溫度彷彿又降了幾分,卻沒有多做停留,只餘下傅君漠越加陰沉的臉和蹙成一團的濃眉。
尹子恆驚訝地發現,少女最後的目光竟是落在她身旁之人,祁國皇帝衛聆風身上,眼中無喜無波,卻讓從來都喜怒不測的衛聆風也微微擰眉。
少女幽幽一笑,忽地開口:“皇上……以爲如何?”
衛聆風舒眉,已恢復了平日的淡定從容,溫柔笑道:“瑩若願意就好。”
少女又是冷冷一笑,忽然輕盈地從龍椅上跳了下來,走到大廳最後一張空無一人的案几前坐下,環視了一下四周,才微笑道:“唱歌多無聊,不如我給各位說段故事吧。”
說完也不等旁人反應,已兀自開口:“不過我講的真的只是個故事,如有雷同……”少女狡黠一笑,眸中光芒閃耀,“純屬巧合。”
“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史上有千千萬萬個朝代,我講的這個朝代,就權且稱它爲東漢吧。”
“東漢末年,天下大亂,羣雄並起,爭霸天下……”
在場的衆人誰也沒想到,這一講竟整整講了一個半時辰,直到深更半夜。
故事從桃園三結義到曹操獻刀、從孫策立業到曹操煮酒論英雄、從官渡之戰到連環計火燒赤壁……一環扣一環,一役連一役……
開始的時候,聽的人心境多有不同,有人厭煩,有人鄙夷,有人疑惑,也有人慎重。可是漸漸的,所有人的心裡都只剩下一種情緒,那就是——震驚!
即便是一直慵懶含笑的白勝衣也慢慢露出凝重的神色,傾身端坐聆聽。
少女的表情語調,卻從始至終未有改變,清清淡淡,不抑不揚,與這大廳中緊張壓抑,一觸即發的氣氛形成鮮明的對比。
無人知道少女脫口而出的曹操、孫權、劉備是何人,更無人知曉那些足以震驚世人的戰役——官渡、赤壁發生在何方。
那些戰役雖然精彩,卻也不至於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也不足以讓在座所有的人盡皆變色。真正讓各國梟雄動容的,是少女慢慢提到的有關荊州的爭奪戰。
得荊州者得天下。
這句話,讓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將目光放到冷汗涔涔的銀川國國主身上。如此相象的地理環境,如此巧合的戰略形勢……
在少女的說書中,是得荊州者得天下。那麼是不是影射着,在這天和大陸,就必定是得銀川者得天下?
這裡在坐的每一個,無論外表多庸碌無能,都畢竟是有心人,是一國傑出的政治家。所以不用任何人提醒,他們都開始深深牢記少女所說的每一種戰略,每一個人物,甚至每一句話。
因爲他們忽然隱隱意識到,一個關係着自身,甚至關係着整個天和大陸未來的——關鍵。
“赤壁之戰後,曹操留下人馬守衛江陵、襄陽等地,聯軍乘勝追擊,重點進攻南郡首府江陵,繼續展開荊州之爭,結果曹操、劉備、孫權三分荊州……”
說到這裡,少女輕柔寧靜的嗓音忽然嘎然而止,見衆人正翹首期盼地望着她,目光炯炯,不由嫣然一笑,道:“至此,天下終成三國鼎立之勢。”
衛聆風眉頭微微擰起,他低頭望了望臉色陰鬱黑沉的傅君漠和一臉複雜深思神色的尹子恆,再擡眼望向一一掃過衆人,最後以冰冷無溫度的目光對上他的少女。
她明明在對着他笑,卻笑得決絕清寒,直讓他的心都一點點變涼。只見她略有些發白的朱脣一啓,清潤卻因長時間說話略有些沙啞的聲音在殿堂後方響起:“還有,本amp;#8226;書amp;#8226;完!”
此話一出,饒是殿上最鎮定的人也忍不住有暴跳殺人的衝動。
衛聆風也是經了半晌纔回過神來,忍不住又是頭痛,又是好笑,可是那笑中卻摻雜了一些他自己也不曾想過的苦澀。
冰依……是在報復他們嗎?嫁禍步殺的尹子恆,傷害心慧的傅君漠,以及……佈局設計這一切的……自己……
還記得當初冰依看了那幾張銀川的軍事佈防圖,就說過一句:其實也不難攻克嘛!當時,雖曾懷疑,卻怎麼也沒想到她說的竟都是真的。
她所講述的三國,其中每一個戰略都不見得有多精密高明,在不同的守成將領、不同的情況下,若只是照搬,成功的機率也是微乎其微。
可是這些戰略,卻勝在突破常規,勝在它們是一種天和大陸從不曾存在過的意識。
他知道,只要這些策略單獨到了自己或是傅君漠等人手上,就一定能將他變成一種無堅不摧的戰力,真正歸併銀川國,進而一統天和大陸。
只是如今,這些戰略,這些計策,被她當着天下衆使臣,當着三分天和大陸的祁、尹、鑰三國首要人物面前說出來……
少女站起身來,臉上掛着淡淡的淺笑,望向仍緊鎖着眉頭未有回神的尹子恆,揚眉道:“四殿下,我講的這長達三……一個多時辰的故事,可還滿意?”
尹子恆一楞,忙回過神來,抱歉地一笑,語調神色竟仍是如初的謙和淡雅:“在下實在沒想到娘娘竟讀過此等史書,卻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竟能有如此空靈的想象和深遠的謀略,讓在下好生想要結識一番。”
少女不置可否地笑笑,轉頭往大殿一旁本是用來歌舞助樂的瑤琴望了一眼,道:“四殿下剛剛不是說想聽我彈奏一曲嗎?不知現在可還有此等雅興?”
尹子恆忙高興地回道:“如此當然甚好。”
少女走過去拿起那瑤琴走到大殿中央,就這樣面向上位的祁王席地坐了下來。她的目光清冷而譏誚,一個個掃過前方三個正凝視着她的至高無上的男子,露出冷冷一笑。忽地十指輕撥,前調噴薄而出……
恐怕誰也沒想到,在這看上去纖瘦羸弱無比的少女手下彈出的竟不是輕柔婉約或哀傷動人的樂聲,而是激盪縱橫、目空一切的曲調。
朱脣輕啓,一道既是清潤、又是沙啞,既是平靜、又是洶涌的歌聲,劃破了這寂靜空曠的大殿,也劃在了殿中每一個人的心上……
不是英雄不讀三國
若是英雄怎麼能不懂寂寞
獨自走下長板坡月光太溫柔
曹操不羅說一心要那荊州
用陰謀陽謀明說暗奪淡薄
東漢末年分三國烽火連天不休
兒女情長被亂世左右誰來煮酒
尓慮我詐是三國說不清對輿錯
紛紛繞繞千百年以後一切又從頭
(以下開始恢復第一人稱)
我擡頭,無波無瀾的目光一一掃過眼前的三個人:尹子恆、傅君漠和衛聆風。恨嗎?也許曾經有過,但此刻唱着這首曹操》卻忽覺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你們都是這亂世的霸主,你們都能輕易掌控着別人的生命,可是,你們也註定了一生孤獨。
想要成爲霸主的人,怎能不懂寂寞?
我的嘴角微微揚起一絲冷笑,淡淡的目光最後停留在面無表情的衛聆風身上,他的眼中似乎閃耀着什麼複雜的神光,可是離得太遠我看不清,也不想……看清。
衛聆風,就算你能掌握所有人的生命,如何?就算你能把別人的每一步都算計好了,又如何?
這世界上終歸有一樣東西是你無法掌控的,那就是——人心。
不管是別人的心,還是……你自己的心。
不是英雄不讀三國
若是英雄怎麼能不懂寂寞
獨自走下長板坡月光太溫柔
曹操不羅說一心要那荊州
用陰謀陽謀明說暗奪淡薄
東漢末年分三國烽火連天不休
兒女情長被亂世左右誰來煮酒
尓慮我詐是三國說不清對輿錯
紛紛繞繞千百年以後一切又從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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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掃除去了然然也快出來了,不過這些過度,這些對以後比較重要的鋪墊還是要讓偶寫好的,55555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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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章半,第二卷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