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然夢(七週年修訂典藏版)
風之都皇宮冰凌城。
“天君,三個月到了嗎?”
“回皇上,到今天爲止剛剛滿三個月。”
“是嗎?”堂上一直伏案的藍袍中年男子終於停下了手中的筆,擡起頭來,露出個淡淡的笑容,“撤回所有保護。”
“皇上!”傲天君一驚,忍不住脫口道,“可是少主……”
“吩咐下去,不論用什麼辦法,一夜之內將‘冷情刀客’就是步殺的消息傳遍尹祁等國。”
“皇上——”
藍袍男子冷冷掃了他一眼,才道:“然兒身邊那個女孩是誰,查出來了嗎?”
傲天君忙收斂了神色,道:“微臣無能,風部動用了所有的情報探子連月調查。可是對於這個女孩,除了知道少爺和步殺叫她水冰依外,其他身世背景一無所知。”
“哦?”藍袍男子眼中精光一閃,嘴角露出一抹森然冷笑,“莫非真是從天而降的?”
“未知的東西過於危險,清了吧。”
“是。”
藍袍男子不知想到了什麼,擡起頭來,望着空處,眼光幽深。忽然,低下頭直視着堂下跪的人,沉聲道:“去,傳話給離風。就說,撒了多年的網,是時候收了。”
傲天君面色猛地一白,撐着地面的手竟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待要求情,可是看到男子眼中的森冷,最終也只能猛吸一口氣,重重磕頭,顫聲道:“是,皇上。”
望着傲天君離去的背影,藍袍男子眼中漸漸流露出一絲痛苦,喃喃自語:“然兒,別怪父皇,這麼多年的局,是你註定要成爲冰凌的王。”
從臨湖村出來心下也不免有些悵然,看着那些樸實的村民老人拖小孩,丈夫攜妻子聲聲又聲聲的挽留,有的甚至痛哭流涕。原本沒什麼離愁的人,竟也有了些傷感。
我深吸了口氣,望向馬車中閉目假寐的祈然一眼。這個有着絕世容顏、絕世才華的善良男子,如果不是他,自己恐怕永遠也感受不到這種有些自豪、有些感動,又有些傷感的心情吧?
我笑笑,即便有心,我也絕沒有他和步殺這樣的能力。從未想過,只要他們願意,竟真的可以單憑兩個人就在江湖上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當時的我們,似乎都太過快樂了,僅覺得這天下事,只要是我們願意就沒什麼解決不了的難題。正是這種忘形,讓我們,或者只有我,忘記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
我是真真正正太小看了冰凌,也太小看了祈然對一個帝王做出的承諾。
以至很久很久以後,當真相被發現的時候,我終於悔不當初。
行了半日,覺得天氣開始炎熱的有些過分,想想三伏天也已經到了,再熱也不算稀奇。此時卻是特別羨慕祈然,怎麼看都是一身清涼無汗的模樣,彷彿連天氣也是專生寵着他的。
正午時分,馬車終於停了下來。步殺取了工具去找食物,我們則心安理得等着吃現成的。呃——那個,回想一下其實吃現成的只有我,因爲食材是步殺尋來的,烹調的卻是祈然。
說到這裡我就不得不再老生常談一下,這個祈然,說真的很多時候我都懷疑他不是人。哪有一個王子,只是隨便觀摩了一下廚師的表演就能做出出色飯食的?實在也太不給那些苦心鑽研多年的老師傅面子了。
而且最可氣的是,每次烹飪完畢,他依舊一身清爽,哪像我,無論多小心都會把自己弄得蓬頭垢面、一身狼狽。
我做的東西也不是說不能吃啦,至少肯定比步殺做的像是人吃的食物,可是跟祈然這種一學即精的天才比起來,我還是寧願遭殺手白眼,乖乖當米蟲。
一下車我就忍不住大叫了起來:“好美啊!”
湖面藍光盪漾,微波粼粼,映着這滿山奼紫嫣紅,盎然生機,我不由得看得癡了。
祈然微笑着站到我旁邊,柔聲道:“這是尹國有名的‘鑑月湖’,到了晚上更是美麗。平時也是多有人來欣賞的,只是這幾個月附近瘟疫盛行,才如此渺無人煙。”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只覺那清新的水鄉之氣撲面而來,還隱隱夾雜着大自然特有的幽香。
“可真奇怪,明明是這麼美麗的地方,怎麼附近都沒人居住呢?”
“這裡雖美,卻太過偏僻,若不是有遊俠之士恰好路經此地,並將他寫入生平列傳中廣爲流傳,恐多半沒幾人能有幸欣賞這美景。更何況,這裡美則美矣,真的居住於此,卻也稍嫌寂寞了。”
“是嗎?”我略一沉吟,終微有些失望地道,“可是你不覺得能在這大自然中臨湖而居是件很美妙的事情嗎?”
說着我不禁興奮起來,這種天然去雕飾的稀罕美景,在現代即使有再多的錢,也絕對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的臉頰因激動而有些通紅,連比帶畫的描述,卻絲毫沒有注意到祈然含笑、寵溺又暗帶哀傷的眼神。
“湖的兩旁要種滿柳樹,對了,就像昌平鎮上那個宅第一樣,楊柳拂岸。再在四周種上幾株杏花,嘿嘿,雖然有些取巧,可不真真應和了僧志南的詩:沾衣欲溼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我向後退了幾步,目測距離,然後用腳踩了實地,張開雙臂高興道:“房屋就蓋在這裡。先聲明我可不要草屋,一吹就倒了。也不要太大,像你那個叫啥啥的宅子,就我們三個人住,也太空曠了,倒是比較適合鬧鬼,半夜醒來沒準自己先把自己嚇死。我們只求漂亮結實爲上。嗯——”我托腮思索,隨即笑道,“我的房間一定要有個大窗戶,面對着湖,朝南的。屋裡的東西不要多,有桌有椅有牀就好。牀頭最好有燈和書架,無聊了就翻來看。當然,還有樣東西不能少,就是試衣鏡。試衣鏡懂不?就是很大很長那種,能照出整個人的。可惜這裡沒有水銀鍍的,只有銅鏡,勉勉強強啦。嗯——窗前種什麼呢?我想想,對了,種梨樹。‘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哈,多浪漫的意境啊!你不是說晚上更美嗎?到時,我們三個就在湖邊升起一堆篝火,如果步殺那個冰塊不領情,我們就‘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氣死他!若是下雨時……”我說的興奮,滿頭滿腦都是對未來美好的憧憬,一擡頭看到祈然的表情卻如被人忽然從頭澆了盆冷水,涼得徹骨。
我到底在說些什麼啊?這三個月的新生,讓我拋棄了沉重的負擔,卻也讓我得意忘形了嗎?
我尷尬地笑笑,不去看祈然眼中複雜的神色,迎上剛回來的步殺,道:“我幫你。”
步殺面無表情地躲過我的手,淡淡道:“這林中有個溫泉。”
“真的?”我喜形於色,也不等步殺回答,怪叫一聲取了衣物就往林中衝去。這半個月來都在瘟疫堆中生存,也沒好好洗過澡,全身都快發酸發臭了。
鑑月湖美則美矣,畢竟是觀光用的,哪比得上天生用來爽身舒經的溫泉水。
祈然望着我離去的背影,有些無奈地笑笑,對步殺道:“又是這麼迷糊。我去守着吧,被人撞到就不好了。”
步殺點點頭,開始擺弄食物。
我一看到那露天的溫泉就知道絕對是上品,冉冉蒸騰着的霧氣,在這近夏的季節卻仍是溫而不熱。匆匆脫掉衣物,我仍是想到了這裡畢竟是戶外,又沒泳衣給我穿,所以雖不甘願,還是留了件裡衣才慢慢下水,心道:進了水霧中再脫不遲。
這溫泉底下原有許多踏腳的岩石,水也算不得深。可我沒想到的是,這露天的溫泉經年累月都無人踏足,那些岩石早已被打磨得光滑如玉。我走了兩步,腳下一個滑溜,身體重重向後倒去,眼看就要撞到岸邊岩石,我忍不住一聲尖叫。
預期的疼痛卻沒有到來,我的身體被一雙修長有力的手臂穩穩接住,倒入一個散發着淡淡幽谷清香的懷抱中。
“祈……祈然?”我驚魂未定地站起身來,不知爲何,心中暖暖溼溼的: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都會保護我不受傷害。這就是祈然啊!
只是這一折騰,我和他身上的衣物都溼了大半,臉上也是濺的滿是水珠,不覺好笑。
腰部和手臂忽然傳來一陣灼熱。
以前我總覺得,祈然的手和步殺一樣,終年都是一個溫度。只是步殺的冰冷,而他的是清涼。所以,每每他牽起我的手,面上雖紅,心裡卻有着無限地溫潤和愜意。
可是此刻,卻能感受到他手中傳來,如要將我融化般的灼熱。
我心中一驚,忙站起來,撫上他額頭,急問道:“祈然,你沒事嗎?是不是血蠱發作了?”
睫毛上沾了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一時忘記要先收回手,只是努力地眨眼想將水霧化去。
忽然,眼瞼上感受到微微地一陣溼熱,眼睛恢復清明的時候,看着眼前的祈然我有些愣怔。
他的臉依舊絕美,依舊白得透明,卻隱隱有了抹鮮紅。藍眸忽明忽暗,彷彿有一把不知名的火在其中燃燒。
“祈然——你別嚇我!”想到他的藍眸,本是因血蠱而起,我心中又慌又怕,“我去叫步殺……嗚……”
我原本驚慌失措的話語徹底消失在封住我聲音的脣舌間,只餘一雙眼睛仍不可置信地呆瞪着這張離我只半寸的臉。
是……是我的幻覺嗎?祈然竟然在吻……我?
祈然退開了半寸,額頭抵着我的,恍惚間我似乎看到了藍眸中有抹赤紅一閃而逝。
他的聲音再不復平常的清雅溫潤,沙啞又隱隱帶了分自制:“閉上眼!”他命令道。
這是祈然第一次用這種口吻跟我說話。
我的頭很暈,全身熱乎乎地似有暖流在不停地奔騰竄行。大腦處於急度缺氧狀態,讓我茫茫然無法對周身的一切做出反應前,身體卻已經先一步聽話地照做了。
眼前驀然一黑的那刻,我感受到祈然灼熱的脣倏忽間又覆了上來。如果說,剛剛那吻有如蜻蜓點水的話,此刻卻彷彿翻江倒海般將我淹沒。
祈然的左手扣住我後腦,不讓我有退卻的餘地,右手則密密環着我的腰貼近他灼熱的身軀。他的吻是熾熱的,卻仍帶着溫柔。舌頭輕柔卻堅決地撬開我的脣齒,與我交纏在一起。
我不知道這個吻持續了多久,直到我的脣變得灼熱而柔軟,直到我無法自拔地沉浸在祈然無止境的溫柔和愛意中。
只覺得此時此刻,大腦和心彷彿都已不是自己的,只餘那脣那舌和遍體的火熱在支撐着全部的我。
不知何時,祈然扣住我後腦的手已經緩緩鬆了開來,骨節修長的手指在我髮絲間輕柔地穿行。脣卻依舊緊貼着我的,輾轉吮吸。環在我腰間的手,彷彿要在這濛濛水霧中將我融進他身體中一般,緊到我窒息,緊到我能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
可是祈然,爲何要緊到讓我體味出一絲絲絕望呢?
隨着身體不斷攀升的火熱,祈然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吻得愈加深,愈加狂亂。原本穿插於髮絲間的手不知何時,慢慢滑下。
裡衣襟口燒灼般的火熱讓我原本迷濛的意識瞬間清醒過來,彷彿被從頭至尾澆了盆冷水,又彷彿被人狠狠抽了兩巴掌。
我猛地推開祈然,腳下一滑,竟又是向後倒去。真是萬分後悔今天沒去查查皇曆,是不是泡溫泉不宜。
祈然穩穩地扶住了我,他的臉色已經恢復了平靜,溫和如昔,卻掩蓋不了藍眸中如烈火般仍未熄滅的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