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流言
衆人悻悻地離開,院子裡只剩下我和孔明兩人,只是那些人離開時的目光,讓我心裡有些不安,那樣揣測的神情……
院子裡忽然空落了下來,很安靜。
孔明擡手取下我手中緊握的木棍,“回房休息吧。”
我點頭,想了想,又道,“剛剛這事……別告訴昭兒。”
孔明微笑,“好。”
昭兒回來的時候,孔明正在院子裡看書,我回到牀上繼續躺着。
自那以後,孔明甚少再去水鏡先生家,只是留在院中看書,昭兒倒是每日必去,聽得有滋有味。
“爲什麼不去水鏡先生家裡聽課?”
“老師在教昭兒一些基本的學識,於我無益,留在家中看些書冊更爲好些。”
每每問起,都是這樣的答案,我卻是知道他定是擔憂再出現那一日那般的景況,纔會如此這般留在家中哪兒都不去。
一手撐着腰,我從房中走出,冬去春來,腿傷早已痊癒,倒是肚子日漸鼓起,藏也藏不住了。
走出房門的時候,看到孔明正坐在院中,拿着書冊在看書,他身旁有一隻小小的紅泥火爐,爐上架着一隻小小的壺,不知在煮些什麼,香味撲鼻。
薄春微寒,陽光卻是微微泛着暖意,灑落一地的璀璨。
“煮什麼?”我緩緩走到他面前坐下,問。
“梅子酒”,放下手中的書冊,孔明拿布巾蓋住壺柄,從一旁拿了兩隻杯子,倒了些酒。
“我是孕婦呢!”輕輕拍着肚子,我嚥了咽口水,剋制道。
“沒有關係,可以喝,不傷身。”看出我的饞樣,眸裡帶了笑,他執了酒杯遞到我面前道。
聽他如此說,我便不客氣地接過梅子酒,小口抿了一些,甜中微酸,清香沁人。
坐在他對面,看他一臉笑意的模樣,我心裡也沾了暖意,他絕口不問我的來處,不問我腹中的孩子,不問關於我的一切,這樣的“不問”,於我而言,是一種尊重。
可是……我的出現,帶給他的,是什麼?
是村民躲躲閃閃的目光,是紛飛四起的流言,甚至於……他幾乎寸步不離這院子。
“先生。”院門被推開,進來的是小英,她是那次事件之後,唯一一個還來這院子的村民了。
孔明微笑頷首。
小英手裡提着食盒,清清秀秀的模樣,側頭笑着看我,“裴姑娘,我熬了些湯來,給你補補身子。”
自從知道那個“先生喜歡的魚湯”都進了我的腹中開始,小英便常熬了湯帶來給我喝,小英熬湯很有一手,我忙笑眯眯地上前,看她打開食盒,濃郁的香味在院子裡飄散開來。
舀一勺放進口中,鮮美得令人忍不住連舌頭都要吞下。
孔明看我滿臉的饞相,笑得微微眯起了眼睛,一手拿了書冊繼續低頭看書。
“諸葛公子在嗎?”門口,忽然響起扣門聲,有一童子輕問。
孔明站起身,看向門口,“何事?”
“水鏡先生請公子去一趟。”那童子道。
我這才記起他是那一日在水鏡先生家裡替我們開門的那個童子。
“好。”孔明應了一聲,側頭看了看我。
“看我幹什麼?去吧去吧”,嘴裡含着湯,我含糊不清的揮手道。
“好,我去去就回,你陪小英聊聊”。孔明收拾了書卷,囑咐一聲,隨了那童子離開。
我喝了滿嘴的湯,點頭。
小英笑着坐在一旁,“慢點,慢點喝。”
我點點頭,照喝不誤。
“裴姑娘……”孔明關上院門離開,院子裡靜默半晌,小英忽然開口,聲音帶了些許的侷促。
我疑惑地擡頭看她。
“有些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她咬着脣,很爲難的模樣。
嚥下含在口中的湯,我看向她,“既然都已經開口了,我能請你別說嗎?”心裡忽然有根刺開始作怪,隱隱間,我知道她要說什麼。
“這些話本不該我來說……可是……”小英憋得紅了臉,“你知道現在大家都怎麼說先生嗎……”
“怎麼說。”我低頭繼續喝湯。
“他們說先生是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說先生……”小英咬脣,猶豫了一下,“說裴姑娘肚子裡的孩子……是先生的。”
我繼續喝湯,嘖嘖有聲。
“裴姑娘……孩子,是先生的嗎……”猶豫了好半晌,小英彷彿下定了決心一般輕問。
“不是。”簡單兩個字,我忽然有些想笑,小英想要的就是這兩個字吧。
彷彿鬆了一口氣,小英挪了挪身子,又有些不安的看向我,“裴姑娘……我知道我這麼說有些過分,可是……”
我繼續喝湯,一勺一勺地喝。
見我半天沒有搭言,小英雙手揪着裙襬,揪得那裙襬都皺成一團了,“孩子……應該快出世了……我聽娘說,孩子出生時的血會弄髒地方……先生不是孩子的爹,那樣……會有血光之災的……”
一口喝完碗裡湯,我舔了舔脣,看向小英。
小英咬脣看着我,“而且……村子裡的人會怎麼看待先生,明明先生是無辜的,卻要揹着那樣的罵名……”
“你希望我怎麼做?”揚脣,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想……趁孩子還未出生,早些離開這裡……畢竟……”
門“咣”地一聲被踢開,我嚇了一跳,卻見昭兒一臉陰沉地站在門口。
小英嚇得臉都白了。
幾步上前,昭兒一把將桌上的食盒推搡在地,剎那間,地上一片狼籍。
“昭兒。”我微微皺眉。
昭兒低着頭走到我身邊,復又擡頭,竟已是一臉天真的笑靨,“姐姐,這個奇怪的女人是誰?”
奇怪的女人?
小英早已蒼白了臉,蹲下身收拾了食盒,匆匆說了聲,“抱歉”,便轉身離開了院子。
昭兒背對着我,看着小英離開。
“姐姐,我們走吧。”沒有轉身,昭兒低低地開口。
“走?爲什麼?”我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我都聽到了,上次……他們也這樣了嗎……”帶了一絲濃重的鼻音,昭兒的聲音悶悶的,“姐姐瞞着昭兒都沒有說。”
我無言以對。
“襄陽那麼大,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回頭看我,昭兒在笑,可是那雙漂亮的眼睛卻是深不見底的黑。
“你不是拜了水鏡先生爲師嘛,怎麼能就這麼走了?”
“先生說我天資聰慧,一點就通,已經學了八九成了,不礙的。”昭兒搖頭笑道。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昭兒當時隱匿了一句話沒有說,水鏡先生說他天資聰慧,才氣敏銳,只是心性未定,若往正途引之,便可成大業行大善。然,才氣敏銳者,最易誤入邪途,反之,則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