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病?
祖百壽聽白金祿如此說,本就不甚高興的臉此時就有些慍色,反問過去:“相思病?”
白金祿面色如常,放了茶杯在身邊的梅花小几上,點頭:“嗯,相思病。”
他太過鎮定反倒讓祖百壽費了思量,難不成他相思的不是善寶而是別個女子,懷着僥倖復問:“但不知白公子這相思病所爲何人?”
猜不透白金祿是故意吊他胃口還是難以啓齒,只淡若清風的笑着,狹長的眼睛快要眯成一條縫,擡手看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最近想是又瘦了,扳指略顯曠蕩,玩夠了神秘,才道:“善小姐身邊的那個婢女。”
其實,他並不認識錦瑟,倒是認識李青昭,但若說自己相思李青昭,恐怕鬼都不會相信,遑論生性狡詐的祖百壽,大抵了解了善寶的家世,考量善寶必然會有一兩個婢女,所以才謊稱相思善寶的婢女,想以此見到善寶。
祖百壽腦海裡出現了錦瑟小巧玲瓏的模樣,算不得美人,卻十足的耐看,雖然還是半信半疑白金祿的話,也還是道:“如此,還真得問問善夫人不可,不過明日即是婚禮之日,善夫人事多得緊,不方便打擾。”
白金祿見他拒絕,只能道:“不急。”
祖百壽遣個丫頭帶着白金祿去歇着,他自己忙得很,這樣那樣各處去叮囑,心裡裝着很多事,比如祖公略會不會巧的在明天回來,比如胡海蛟會不會有什麼舉動,首要的是,把護院家丁集齊,刀槍棍棒上手,做好了防範。
白日倏忽,夜晚驟至,祖家大院到處張燈結綵,也包括客院。
善寶拖着腮半伏在炕几上,正同母親說話。
赫氏覷了眼善寶腰間的錦袋,知道那裡裝着女兒的寶貝,回頭見李青昭和錦瑟在看祖家送來的喜服,得了方便,她對善寶道:“你爹不在,還有娘呢。”
這不過是安慰的話,善寶的眼睛空洞洞望着面前一隅,悽然一笑:“娘你也懂食物相生還是相剋嗎?”
赫氏頓住,旋即道:“娘有別的辦法。”
善寶手指吱嘎吱嘎的撓着炕幾,透露着複雜又煩躁的情緒,恐怕母親若想有任何舉措,祖百壽再次先發制人了,父親如今不知怎樣,何故再搭上母親,所以她打定了主意,由自己來對付祖百壽,生而爲人,活個十七歲與活個百歲,差的只是浩瀚歲月,若過得生不如死,還不如提前了結,魚死網破也好,玉石俱焚也罷,總之,自己怎麼也要落個質本潔來還潔去。
赫氏見她呆呆的,試探的道:“還不肯同娘說說這木簪的來歷麼?”
善寶偏頭看着母親,微有遲疑,明兒一切都歸於虛無,感情就要隨着生命消逝,何妨說出來,待要開口,聽身後錦瑟喚她:“小姐。”
聲音有些嘶啞,像是被重重的心緒壓着,她回頭去看,吃了一驚,見錦瑟穿着大紅的新娘裝含淚而立。
赫氏那裡埋怨錦瑟:“喜服是不能隨便穿的,否則不吉利。
錦瑟神色淡然,像是曉得這個。
善寶冷冷一笑:“嫁給祖百壽已經是倒黴至極,要怎樣纔算更不吉利。”
正想誇一誇錦瑟穿着這身喜服如何好看,卻見她已經跪在地上:“夫人,小姐曾給我講過一個故事,說有個妹妹代姐姐出嫁,入了洞房新郎都不知道對方是假的,不是因爲她們姊妹長的像,而是新郎新娘彼此根本不認識,後來那姐姐也得以嫁給心上人,而妹妹與這個新郎也是琴瑟和鳴。”
赫氏打斷錦瑟的話:“你也想替寶兒出嫁?”
錦瑟點頭。
赫氏道:“那祖百壽是認識寶兒的。”
錦瑟慢慢從頭上拔下一支髮簪,舉着給赫氏看,道:“小姐還給我講過,一個女子被個惡霸羞辱,在那惡霸睡着之後,那女子用髮簪刺破惡霸的咽喉,得以報了大仇。”
赫氏駭然而起,抓着絹帕的手竟微微顫抖,連語氣都變了韻調:“錦瑟!”
英雄所見略同,不同的是,善寶絕對不想讓祖百壽沾染自己的身子之後才死,她下了炕,拉起錦瑟,笑了笑,道:“你覺得掀開蓋頭後祖百壽見是你,他還會同你入洞房嗎?”
“這……”錦瑟瞪大了眼睛。
善寶拍拍她的面頰:“傻丫頭。”
赫氏道:“也不必如臨大敵,禍兮福兮,安知寶兒嫁給祖百壽不是件好事,快去把喜服脫了,當心弄得髒污。”
錦瑟離開,赫氏拔下金釵挑了挑燭芯,燭火突然亮了起來,映着善寶的側臉,隨意的掉落一縷髮絲,人美,不經意間別有一番情韻。
赫氏撫着女兒後背,心緒悵然,自女兒十二歲出落得亭亭玉立,她就幻想着女兒將來會嫁個怎樣風流蘊藉的翩翩少年,而如今……
她輕微的一嘆。
善寶聽見了,勸慰母親道:“您且寬心罷,頭角崢嶸者,未必就是與子偕老者。”
赫氏又想起了那木簪,問:“木簪的主人也不是嗎?”
善寶頓了頓,道:“娘想知道他是誰對麼?”
赫氏沒有言語。
善寶覺得那燭火刺痛了眼睛,把頭垂下,從錦袋裡拿出木簪放在手心,自顧自的欣賞,自顧自的道:“那次我獨自上了長青山,他兩次救我性命,又把千年人蔘給了我,我那支翡翠蝴蝶的髮簪不知怎麼丟了,他就雕了這個給我,還給我烤肉吃,還送我下山,可我卻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娘你說,好笑不好笑。”
赫氏終於瞭解了木簪的來歷,也知道了女兒心坎上有那麼個功夫好德行高有財勢的男人,說他功夫好,是兩次救了女兒性命,說他德行高,兩個夜晚,應該對女兒以禮相待,說他有財勢,出手就是千年人蔘,當得一個闊綽。
如此才俊,女兒喜歡也就不足爲奇。
善寶鼻子酸澀,艱難的說出一句:“我已經把他忘了,反正他也不喜歡我。”
既然忘了還如此難過,赫氏曉得她是自欺欺人,哄道:“他肯救你,怎麼是不喜歡你。”
善寶道:“那隻能說明他功夫高。”
赫氏又道:“他還給你千年人蔘。”
善寶輕輕搖頭:“那隻能說明他很有錢。”
赫氏本着讓女兒開心,道:“哪個男人會耐着性子給你雕木簪。”
善寶突然嗚嗚哭了起來,先是壓抑的哭,最後是放聲大哭。
赫氏將女兒攬在懷裡,陪着她落淚。
哭了一會子,善寶只覺頭痛欲裂,從母親懷裡掙扎出來:“我出去透透氣。”
赫氏指着旁邊:“讓錦瑟陪你。”
善寶搖頭:“誰都不要,我只想一個人走走。”
下了炕,接過母親遞來的斗篷裹緊身子,獨自走了出去。
突然一股冷氣撲來,她打個冷戰,庭院裡到處都是大紅燈籠,更有月色皎潔,外加雪色相映,亮如白晝。
她信步而行,空空曠曠的庭院裡唯有幾棵松柏算得上風景,她就在松柏或密或疏的暗影處站了,心裡亂得甚至不知該去思索什麼。
這個時候,她忽然有些想念祖公略。
“善姑娘還沒歇着。”
突然而來的一聲問候,驚得她亂轉一圈,就在另棵松柏暗影下,立着一個白衣人,聽聲音有些耳熟,看身影亦有些眼熟,等那人往她面前走來,她才發現竟是許久不見的白金祿。
“你怎麼在這裡?”她問。
白金祿於她面前三步遠的距離停下,仰頭看水汪汪冷冰冰的月亮,道:“如此良辰美景,善姑娘可否願意與我乘着月色吟着詩詞打馬共遊於祖家大院之外的臘梅嶺?”
說完,定定的看着善寶,等着她回答。
善寶舔了下風乾的嘴角,揉揉冰冷的鼻尖,道:“你說的這個,好像是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