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漫漫,此身似寄。
就寢時候,不見祖公略回來,善寶喊了李順來問:“皇上呢?”
李順垂手答:“回娘娘,皇上在翠岫宮看書呢,那個……”
眼珠子一咕嚕,待說不說,看善寶聰明幾何。
善寶見他似有未完全說出的話,便問:“可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她終於問了,李順一臉沮喪:“奴才是伺候娘娘的,自然得爲娘娘分憂,所以平素就格外留心些,聽說皇上從太皇太后那裡出來後就悶悶不樂,本該來昭陽宮的,卻去了翠岫宮,奴才是覺着皇上看書是假,躲娘娘是真。”
善寶很是不解:“皇上爲何躲我?”
李順左右看看。
善寶道:“但說無妨。”
李順卻搖搖頭。
善寶微一沉吟,便將房裡的宮女屏退。
這時李順才道:“娘娘千萬不能掉以輕心,昭陽宮的人也說不定是誰安插過來的。”
善寶笑了:“一家子,讓你一說倒像是兩軍對壘。”
李順近了半步:“娘娘宅心仁厚,又沒回京呢,自然不懂這後宮的厲害處,奴才可是伺候過幾位主子的,看了太多明爭暗鬥,血淋淋呢。”
說到最後這句血淋淋,他配上猙獰的表情,讓善寶不寒而慄,書上經常寫的,換了自身就忽略了,她一方面感激李順,一方面覺着行在不同於與京城的皇宮,行在只有太皇太后和她兩個女主,多了個蓮素,似乎祖公略並未答應將蓮素收了,礙於是太皇太后所給,不好退了回去,只是留做服侍他的婢女了,太皇太后看着挺和善的一個老人,對她也多次給她指點迷津,雖然因爲此次蓮素的事善寶對太皇太后存有不滿,也覺着那是一個老人家的心思,心裡對太皇太后並無多少忌憚。
這話給李順說了,李順意味深長的笑:“太皇太后在京裡時,那也是各位主子交口稱讚的,但太皇太后是出了名的規矩嚴苛,縱然喜歡娘娘,倘或娘娘觸犯了規矩,太皇太后那也是嚴懲不貸的。”
善寶狐疑:“我又哪裡觸犯規矩了呢?”
李順指着外面:“娘娘忘記今日離開行在見秋大人的事了。”
善寶訝異:“這是皇上准許的。”
李順篤定道:“那又怎樣,後宮中,歷來皇上寵愛的嬪妃未必都得太后太皇太后的歡心,歷來皇上寵愛的嬪妃也未必都有好下場,所以奴才斗膽猜測,皇上差不多是因爲娘娘而在太皇太后那裡不開心了,所以去了翠岫宮看書。”
善寶按了按額頭,身心疲憊,後宮之亂,超出她的預期,太皇太后看着那麼好的一個老人,卻在背後捅刀子。
她喊茱萸:“更衣,往翠岫宮。”
交了夜,天冷的更甚,呼口氣都快要結冰似的,半個月亮掛在中天,清冷的光華灑在人身上,更像落了層冰,加劇了善寶心裡的冷,忙將懷中的手爐捧緊,羽緞的斗篷摩擦腳面,窸窸窣窣,擾人心神。
翠岫宮居於偏僻處,一路走來烏漆墨黑的,茱萸和另外兩名宮女提着紗燈,李順前頭引着,不時叮囑宮女當心善寶腳下的路,行在的路倒是沒有一處不平坦的,卻因走的急,衣裳又長,善寶踉蹌了下,李順就罵那兩個宮女。
善寶問李順:“若我不是皇后娘娘,你還會對我如此好麼?”
李順愣了愣,這話銳利如刀子,答不好會傷及自身,掂掇下道:“娘娘生來就是皇后的命。”
果真是後宮打磨出來的,油滑得讓你抓不到他任何把柄,但善寶幾乎可以確定的是,自己不是皇后只是皇上的某個低等嬪妃,李順不一定會如此,他定是看人下菜碟的貨色,皇后面前得寵,水漲船高,他的身價就起來了,未來也是光明大道。
這也怪不得李順,宮中互相傾軋,明哲保身是對的。
一路胡思亂想就來到了翠岫宮,宮門口點着風燈,還有天子親隨守着,見她到,那班值之首上前見禮:“娘娘來了,萬歲爺交代不許別人打擾。”
善寶冷笑問:“本宮是旁人麼?”
那值首凝住:“這……臣,這就進去稟報。”
善寶手一伸:“不必了,本宮在此住過,認得路。”
她氣勢一出,那值首果然懼了,垂頭退至一旁。
善寶吩咐李順等人:“都在門口候着。”
她自己走了進去,因住了很久,熟路,很容易知道皇上該在哪裡,只是祖公略並未真的在看書,而是歪在臨窗大炕上出神呢,身側高几上的燭火因芯子過長,光暗淡下來,照着他一張表情模糊的臉。
善寶喚了句:“皇上。”
祖公略已經聽見腳步聲,似乎也知道是她,淡淡道:“皇后還沒睡?”
善寶來到炕前:“皇上不睡,臣妾不敢睡。”
祖公略起了身,隨手抓過一本書胡亂翻着:“長夜漫漫,無事可做,想來看會子書。”
是的,長夜漫漫,他難道不知我也是無事可做麼,善寶心頭酸澀:“聽說皇上去見太皇太后了。”
祖公略挑眉覷了眼她:“朕給皇祖母定省是應該的,又是誰亂嚼舌頭了。”
善寶笑的勉強:“皇上多疑了,沒誰說三道四,只是說皇上從太皇太后那裡出來後就悶悶不樂,臣妾怕太皇太后責難皇上。”
祖公略啪的將書丟在一旁:“太皇太后是皇祖母,朕也是君臨萬方的皇帝。”
言下之意,他沒誰可怕。
善寶隨着那書的落下,心也沉下,氣不順,話就硬:“太皇太后一把年紀,還不顧及自己的身子好好將養,管的太多會很累。”
她對太皇太后有微詞,這是大不敬,祖公略逼視她:“皇后出口慎重。”
已經遭遇過那麼個太上皇,而今又多了個這樣的太皇太后,這哪裡像一家人,善寶豁出去了:“臣妾一向說話慎重,從無污衊誰,太皇太后不準臣妾管朝堂上的事,臣妾只是爲皇上分憂而已,夫妻一體,哪裡有錯。”
聽她繼續埋怨,祖公略左右爲難,唯有道:“時辰不早,皇后該歇息了。”
他分明是不耐煩,善寶更氣:“太皇太后又將蓮素撥給皇上,按理這後宮是臣妾該管的,難道她不是多管閒事麼。”
晚輩責怪長輩,豈有此理,祖公略震怒,近乎是咆哮道:“皇后!”
聲音過大,嚇得善寶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