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規矩,花蝴蝶這樣的出身是不能入宮的,一心求取功名的白金祿不是不懂,而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吃過早飯,叮囑祖靜婠在家好好照顧兒子,他就帶着花蝴蝶來到行在。
善寶於行在的昭陽殿召見白金祿。
白金祿仍舊通身穿白,不過那白得耀眼的長衫上有金色的福祿團字,更在長衫外罩了件飛雲紗的鶴氅,高高瘦瘦的身子隱在寬大的衣裳中,行一步長衫摩擦鶴氅發出沙沙之聲,油光烏黑的頭髮用支羊脂玉的簪子綰住,足蹬白錦緞的軟鞋,他走進昭陽殿時,善寶恍惚一片祥雲落了下來,最後,這恍惚的感覺給大紅大綠的花蝴蝶打破。
這二人一前一後,一個雪白,一個豔紅,一個翩然若仙,一個就像揹着一牀被子到處走,一個風流倜儻,一個搔首弄姿,一個冷傲中有些不羈,一個嬌媚中張揚着濃濃的風塵味。
善寶不識花蝴蝶,但能猜到這是白金祿哪房妾侍,按理,妾侍身份低賤,是沒有資格面見皇后娘娘的,偏巧善寶不懂這些皇宮大內的繁文縟節,也就沒說什麼,而她身邊侍立的太監宮女哪裡知道花蝴蝶是何方神聖。
白金祿站在殿前鼓足了勇氣,方能給善寶行跪拜禮,兩個人以這樣的方式見面,他有些尷尬。
善寶手一伸:“白大當家不必多禮,說起來我們還是老朋友。”
白金祿心頭一熱,更有熱辣辣的情愫從心頭遊走到眼底,激動下,眼中竟起了霧氣,平身之後復又躬身謝過善寶。
善寶坐着實在太累,接受完了白金祿的大禮參拜就站了起來,往白金祿面前踱了幾步,問些禮節性的話。
白金祿認真的一一作答。
兩個人果然老朋友似的聊了起來,那廂的花蝴蝶被直接漠視,但她卻是個不甘寂寞之人,主動自我介紹:“民婦是白大當家的愛妾。”
白金祿帶着花蝴蝶來是有目的的,當下拉過花蝴蝶道:“是了,這是草民的愛妾,人送綽號花蝴蝶,清瀾江一代,無人不識。”
他滿臉的驕傲,彷彿花蝴蝶不是流娼而是什麼巾幗英雄。
而花蝴蝶卻心知肚明他這樣的語氣是給善寶聽的,他故意作踐自己,以此來氣善寶,花蝴蝶對於自己的出生平素倒也不是諱莫如深,想瞞着明知瞞不住,就像白金祿說的,清瀾江一代誰不認識她,所以,花蝴蝶嫁給白金祿從良其實是條漫長的路,想洗白自己,談何容易,既然不容易,花蝴蝶就不做無謂的掙扎,不如大大方方的接受自己的出身,活的坦蕩蕩才能快活。
於是,她朝善寶拜了拜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若干年後提起我,可以與蘇小小柳如是董小宛魚玄機相提並論,那是我的造化。”
對於她的這番話善寶很是贊同,然她怎能同蘇小小柳如是董小宛魚玄機相提並論呢,她不識文墨,她只懂賣弄,她見了財主老爺便寬衣解帶,她是睡木把們的窩棚,同棹頭們草叢中都能雲雨的流娼,她的名聲之所以響亮不單單是她樣貌豔麗,更是她與男人們瘋鬧起來可以當衆脫衣的出格舉止,善寶早從各種渠道聽說過她的事,當初知道白金祿納了她爲妾,善寶幾乎是不敢相信的。
而今,白金祿竟然還把她帶到自己面前,善寶感嘆道:“我記得白大當家是有潔癖的。”
善寶無意嘲諷誰,就是不懂白金祿爲何納了花蝴蝶。
但花蝴蝶卻覺得善寶在笑話她髒,頓生恨意。
皇后娘娘面前,白金祿也不敢過分放肆,壓抑的一笑:“草民的潔癖,讓她給治好了。”
分明是繼續自我作踐。
花蝴蝶好歹聽到了一句誇讚自己的話,朝白金祿便拜:“謝老爺寵愛。”
善寶無意中對上白金祿的目光,只覺他目光中有一絲絲哀涼,分明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方能如此,善寶也就明白他是氣話,善寶轉頭看花蝴蝶:“這麼說,你倒是個巾幗英雄了。”
這句,真真切切是在譏笑她。
花蝴蝶什麼都缺,就是不缺甜言蜜語,給善寶道了個萬福:“謝娘娘讚美。”
這樣虛頭巴腦的說了半晌,陪着善寶的李青昭看不下去了,問善寶:“表妹,你好久沒講故事了,不如你給白大當家講一個罷。”
善寶謙虛的擺擺手:“不成啊,我有點江郎才盡了。”
白金祿能見到善寶,心裡已然高興至極,怕只怕善寶三言兩語將他打發走了,爲了多相處,他道:“請娘娘講一個罷,草民甚是喜歡聽。”
花蝴蝶最初是奔着白金祿的財富嫁給他的,長久相處,竟動了真情,她曉得白金祿不待見祖靜婠,所以她從來不吃祖靜婠的醋,某一天白金祿喝了個酩酊大醉,混沌下道出自己的心裡話:“我這輩子,只喜歡一個女子,那就是善寶。”
也因那件事,花蝴蝶得知白金祿的心思。
再某一天,白金祿又喝了個天昏地暗,矇昧中又說出這樣的一句:“這世上的女人,除了善寶都是庸脂俗粉,而你,連庸脂俗粉都不是,你是糞土。”
他是指着花蝴蝶說的這句話,爲此,花蝴蝶開始恨善寶。
而今見白金祿一副哈巴狗搖尾乞憐的樣子祈求善寶講故事,花蝴蝶心裡不是滋味,佯裝是在幫襯白金祿求善寶道:“娘娘何妨講一個,娘娘順口胡謅的話我家老爺也必然當做金玉良言。”
白金祿腦袋嗡的一聲,感覺花蝴蝶這是在找死,一介民婦,安敢與皇后娘娘如此說話,甚至她進宮都是大逆不道。
花蝴蝶只是個不識字不讀書沒走出過長青山的無知小民,對自己的話渾然不覺是在以下犯上。
錦瑟喊了句“大膽”,隨後喊了句“來人”,一副想把花蝴蝶拉出去砍頭的架勢。
打狗還得看主人,無論這花蝴蝶是不是白金祿的愛妾,但她是白金祿帶進來的,善寶不想動輒大開殺戒,讓白金祿爲難,於是擺手制止錦瑟:“既然白大當家想聽,本宮就講一個,說有這麼個員外老爺,身邊有這麼個不知死活不知羞恥的妾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