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祖家大院。
正廳旁邊的書房內,祖百壽端坐在書案後,注視着面前的善寶,說她是人蔘仙子未免言過其實,總歸她不是騰雲駕霧來的,而是被家丁像拎小雞子似的拎來的。
但這並不妨礙善寶成爲人蔘仙子,因爲祖百壽太需要這樣的一個契機,想當年他的威信搖搖欲墜之時,就是用親妹妹是人蔘仙子一說力挽狂瀾,最後妹妹年老色衰,莫名其妙的一把火,妹妹就羽化昇天了。
今日,天上掉下個人參仙子,祖百壽樂不可支,吩咐管家老郝:“讓尤嬤嬤帶人伺候仙子娘娘沐浴更衣,擇日,請往仙子娘娘廟。”
請往仙子娘娘廟,就是將人放在神壇上供奉之意。這個善寶懂,然後她就日日享受善男信女的清晨一炷香、早晚三叩首了,於凡人而言,神、鬼之間只隔着一道薄薄的紙,前者是敬畏後者是怕,而敬畏與怕是近義詞。
她還聽李青昭說過,某些地方有這樣的職業,本是吃喝拉撒睡樣樣不落的凡夫俗子卻當真神來供奉,矇騙公衆用以斂財。
李青昭無比憧憬這種往那一坐就白吃白喝的職業,顯而易見以她的身材成爲仙子有一定的難度,更因爲後來她聽說世上有一個胖神仙是豬八戒,遂打消了此念頭。
善寶當然也不能做這個,她想即便自己闖蕩江湖,那也得做個俠女,纔能有機緣在什麼花山論劍的時候巧遇鬍子男。
所以她急忙辯解:“我不是人蔘仙子,我叫善寶,你們參幫有個參把頭叫朱老六,他是我叔叔。”
姓善?祖百壽眉頭一挑,想起了件事。
旁邊的玻璃眼懵了:“你姓善你叔叔姓朱?”
善寶給他解釋:“他不是我親生的叔叔。”
屋裡的人集體:“呃!”
善寶意識到自己搞亂了次序,忙道:“老六叔是我父親的把兄弟。”
屋裡的人集體:“哦。”
祖百壽此時重新將善寶打量一番,想起了朱老六給自己說的那樁親事,難不成即是眼前人?剛剛只琢磨用她做人蔘仙子來的,忽略了大張旗鼓的續娶之事,考慮是將面前的美人變成人蔘仙子划算還是變成自己的老婆划算,前者涉及到他在參幫的地位穩固性,後者涉及到他作爲男人的穩定性,其一,中饋空虛後宅不寧,其二,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嘛,少了一半當然不穩定。
正拿不定主意,當值傳話的小廝進來稟報:“老爺,朱把頭拜見。”
朱老六回來了?
祖百壽皺了皺眉,完全沒料到這麼快,吩咐小廝:“請去中堂。”
善寶業已聽見了那小廝的話,忙喊:“是我老六叔來了,他知道我是誰。”
祖百壽對她意味深長的一笑,笑得善寶毛骨悚然後,起身去了中堂。
剛至門口,裡面等着的朱老六即拱手道:“總把頭大喜。”
祖百壽指了指客座,笑問:“每次朱把頭你見了我都有好事,不知這次是?”
朱老六望了望門口,並無其他人,才道:“我想到了如何讓善寶答應這樁親事的策略。”
祖百壽噝了聲:“你之意,善家女兒不肯接受?”
赫氏斷然拒婚之事朱老六並未對祖百壽提及,一者他當時着急上山,二者他對祖百壽大包大攬,說女方拒絕怕祖百壽生氣,現下有了好的主意,應該這樣說,於他於祖百壽是好的主意,於善寶是餿主意,總之是有了主意纔對祖百壽說。
當下道:“善大嫂也仰慕總把頭您的威名,只恐年齡懸殊委屈了女兒,所以有所猶豫。”
所謂的猶豫祖百壽知道是人家瞧不上他,這也沒什麼大驚小怪,有太多女子想做他祖家大奶奶的位子,也會有鳳毛麟角的幾個不屑於此,他冷笑:“朱把頭你又有什麼高見呢?”
朱老六道:“善大嫂同善寶母女幾個是偷越楊樹防才得以過的關卡,這個若是被衙門知道,縱觀雷公鎮,恐怕只有總把頭你能救她們,那時她們感恩不盡,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這事,未免陰損,不過祖百壽喜歡手下人爲他不折手段,頷首道:“主意不錯,然想嫁給我祖百壽的女子何其多也,不必費這許多周折。”
他還在人蔘仙子和他老婆之間徘徊。
朱老六看出了端倪,總把頭不熱心?
他極力想促成此事不過是想在祖百壽麪前居功,怎奈總把頭不熱心,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按您的吩咐,我跟蹤二少爺上了長青山,只是後來跟丟了,卻又遇見個怪人,看身形像極了二少爺,且那人同我侄女善寶在一起。”
祖百壽眉頭緊擰:“會有此事?”
朱老六點頭:“確有此事。”
他所謂的怪人,便是鬍子男,射向善寶的那柄短刀也是他發出,爲何殺善寶?
因赫氏拒婚,他怕在祖百壽麪前交代不了,善寶死了,當事人沒了,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祖百壽手指噹噹的敲着椅子扶手……
朱老六在旁邊緊張的觀望……
半晌,祖百壽道:“你先回去,並將那苗人蔘帶走,去我的山貨棧找老鐵,傳我的話,五千兩收購。”
朱老六不知底裡:“人蔘?五千兩?”
祖百壽哼的一聲笑了,笑的耐人尋味:“你那侄女好個神通,挖到了苗千年人蔘。”
朱老六吃驚道:“她?”
祖百壽輕慢的看了看朱老六:“就是她,一個小姑娘,初把就拿了大貨,你這把頭做了有幾年,六匹葉挖到幾苗啊?”
朱老六冒了冷汗。
祖百壽手按在他肩頭:“不過你放心,參,你帶走了,就是你拿到的,此事你知我知便可。”
朱老六訕訕的笑着,這事,何止陰損。
祖百壽又道:“你說見她同個怪人在一起,也差不多就是公略,按此理那千年人蔘大抵是公略拿到,至於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這苗人蔘纔到了你侄女手裡,還不得而知,但你有了五千兩,從今後在雷公鎮,你就是朱老爺了。”
朱老六極其恭謹:“不敢不敢。”
祖百壽負手在後慢慢踱步:“沒什麼不敢,以這苗人蔘,誰還敢說你這個參把頭不稱職?拿出一千兩打點幫夥,這樣他們更會對你死心塌地。”
朱老六亦步亦趨連連稱是。
祖百壽停住腳步:“好了,你先回去吧。”
朱老六剛想走,忽然想起善寶,“總把頭打算怎麼處置我那侄女?”
祖百壽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眼睛眯起一條縫,但從這條縫裡透出來的,卻是森森寒意:“她若是人蔘仙子就另當別論,若不是,她觸犯幫規私自放山,罪不容恕,看在你的面子上,輕的也是杖責。”
朱老六心情複雜,道:“總把頭高擡貴手,他日,或許我那侄女就是總把頭奶奶呢。”
祖百壽眼底慢慢升起一股怒氣:“那就看她是否識擡舉。”
送走朱老六,祖百壽讓人押着善寶去沐浴更衣,至於是送去廟裡還是送到自己的洞房,再做定奪。
朱老六回去之後,故意把善寶被祖百壽關押之事透露給赫氏,存心讓她着急,這樣,善寶同祖百壽的婚事纔有希望。
私自放山,罪不容恕。
着急的不僅僅是赫氏,還有李青昭,那日她騙善寶說自己崴了腳,回家後果然如鬍子男說的,怕赫氏埋怨她,又騙赫氏說善寶是同朱英豪一起去挖參。
這之前,她還騙朱英豪,說善寶讓他一起去挖參。
真是一箭三雕之計,由此可見,她間歇性的聰明屢屢發作。
聽聞善寶被祖百壽抓了,李青昭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得一馬當先的去救善寶,否則善寶一怒之下回來必然戳穿自己騙舅母之事,於是,她就一馬當先的去了祖家大院。
本來,祖百壽是不屑接待她這樣的無名鼠輩,可是這位鼠輩居然說是善寶的表姐,又碰上祖百壽情緒在高潮上,於是就面見了李青昭,且善寶也同在。
“祖老爺,我表妹不是去挖參。”李青昭急於替善寶辯解。
祖百壽心裡,想的是那個怪人倘若真是自己的兒子,他與善寶會不會一早相識,兩個人偷偷上了長青山私會也說不定。
他心裡恨恨的,態度卻相當好:“那麼她是去作何?”
李青昭再次間歇性聰明發作,大大方方道:“她和朱英豪私奔去了。”
祖百壽一口茶咕嚕吞進了喉嚨,有些燙。
善寶傻了似的看着她……
李青昭不懂的是,私自放山頂多算觸犯參幫規矩,而私奔,是觸犯當朝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