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118

老夫人去世後的第一個年頭就分家,外頭不是沒得閒言碎語, 但這分家是在老夫人在時就商議好的, 也分得乾脆清淨, 孝期裡頭各房也都安分, 低低調調的, 倒是令人稱道, 畢竟家大業大,哪個大戶人家分家的時候沒點幺蛾子,懷遠侯府這般已是很好了。

江垣分出去纔是最大的爭議,只消熟悉一些的,都知道懷遠侯夫人和小兒子關係不好,有人說張氏太偏心了,就算再不喜小兒如何能在這個時候給他分出去。亦有人說江垣不孝順。

兩家都不說什麼, 低調只顧守孝。

蜜娘搬入新宅, 因在孝期,也不必辦喬遷酒,只有親近的親友來過,對這屋都讚不絕口。江垣造的時候,每間屋子都用了琉璃天窗,亮堂得很, 如今人少,不少院落都空着。

因着分家的事兒, 林氏還是同她生分了, 亦或者說林氏以往同她交好, 是想着以後都是同房妯娌,沒想到江垣這麼快就分出去了,江垣分出去還讓侯府擔上了不好的名聲,她同蜜孃的交情就淡下來了。

陳令茹道:“你那嫂嫂,在閨中時就是頂聰明的人,心裡頭事事有個算盤。”

那聰明可並非好話。

蜜娘不置可否,總歸如今分出來了,也不天天見着面,情面上的關係顧顧好就行了。

蜜娘如今需要管家,家雖小,可也要打理,從侯府帶出了幾個,又是買了幾個。且是看着家裡的進賬也是忍不住驚歎,竟是沒想到江垣也是個會理財的,他手下有老侯爺給他的海運份額,每年進賬就不少,再加上老侯爺和老夫人其他的鋪子莊子,已經是不小的基業。

沒想到江垣自己還有個馬場,年年生產的駿馬也是一部分客觀的收入,她粗略估算了一些,就算她生四五個兒子怕也是夠分的了。

範先生和閔姑姑都搬了過來,範先生那院子和蘇州府的很像,江垣考慮周到,還給他做了個花房,京城冷,先生如今愛種些花花草草,沒個暖房養不活。

先生果真高興,當即買了幾盆花來放進去。

蜜娘腹中已有七個月,肚子鼓了起來,她沒得婆母在身邊,江氏如今離她近了,就常常來看她,陳令茹抱着辰哥兒,辰哥兒模樣肖似沈興淮,俊秀得很,抱出去誰都稱道一聲好模樣。

懷着他時恨恨地說他是小魔星,可一出來,這小魔星長得可真喜人,家中有個小孩子也是樂呵的不行。曾氏和陳敏儀都對這外孫兒惦記不已,時常過來看看。

陳六姑娘道:“難怪當初叔叔嬸嬸一心要給你定這沈家,家門清淨,實屬難得。”

辰哥兒如今正是會爬的時候,屋裡頭暖和,塌上撲了一層羊絨毯子,就可以任由他怎麼爬了。

範先生和閔姑姑一走,沈家人又少了一些,難免孤寂,江氏又常要來看顧蜜娘,索性一道吃飯,還熱鬧一些。

過了年,大批的舉子都入了京,京城裡頭的客棧都住滿了,春芳歇每日也坐滿了讀書人,待是春闈過後,有新的翰林院學士進來,沈興淮他們可以尋新的職務,沈興淮和鄭寬品級最高,又有京報的事情加成,大家也都明白,他們應該會提一下位。

沈興淮還是辦着自己該辦的事情,把京報做好,也許京報他還需要再接手一段時日,即便新科出來了,他們還不熟悉報務,總得要培育培育,元武帝亦是這個意思。

沈興淮是很想趕緊脫手的,他對這種事情沒有興趣,但是旁人卻是豔羨的緊,似是覺得這是個好職位。

要說實權是沒有,不過佔據清名和聖心兩樣就足夠旁人眼紅。

在離開翰林院前,還需經過一場考覈,沈興淮這兩年爲皇子上課,備課看書,沒有落下,稍稍準備個一兩月,也能應付,這考試不似科舉,詩賦不是主要,於他沒什麼難處。

上邊詢問他們都想去哪個部門,多半會問一下,然後再斟酌決定,沈興淮報了工部。

京城裡頭的報業如火如荼地展開,多半都是仿照品文報的樣式,小說話本加些雜談,由於品文報是最早的,又是和京報同一家出的,大家內心還是更傾向去品文報。投往報刊的文稿也越來越多,還有外地的稿件,只要有春芳歇的店面,把稿子交給掌櫃的,就會被送到京城來。

就京城這邊已經有一羣固定的文人爲報紙供稿,這似乎是文人一條新的出路,春芳歇給的價格是其中最高的,按照字數和反饋,蜜娘也僱了幾個讀書人,幫忙挑選文稿、檢驗內容,另外一些八卦雜談是交給了茶樓的說書先生,茶樓裡頭的八卦是最多的。

蜜孃的遊記寫的比較短,實在是她如今去的地方還比較少,寫不出太多,但遊記的反響很好,瀛洲客的名聲算是打了出去,遊記完結之後也有不少讀者寫信來問什麼時候再寫新的。

蜜娘也頗爲喜歡這種感覺,大家都不知道她是誰,不知是她是男是女,只是單純地喜歡她的文字她的想法。

她肚子漸大了,不能再寫了,可阿公的儲量可比她還多,阿公遊歷山川大江,許多事情都是因阿公幼時常抱着她講述才知道的,幼時她聽得如癡如醉,恨不得親自去看看,蜀川府的都江堰、九寨溝,黃河的發源地,皆是兒時夢中所想。

只是此生爲女兒,只能從書中的隻言片語中幻想一番,得以慰藉。

範先生閱歷豐厚,又是文采豔絕,蜜娘覺若是不能留下一些作品,當真是一大損失,便是磨着他寫遊記,範先生原本是不大想的,可是轉念一想,人生在世不留下一些東西豈不遺憾,亦是看她寫的東西受了啓發。

先生數年之積澱,豈是蜜娘可以比擬的,蜜娘勝在言辭趣味,而先生則是雄渾的筆力以及磅礴大氣的風格,他本就經歷頗多,所述之景色身臨其境,短短數語,仔細揣摩,言有盡而意無窮。

蜜娘且是看得第一章節,便是愛不釋手,常是催促他繼續寫下去,先生見她喜愛非常,亦是得意,只是年紀大了,寫的有些慢,語言文字亦是要細細揣摩。

腹中這個孩子也是個愛聽書的,蜜娘得沈興淮提點,偶爾看書的時候念給他聽,他聽到遊記的時候最是激動,總是踢得很用力。

範先生笑言:“日後定是個愛遊歷的。”

江垣倒是沒得什麼子承父業的想法,若是不想走經濟仕途也無礙,只消幹正經的事情,過得好比什麼都重要,他對這個孩子的期許便是這般。

蜜娘覺得他以後對孩子一定嚴厲不起來。

江垣道:“倒也不是,只是覺得何必一直按着前人走過的路子走,路有很多,自己也能開路。世人都想走科舉,我覺岳父這般便是很好,書是要讀,不光光爲了科舉,爲了明事理,讀書識字亦是開慧。岳父這般,雖是行商,可樂在其中亦是做出一番成就。他日後若不想科考,我定是不會攔他。”

範先生連連側目,如若年輕時他必定會說個一二三四出來,而如今年歲愈大經事愈多,他反倒是認同江垣此番說話。

“自己走出來的路,纔是最合適自己的。前人走出來的,路雖寬,可走不遠。”江垣總結道。

蜜娘摸着肚子,忽的覺得有這樣一個爹當真是幸福,不過若是個姑娘就好辦了,也否管什麼科舉不科舉了。

江垣每日的生活便是上值、歸家,舊友相邀喝酒亦是回絕,約蹴鞠也不去,只守着蜜娘過日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娶了何等母老虎,卻是引得女人們豔羨不已。

林氏的嫂嫂便同她說:“沒想着你那小叔子竟是個癡情的,屋裡頭也沒個姨娘同房,就守着個大肚婆過日子?”

林氏輕描淡寫道:“新婚燕爾的,感情深厚也是正常的。”

她同世子爺新婚之時如何不是,只可惜,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你婆母沒得給你小叔子塞人?你那弟妹也真是,好歹有了孕,總歸也要擡個通房,這小家子出身的就是眼皮子淺,以後要是男人自個兒去找了,有的她哭。”林氏的嫂嫂還沒說完,被婆母掐了一下,擡眼望去,婆母正瞪着她。

她忽的想起什麼,心中咯噔一聲,看向小姑子,小姑子的神色不辨喜怒。

她正想說什麼補救,林氏笑着說:“婆母向來不會塞人。”

林氏的母親接話道:“親家母是個和善的.......”

蜜娘臨近生產,江氏索性就住了過來。

會試在三月,放榜之前,沈興淮已被調往工部,提爲從五品。

蜜娘生產之日恰是放榜之日,蜜娘恰是吩咐人去跟榜,打探一下會試裡頭有名的人物,若是有些個故事那就最好不過了。

午後剛剛用完一碗飯,閔姑姑和江氏扶着她走動走動,蜜娘就開始腹痛了,起先以爲是正常的腹痛,沒想到越來越痛,才知要生了。

有了陳令茹的經驗,江氏和閔姑姑有條不紊地吩咐下去,趕緊讓人去同沈三、江垣報信,請大夫和產婆。

按着蜜孃的要求,先扶着她去洗個澡洗了個頭。不管怎麼樣,先洗個澡洗個頭準沒錯的,未來一個月都沒辦法碰水,可不要她命。

江垣匆忙和上官告了假,騎了馬歸來,他進去看了一眼,江氏和閔姑姑就讓他出去了,只得眼巴巴地望着那道門。

沈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先別急,先坐會兒,一會兒還有的你急的。”

沈三作爲過來人,女人生產可不是一時半會兒,指不定要個大半天。

江垣心裡頭晃得緊,住着沈三的手腕:“這要多久啊?”

“這事說不大清,蜜娘身子骨好,應是無礙的。”

江垣坐在椅子上都感覺腿軟軟的,在抖動,屋裡頭還沒得聲音,大夫出來後表示無大礙,正常生產便可。

沒過幾時,裡頭叫了起來,江垣手沒穩住,茶杯倒在衣上,掉落地上,啪嗒一聲。

範先生和沈三也揪了心,三個男人一同站起來,齊齊望向門口。

沈三先呼了口氣,打算緩和緩和氣氛,道:“當年蜜娘出生的時候,是早晨,蜜娘她爺奶送些糕餅來鎮上,那一年恰是大雨,水位上漲,一連下了大半個月,莊稼都要淹了。”

果真範先生和江垣都看了過來。

沈三繼續道:“我阿耶提醒我們要早點備糧食,蜜娘她娘突然就要發動了,比預計的早了好些天,可把我嚇得。”

“然後呢?沒事吧?”江垣緊張地捏着拳頭。

沈三白了他一眼:“自是無事,你媳婦哪裡來的。”便是繼續說道:“說來也巧,那雨連續下了好久,蜜娘出生的時候,這雨恰好就停了,出了彩虹!我阿耶說,這孩子是個有福氣的,是個小福星。”

範先生贊成道:“這倒是。”

沈三越說越帶勁,從蜜娘出生開始說,“我家蜜娘,抱出去就沒人不喜歡的,逢人便會笑,笑得可甜了,白白嫩嫩的,就沒見過誰家小姑娘比我家蜜娘模樣還好的。”

範先生作證:“確實是。”

“.......大了一點會說話會走路了,可貼心哩,甜滋滋地叫着我阿耶阿耶,一刻都不讓人走掉,哎,她阿婆在的時候,最疼的就是她,誰讓這姑娘貼心腸。我去府試,去蘇州府幾日,不在家裡頭,她就天天往門口跑,說要來找我.......”

沈三回憶着,江垣也忍不住幻想着,要是個像蜜孃的小姑娘,嬌嬌柔柔地叫他爹爹,可得多好。

江垣想着,美得都要冒泡了。

屋裡頭驚喜地說:“頭出來了出來了!”

江垣忙是收回心緒。

蜜娘痛苦地喊了幾聲,產婆歡喜地說:“出來了出來了!是個哥兒!”

啪嗒,幻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