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夫人生辰, 主人既已至場,便有人送禮寒暄,好一番熱鬧, 一羣年輕人在一起, 又少不得玩笑嬉鬧, 自有人提出了遊戲——投擲。
宋都城之中, 女子喜好投擲的也不在少數, 此刻尚有各位公子在旁,更是少不得熱鬧一番的。
投擲的遊戲很簡單,每人面前擺一個壺, 人手十枝箭,中的多的爲贏者。
若說往日裡玩樂, 總是有彩頭的, 每人備上一份彩, 彩頭送給贏的人。
可如今在四公子府中,衆人並未準備, 洛夫人便央着宋玄墨將規矩改了,若是中頭名,由宋玄墨送上彩頭,若是最後一名,便表演一段節目, 算作助興。
有彩頭, 有懲罰, 自然能吸引人, 又因着男女同席, 也沒太多顧忌,參與者自不在少數。四公子府中下人手腳麻利, 不過眨眼功夫就擺出了數個銅壺,又找了箭矢,如此便湊在了一堆。
洛凝嫣若芙蓉含笑,衝着一旁靜立的淡紫色衣裙道:“歐陽小姐可有興趣加入?”
宋玄墨順着夫人視線看去,只見紫衣美人面上波瀾不驚,對着洛凝嫣好笑道:“你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敵人嗎?誰人不知歐陽阿楚騎射功夫了得,便是男兒也多不是她的對手,歐陽小姐不加入也是有道理的。”
洛凝嫣再道:“正是往日裡聽聞,纔想一見,夫君不會捨不得手中的彩頭吧?”
宋玄墨寵溺地笑了笑,滿眼盡是溫柔,正是一個對妻子寵愛有加的丈夫印象,溫聲道:“怎會?”
有了洛凝嫣特意邀請,歐陽楚笑了笑,一拍衣袖出現在銅壺前,今日是洛夫人的宴會,歐陽楚多少還是給了幾分面子。
至於歐陽家的少公子歐陽寧,則是一身白衣,依舊站在遠處笑意盈盈,似乎並不關心比賽結果,也似乎是對歐陽楚極有信心,沒爲阿姐加油 。
我在一旁看着,莫名爲這幅畫面心酸,曾幾何時,這樣的場面幾多熟悉?
宋玄墨若是溫柔起來,絕對是教人挑不出一點錯處的,可是在那之後呢,洛凝嫣此刻也不過是個爲愛而糊塗的女人,如今宋四公子多有仰仗左相,誰人又知那背後的算計?
可身爲孟長生,又如何能去爲別人的未來操心?或許,宋國第一美人,本就是特別的,也或許……一切不過是我的幻覺。
不再思慮,我撿起旁側的箭,掂了掂重量,這樣的箭羽輕盈,無異於適合女子的手腕,但也有一點不好,便是射不遠,若非有絕佳的技巧和力道,絕對入不了銅壺。
就在衆人紛紛投擲的時候,我將箭矢與地上的石子來回掂量,尋了塊差不多的像銅壺投去掌握力度,有了之前這一試,又有幾隻箭作爲鋪墊,暗運內力擲去,後面的箭矢便輕鬆的入了銅壺。
我一數,竟有七隻入壺,已是不易。
旁邊的周婉看着手中的最後一隻箭羽,無奈衝我一笑,只瞧她的銅壺中,竟是一隻也無。
無怪於她,往日裡也不見傳出周家四小姐對騎射感興趣,想來若不是我在一旁,又有歐陽楚加入,她是斷不願意丟人現眼的。
我悄悄走到周婉身後,小聲說道:“婉姐姐放鬆,只需順着長生的力道丟出去即可。”
人影幢幢,這樣的作弊之舉,想來定無人看見,我大了膽子就着周婉的手投出,險險入了,又裝模作樣走回來,趁着周婉一笑。
一掃旁人,多的不過七八隻,少的也有一隻未入的,誠如歐陽楚,她還未動身且不算,誠如洛凝嫣,浪費了所有箭,此刻洛夫人兩眼含情,看向宋玄墨手中的最後一隻箭,宋四公子憐香惜玉,打算包庇,又有誰能指責不是?
只見宋四公子的箭矢從後方投來,穩穩當當落入銅壺。
如今的局面,除了歐陽楚,大多數人手中的箭都用完了,便開始打量旁邊人,歐陽姑娘約摸是確定了角度,看似不經意,實則每一箭發都帶着巧妙的力道,不多不少,正好全中。
我心中暗驚,歐陽楚的實力果然不虛,巾幗不讓鬚眉,只可憐生成了女兒身,否則戰場上叱吒風雲,也定有她一人。
伴隨着衆人的驚歎讚美聲,投擲遊戲落下帷幕。
第一當之無愧是歐陽楚,隨之宋玄墨中了九箭,威武將軍中了九箭,我中了七箭,宋玄商中了六箭……而落得一箭的除了洛凝嫣,便只剩下周婉了。
可憐偷偷做了弊,還是最後,對此,本姑娘輕眨着眼睛,表示愛莫能助了。
倒是洛凝嫣大方,笑稱四公子手誤投錯了壺,這懲罰便由自己領了。
周婉心虛低頭,悄悄瞥了我一眼,而我卻在思量,洛夫人自來宴會便是身穿舞衣,想來便是周婉領罰,洛夫人也是要推拒的。
宋玄商跟着起鬨道:“四嫂既然領罰,週四小姐也沒有全身而退的道理,不若就你們二人一起,商量着該罰個什麼節目好了。”
洛凝嫣一笑,只顧着看向宋玄墨,柔聲道:“嫣兒爲夫君備了一隻舞。”
洛夫人真是一點不介意,如此直白倒教人汗顏,衆人暗中偷笑,周婉一愣,也跟着笑道:“既然夫人備了舞蹈,周婉便伴奏一曲。”
如此結果,正合人心意,一同懲罰,遊戲纔不失了公允,衆人亦無異議,端了素琴,準備了道具上來。
琴曲流轉間,舞步已然翩飛,一點足,紅衣隨風飄搖,展開一朵鮮豔的紅花,美人舞如蓮花旋,那是我第一次看洛凝嫣跳舞,竟不由被深深吸引住了。周婉的琴聲很美,可是此刻全然成了陪襯,可見宋國第一美人也並非浪得虛名。
腕弱低復舉,身輕由回縱,一舉毛筆看似隨意一劃,便已然勾勒出山水意境,霞衣席上轉,復回時又添一山。
千山萬水便在美妙舞步下躍然紙上,此乃一絕,而這樣的妙極之處,瞬時成了宋都城內一樁佳話,無論是讓人留連的輕盈舞姿,亦或者是那千山萬水圖,總讓人升起無限懷念。
即便是後人極力模仿,總不如初見之時的震撼。
這場生辰宴,以洛夫人一隻舞曲拉下帷幕,總有人記得,珊瑚樹旁,悠揚曲中,一抹紅衣如血,飛揚在風中,佳人淺笑勾勒起山水畫卷,而宋玄墨更是大筆一揮,賦詩其上,蒼勁的筆法,渾然的大氣,讓那日成爲了一段永恆。
忽然間,我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了,再擡眸時,正對上歐陽寧探究的眼神,有些心緒,有些情緒,是什麼,那時我說不清楚,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清,只得收斂於內心,不復再問。
有些人,總是遺憾,有些情,總是爲難,曾經以爲的忘記,到頭來不過是念念不忘的失落。
是誰曾言沒有愛便無恨,是誰曾說風雨中只有自舔傷口的人才會成熟,可是落落無人時,便又是一陣驚痛。
歐陽寧的眼神是銳利的,少見的銳利,銳利到我無處可躲,這種探究心扉的感覺,真不好受,一直以來,我與宋玄墨作對,與宋玄商爲伍,一直以來告誡自己什麼是對錯,可是曾經以爲的道路也會迷茫啊。
或許,對於愛情一說,從沒有後悔可言,有的不過是對於傷痛的恐懼罷了。
思不如不思,念不若不念,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識到這些年來麻痹內心的孟長生有多麼可笑,仰仗着過來人的身份爲別人操心,自以爲是地忽略內心所想,又有多麼幼稚,可是追根究底,她也不過是害怕了傷害。
我回視歐陽寧,這一刻是坦然的,無論曾經經歷過什麼,無論那些所作所爲是想抓住什麼,我們所能做的,不過是抓住當下,生活仍需繼續,時間從不會停止,今日過後,一切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