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地中央排入一羣舞女, 大冷的天兒,她們卻身着薄紗,展現出曼妙身姿, 說是舞蹈精緻卻不見得, 但勝在一個‘齊’字, 一排排轉身, 起伏有致, 恰似浪花打過,留下層層沫花。隨之加入的是一陣琴聲,時而澎湃如巨浪, 時而婉轉若溪流,在這酒酬間, 幽幽穿過。歌舞酒宴, 對於在場之人自不陌生, 難免少了份心意,大家雖是在看着, 卻又不似真的在觀賞。
宴席上人影攢動,有幾分雜亂,此時迎笑走出來的是宋玄商,四公子側夫人過生辰,六公子到場可是給足了面子, 只見宋玄商今日一身輕紅外罩, 金邊勾線, 月白水袖雲龍紋, 比起以往的貴氣更添了份莊重之感。見我和周婉站於一旁, 嬉笑着與我招呼,宋玄商這一聲招呼, 立即便喚來了陸子冉等人。
陸子冉與三弟陸子堯同屬陸家子弟,參加宴席也不讓人意外,而讓我意外的卻是周婉微微退後的舉動,雖是輕微,我皆看在眼裡。又憶及今晨提過的交換更帖,想來是爲了避嫌。
“子堯見過兩位小姐。”躬身行禮的是陸子堯,而他那位二哥不過笑着點頭示意,負手踱步而來。
“瞧你,總不如弟弟懂禮。”宋玄商讚賞地看了陸子堯一眼,嬉笑着責怪陸子冉,而陸子冉面上並無不滿之意。
我看了一眼宋玄商,嗔道:“陸家二公子禮數不周全又不是第一日所見,何須見怪?”其實說起來,陸二公子禮數不周,也僅是對於孟長生一人而已,畢竟過往歲月中曾有過羈絆,而我當然不會在意這些瑣碎之處。
即使我這話多有諷刺之意,陸子冉也不作怪,只道:“怎麼玄商兄也來得這般早?”
宋玄商只做無奈,好笑道:“還不是那株珊瑚樹鬧的,四哥人還沒回來,那棵赤血珊瑚樹的消息便傳回了都城,兒時在母妃宮中玩耍曾見過這樣的珊瑚樹,卻是沒傳聞中的這棵大,一時好奇便早了些。早知道四哥捨得把一衆賓客晾在這裡,也要按時開宴,本公子纔不早到呢。”
又是一個爲珊瑚樹而來的,其實在場的人除了因着帖子而來,多少是想一睹珊瑚樹之壯觀的,我淡笑不語,又打量了一眼身邊的周婉,這一襲粉裝在人羣中格外明麗,偏偏粉衣主人安靜。
同樣安靜的還有一來便有禮的陸子堯,曾和陸三公子一面之緣,我友好地朝他笑了笑,陸子堯遞過來一個感激的回笑,陸子冉打量一眼身邊的三弟,也不作話,任陸子堯一張俊臉透着幾點紅意。
那時我尚不知曉這其中又有多少淵源,只是覺得這位陸家三公子與二公子相差忒多,瞧人家陸二公子的臉皮,便是毫無風度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而這位陸三公子怎生就這般害羞?哪裡還是當日至寶樓中與七師兄談笑風生的俊公子?
幾句玩笑之語,便迴歸了平靜,雖說宴會開放,年輕人在一起玩鬧不算作過分,但是於周陸兩家的家教而言,還是相當謹慎的,宋玄商在一旁打着哈哈,也算攪入了一池熱鬧中。賞歌賞舞是心不在焉的,談笑說話也深知男女有別,自是陸子堯時不時似是不經意的一瞥,擾得周婉通身不自在。
“孟家小姐,您在這兒啊,倒叫小的一陣好找。”說話之人是一個小廝,瞧着與之前的惜聽一般穿着打扮,想來也是高一級的小廝,見我疑惑地看向他,又補充道:“小的惜言,我家夫人有請小姐一敘,還請小姐隨小的來。”
宴會的主人便是洛夫人,那麼這位夫人自當是洛凝嫣無疑,只是論交情,我與洛凝嫣向來算不得要好,這酒宴未開,尚不見主人,爲何偏偏要我去敘話?說是敘話,真正又能說些什麼?
周婉也凝神打量起惜言,輕輕碰了碰我的衣袖,開口道:“好端端的,要長生表妹過去幹什麼?”
卻見惜言聞聲一笑,道:“周小姐見諒,這可就不是小的做得了主的事情了,夫人只道是單獨邀了孟家小姐,小的也不過是個傳話的。”
“本公子竟不知開酒設宴,主人不至,竟將我們這些客人晾在一旁的道理。”宋玄商也跟着訓斥道,又朝我瞥了一眼,似是使眼色,道:“今日四哥和洛夫人若不給個說法,本公子也定要討上一個說法的。”
宋玄商作勢要與我同道,卻見惜言苦笑道:“夫人找孟家小姐自是有私密之事商討,六公子又何苦爲難小的,至於這酒宴未開,也實在是因爲時間尚早,這不是還沒到約定時間嘛,宴上備了一應吃食,亦有下人端茶送水殷勤侍候,不若公子小姐們且先稍安勿躁,我家公子尚未準備妥當,到了時間,自會開始。”
宋玄商聞言亦不能多問,只嘆道:“真不知道四哥有什麼可準備的?”
惜言一番推託之辭,我便知曉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只對宋玄商搖了搖頭,笑道:“沒準真是洛夫人有什麼事情,左右四公子府這樣大小,總不能走丟了,衆位且稍等,我去去便來吧。”
然而繞出假山的那一剎那,我卻是冷了神色,相邀之人絕不會是洛凝嫣,那這府中能指揮人前來請人的不用猜測也知道了。長廊深處,人影罕至,風吹草動之聲皆能入耳,我厲聲問道:“你家公子既然相邀,又何必躲藏?”
惜言似是一愣,半晌又道:“公子說得果真不錯,孟家小姐這樣聰慧,定是早就猜出來了,既然小姐跟來,便是有事和公子商討,等上一時片刻又作何妨?”
酒宴自開始不見主人,本就已經奇怪,偏偏宋玄墨以洛凝嫣之名相邀,更是疑點,那麼如今讓我稍作等候,只怕也是託辭,到底哪裡出了問題?除非……除非宋玄墨根本不在府中,那麼借我來拖延時間便成了順理成章之舉,衆人皆知洛夫人與孟家小姐敘話,主人不至,宋四公子不來也是正常。我乾笑,何時竟成了宋玄墨的藉口,只是此行卻是不得不來的,如說剛剛宴會上人影雜亂不能說,我卻看到了惜言的嘴型一閃而過的周婉,宋四公子釣魚,願者上鉤耳。
“你家公子不在府中?”這話雖是在問,卻也是肯定,如宋玄墨爲人,這些年來所作所爲哪一樣不是打點妥當,若非事出有因,怎會如此作爲?
惜言一愣,臉上慌亂一閃而過,又道:“請恕小的無可奉告。”
我問話的同時一雙眼睛就在盯着惜言,這般神色騙得了別人,卻逃不過孟長生的眼睛,我沉下心來細想,似乎有什麼遺漏了,到底是什麼?
是了,左相,洛凝嫣身爲左相洛青雲獨女,往日疼愛自然不假,那麼如今女兒生辰宴,不僅不見主人,連這位父親也不見,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左相未至,左相義子洛景陽也不見蹤影,事出反常,冥冥中有什麼已在不可預料中悄然改變着。
時間流逝,這邊我在冷風中乾等着,惜言作陪,不再言語。那邊仍舊是歌舞歡樂,衆人似乎也不着急,各有各的交際,千篇一律的歌舞仿若是人間難得,有人看得出神,有人聊得歡快,有人靜默不語,有人哂笑着繼續飲酒。但無論如何,酒宴仍舊繼續,期間並無躁動,不得不佩服衆人耐性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