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

曉樓琴瑟起 天意 蘇穆世家 UC 網 穿越 和 晉江穿越文

窗外的陽光很好,柔柔地打進來,這座咖啡屋的選址明顯是用了巧心的,窗戶外頭近一點一大片花圃,再遠一點,便可以望見碧藍色的大海和天空。顧曉樓撐着頭直直地看着窗外花圃上的一對白色的蝴蝶。夏花不比春花那般明媚,但卻更有幾分絢爛。蝴蝶翩躚於其間,時停,時走,時追,時逐,顧曉樓覺得古人取得詩名詞名真是極好,蝶戀花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如今欣賞着這樣蝶戲花間的美景,竟讓她近來一直沉鬱的心情好了起來。

“在想什麼?”做了半天的隱形人,陳緣還是開口打破了平靜。照她這個樣子,如果他一直不開口,她估計會一直這樣無聲地持續到最後。

顧曉樓把心思和眼神都緩緩回籠,她看着陳緣淺淺地笑,“嗯,我只是在想,我可真的算是一畢業就失業了。”

陳緣淡淡地給了她一個眼神,“你自己選擇的,怪得了誰?現在急了。”

顧曉樓微笑着搖搖頭,其實她暫時還一點都不急。實習了那幾個月陳緣對她還是很厚道的,每個月都是照正式員工一樣地給她發工資,所以以她現在的財力,在撐幾個月不成問題。看着外面碧海藍天鮮花彩蝶的美麗景色,顧曉樓突發奇想,撐着腦袋笑眯眯地衝陳緣眨眼,“突然想出去走走了,散散心,也當作是畢業旅行了。”

陳緣放下水杯,擡眼問她,“你想去哪裡?”

顧曉樓輕輕地後仰靠上椅背,眼睛慵懶地微微眯起,“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我心所好,自是江南。”

陳緣默默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兩人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些別的,然後陳緣就開車說帶顧曉樓回去。蕭颯早已跟她男友回去待產了,於是現在顧曉樓就是一個人住在她租的那個小房子裡。陳緣偶爾會過來,看看她做做飯什麼的。還有另外一個人,偶爾也會出現在她家樓下,只不過從不會上樓,也不從打擾,而顧曉樓和陳緣也是心照不宣地當做沒看到罷了。

心思又轉開到那個人身上了,顧曉樓暗罵自己怎麼這麼沒用。回過神看着窗外,這才發現陳緣今日選的路線怎麼這麼陌生,她側着頭問,“你這是要去哪兒呢?”

陳緣認真地開着車,語速不急不緩,“機場。”

顧曉樓有點被吃驚,“去機場幹嘛?”

陳緣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態加語氣,“帶你去江南。”

“啊……啊?!”顧曉樓被雷到,她拍拍他的手,“停車停車!你沒事吧!我什麼都沒準備呢去什麼江南!”

陳緣轉過頭對着她暖暖的笑,“你現在有想去的興致,有充足的時間,有能欣賞風景的眼睛,有能走路的腿腳,身邊還有我這麼個保鏢兼活動提款機。請問你還需要準備什麼?”

顧曉樓囧了,可是他說的又好像句句在理,於是她結巴着找出一個看起來很合理的理由,“那啥……我行李還沒收拾呢!”

陳緣連看都沒看她,回答地也很是商務,“去了再買。”

顧曉樓語塞,掙扎了幾下還是敗給了他和美夢就要成真的歡喜,她看着陳緣面無表情的側臉嘆息道,“你真是又有才又有財。”

陳緣決定的事,無論是行動力還是目的性都是極強的。於是,短短几十分鐘後,他們倆就已經坐在候機室裡等待最短時間飛往蘇州的飛機。大概是從沒見過他們這樣兩手空空的旅客,所以從開始買機票一直到安檢到換登機牌,顧曉樓只覺得渾身被用眼神戳了無數個透明窟窿。但陳緣估計是出去太久,臉皮厚度已經遠遠趕超了城牆拐彎處,所以一直跟沒事人一樣的毫無壓力。

經歷了五個小時的空中移動,顧曉樓在邁上蘇州雲橋機場的一剎那,雖然周圍其實還是很現代的建築,但她還是能感覺到空氣中有一種可以感知卻無以名狀的氣息。顧曉樓只覺得現代的交通工具實在是太神奇了,上半天她還在惆悵萬分地感嘆着畢業之後工□情兩空空,下半天她就已經可以親身置身於二十四橋明月夜,世間樂土是吳中。這種任性地忘記世間所有紛擾,率性自在的感覺讓顧曉樓的心情一直在上揚。

因爲不算旅遊旺季,所以人不會非常的多。但像這樣的城市,人自然也是少不了,顧曉樓跟着陳緣從機場繞出來,還在暈暈乎乎地辨別東西南北中發白的時候,陳緣已經聯繫好了賓館住處和線路,攔了出租車準備欣然前往了。

顧曉樓張着嘴傻乎乎地看着他有條不紊地處理着一切,終於在上車前還是忍不住問他,“你……以前來過?”

陳緣搖頭,“沒有。”

“那怎麼……”她的疑問已經含着飽滿的敬仰之情。

他的回答卻是再平淡不過的語氣,“經常出差習慣了。”

於是,在陌生而又熟悉的蘇州街頭,顧曉樓華麗地被打擊到肉牛滿面了。

到了賓館已是累得很,顧曉樓草草解決了晚餐就鑽進自己的房間裡洗了一個大澡。出來的時候陳緣過來,把已經差不多買齊的生活用具遞給她,然後又囑咐了她兩句就回去休息了。顧曉樓翻看着他買的那一大堆東西,洗漱的,擦臉的,護法的……竟然都是她慣用了牌子,雖然距離從前的那段心動已經很遠了,但顧曉樓感到陣陣的暖意和絲絲的悵然。哎,生活有無數種可能,從前誰曾想過最終會走到現在這般地步。

還沒惆悵完顧曉樓就被壓在袋子底部的東西雷到了,竟然還有內……內衣。俏臉霎時就紅了,陳緣顯然是不知道她的……尺碼,竟然把所以的號全買了回來。顧曉樓腦海中立刻浮現出英俊冷漠的他站在內衣店裡,面無表情地挑選貨物,一邊承受着收貨小姐異樣的眼光的畫面。這世上還有比這種場面更囧囧有神的嗎?顧曉樓覺得,絕對沒有~!!!

沒來蘇州的時候,顧曉樓常會想這個被白居易成爲“世間樂土”的地方到底是什麼去處。書裡的那些關於虎丘,園林,寒山寺的描繪,那些最令遊人稱賞的小橋流水人家,那晴時嫵媚,雨時動人的如詩美景。

但真的置身其中的時候,顧曉樓卻沒有想到這做古城竟是這樣的。她的運氣很好,在蘇州停留的第二天就下立刻一場雨。雨水讓這個精緻的城市更加生動起來,每一座老房子,每一道水,每一條路,甚至每一個撐着雨傘輕輕走過的人,都化成了她對江南的初次印象,留在了她的腦海中。這裡的生活節奏是有限而且愜意的,提着菜籃趕路的阿姨,撐着雨傘聊天笑鬧的女孩子,做到屋檐下一邊喝茶一邊賞雨的老爺爺……顧曉樓看不到他們身上爲生計而疲於奔命的樣子,這些景象連同江南古雅清秀的景象一起令她感動。

在這種地方顧曉樓像是被注入了精氣一樣,一路上那嘴巴就沒停過。陳緣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邊,聽她漫遊時空的思維轉換,一會兒又到了千年之前的吳國都城,一會兒又是寒山寺旁的古姑蘇。走過一個巷子就興致勃勃地跟他講一個典故或者故事,一下憐惜西施投江遺下千古憾恨,有時突然停下指着一個他根本不知道和別的門洞有什麼區別的拱門跟他說什麼“船過水門,車過城門,姑蘇自古有盤門。”

其實顧曉樓講的那些陳緣要麼就是早已耳熟能詳,要麼就是壓根兒沒聽說過。他沒有小女孩那種春花秋月的浪漫情懷,但是這段旅程最令他高興的,就是顧曉樓始終彎起的脣角和明顯上揚的心情,這是千金都買不來的。

兩人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走了大半個月,遇到顧曉樓特別喜歡的就多停兩天,然後再接着啓程。雖然陳緣這陣子一直一個字也不提工作的事,但顧曉樓心裡很清楚他其實是很忙的。像這樣的旅程對他而言其實是很奢侈的,於是就主動提出要回去。陳緣應好,但卻提出最後一站就去揚州,然後再從揚州直接返回臨風。

取道時經過了一個叫同裡的小鎮,身在江南這樣的地方,這個小鎮似乎顯得有些過於平常。但顧曉樓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總是覺得這是這次旅行中她感覺最爲特別的地方。同裡給人一種沉靜而親切的感覺,雖然質樸,卻透着一股別樣的溫婉和柔美。要說有什麼與衆不同的地方,那當是同裡的石橋。

傍晚的時候顧曉樓和陳緣一起坐着烏篷小船緩緩從一個個石橋下穿行而過,夏夜晚風清涼,人在船上,船在水中,水過傳下,橋在人側。一輪明月高懸在頭頂,兩岸的景物隨着小船移動,月光讓一切都變得迷濛而夢幻。偶爾在河邊看到兩三隻蓮花,顧曉樓總要流連地一望再望。小船像在仙境裡穿行,顧曉樓只覺得周身盡是靜謐,安恬和美好。這一切真可謂是夢裡浮生足斷腸。

經過一處較窄的河道,又一座長長的石橋好似驚喜一般地出現在眼前。這是一幅多美麗的畫卷,舉頭明月高懸,映照着夜晚沉睡的小鎮,水波粼粼隨晚風輕漾,被月光一照立刻映出斑斕的光點,一點一滴地灑在橋洞中。顧曉樓忽然覺得她所有的詞都無法描繪出眼前這攝人心魄的美麗。這座江南的小鎮彷彿銀河落入人間的反應,只是輕輕走過,卻已身在浩瀚地蒼穹中,笑看古往今來。在這樣的渾然天成面前,大概每個人都會覺得自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在她的懷抱中自由的呼吸與暢遊,低低地訴說心事。

眼前是一個搖曳了千百年的美夢,身在其中所有的喧囂浮華似乎都沒落於遠處。也許是這一切真的太美太美,於是喚醒了女孩子心中最深沉也是最真實的情愫。顧曉樓指着前方的石橋輕嘆,聲音卻因爲震撼和激動微微地顫抖,“秦淺你看!那座橋像不像你照片裡的那張?真美啊!二十四橋明月夜,玉……”

聲音戛然而止,顧曉樓忽然閉上了嘴巴,在原地愣了片刻,纔有些恍然的回眸。燈影槳聲裡,英俊清冷的男子靜靜地坐在她身後,帶着似是欣慰又似是苦澀的眼神凝視着她。她看到他最終還是衝她笑了,那笑容如初見時一樣,是春天雪山初融般的溫暖和和煦。她聽到陳緣輕柔地對她說着話。

“這些年我一直在你身邊看着你,從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女孩一直走到今天。幾年前你曾對感情懵懵懂懂衝撞任性,而如今,終於能夠勇敢地直視你心中真正想要的,也終於能弄清楚,在遇到你生命中的大喜與大悲時,最願意同誰分享。直到剛剛,我終於可以放心,也最終能夠放手了。”

顧曉樓傻傻地看着他開合的嘴脣,每一個字都聽得那麼認真。

“我知道你最恨的不是他故意傷害你,而是他在無辜的你和有心的莫蘭之間,選擇了相信那個人。但你不知道,那些照片……其實是真的。秦淺是做什麼的,一張照片是真的還是經過處理的,他只要一眼就能看出來。而他會那麼過激的原因,無非是因爲在乎你。這件事是莫蘭做的,但我必須承認她得到了我的默許,因爲我知道秦淺一直對我心存芥蒂,這一直像一條隱形的河流一般橫亙在你和他之間,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擊垮你們對彼此的信任。所以我縱容了她開的這個惡意的玩笑,我原本以爲秦淺只是會和你分手,把你推回到我身邊,沒有想到他竟已偏執到了那個地步,寧肯徹底傷害你也要洗淨你身上不屬於他的氣息。曉樓,在那樣的時刻,他想要的,無非還是留住你。”

一字一句,清晰地隨風傳入耳中,顧曉樓茫然地看着陳緣,心中一下子紛亂難辨。原本的是是是非非在此刻全部被擾亂打散擊碎在心裡,似乎所有的驚怒悲喜一下子強烈又一下子黯淡下去。陳緣伸手把顧曉樓輕輕攬入懷中,淡淡的清冷味道盈滿她的鼻間。她聽到他在她耳邊無限溫柔地說,“兩個人相愛,最重要的一環就是彼此寬容,這樣才能走的更長更久,直到永恆。而且經過這次的事,我相信你們以後無論遭遇什麼困難,都不用怕了。”

陳緣微微俯下身,在月光流瀉中輕輕地吻上顧曉樓的額頭,“曉樓,祝你幸福。”

第二天兩人便終止了原本到揚州的計劃,而是去了離同裡最近的城市無錫。陳緣替顧曉樓買好了回臨風的機票,自己卻說出來久了,想回家鄉看看,就不和她一起了。

飛機起飛的時候,顧曉樓獨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位子靜靜地向外望。發動機和機翼與空氣劇烈摩擦的聲音轟轟在耳,飛機終於穩穩地穿行在雲中。

她知道他剛剛一直在身後看着她的背影離開。

她知道他對她無微不至的關懷並不是因爲他只把她當妹妹。

飛機緩緩飛行,她與陳緣之間的一切也如同過電影般在眼前一一閃過。

在那個微風溫柔的夜晚,她第一次見到了那個擁有讓她心動的落寞少年。

在那條她曾走過無數無數的小路上,她終於明白了世間果真有一見鍾情。

在那個波光粼粼蘆葦淺淺的午後,青春羞澀的她和英俊沉默的他在靜靜地海灣邊溫柔地相對。

在知道他已有心愛的女友之後,她掙扎在堅持和放棄之間舉棋不定。

在那個陰雨綿綿的海邊,他對她講述了他與沁之悽美的愛情故事。

在她二十歲生日的時候,他精心地替她準備了一份特殊的禮物。

在她生日的第二天,她哭着對他說出了心裡的痛與愛。

在校園小路旁的大樹下,他霸道地奪走了她的初吻。

在他漸漸地開始接受並愛上她的時候,她卻告訴他她愛上了別人。

在她決心要爲另一個人等待的時候,他無怨無悔地帶着祝福放她離開。

在她被等待和無望折磨的日漸消瘦的時候,他費盡力氣替她把那個人找了回來。

在知道她與那個人感情有隙的時候,他用盡心機地設法保護她,又設置了很多軟化過的障礙,教會她如何承受和成長。

在她因爲情傷傷心難過的時候,他放下一切,帶着她遠走他方,治癒傷痛。

……

顧曉樓突然發現,她原來已經擁有了這麼多關於陳緣的回憶。這一切是她先說的開始,也是她說的結束。他從來都是默默地站在她身後,用他的冰冷和淡漠掩蓋住他對她無限的溫柔和寬容。而她從來都是在傷害他,一直一直。

想起剛剛臨走的時候,她低着頭對陳緣說出心裡的那句“對不起”。而他卻只是淺淺地笑笑,淡淡地說了句,“知道自己心狠就好。”

原來她顧曉樓纔是最殘忍最自私的那個人,可她又是多麼慶幸,人生中有這樣的一段路,是在他默默的陪伴下同行,如同一個美麗的夢,雖然這個夢最終還是破了。

在哪裡聽過,人最終都是和最愛的人相濡以沫,和次愛的人相忘於江湖。顧曉樓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雲州古寺裡求過的那支籤,她靜靜地跪在空空蕩蕩的佛殿上,低低地訴出心裡的迷惘與期許。

“佛祖,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與他到最後,能否還會是這般不怨懟,不遺憾,不嗔,不癡的世間情意?”

不怨懟,不遺憾,不嗔,不癡……顧曉樓反覆地回味着這幾個詞。

原來冥冥之中,果真自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