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光一句話說完,便快步行去,沒走出多遠,就聽得身後風聲漸近,蕭遠那帶點笑意的聲音傳來:“事已至此,你幹嘛還要得罪影衛,他們可個個有着絕頂的身手,和你我相比也不遑多讓啊。”
“事已至此,就算我說,我非常贊同幫他們打通經脈,你認爲他們會相信嗎?”瑤光頭也不回,冷冷道:“即是如此,何不索性讓咱們的白癡教主,做足這份人情,讓他們都清楚,那個白癡爲他們做的堅持。也算是賭賭他們的良心。傅漢卿再怎麼樣,也是我教教主,只要他們還有一分感恩之心,對我們總是有好處的。”
蕭遠一揚眉:“你這女人,果然說什麼做什麼都另懷心思,不過,你這番做爲,到底是爲了神教,還是爲了那個白癡呢?”
瑤光回眸一笑,華光燦然:“你以爲呢?”
蕭遠一個失神,真氣爲之一窒,飛掠的身影從半空中落下來。眼睜睜望着瑤光去遠了。
在天王殿,爲狄九打通經脈之後,傅漢卿又走了出來,很詳細地把在平時打通經脈的手法,力道,教給影衛,其他的事,就讓影衛們自己去幹了,他如釋重負地跑回去,在辛苦了一天之後,終於可以如願以償地撲向他溫暖的大牀了。
在那天之後,傅漢卿的日子又開始幸福起來了。影衛們的束縛已解,這些頂尖的高手,就全都是自由身了,諸王爲了擴張勢力,自是想盡辦法拉攏親近,以便收爲己用。這段日子,冷冷清清的天外天,熱鬧得不可思議,影衛們的門坎,基本上都給踏破了。
在這個重要關頭,稍一鬆勁,沒準就讓別人佔了上風去,自是誰也沒空再去理會那個無聊的掛名教主了。
於是傅漢卿又再次開始他那吃吃喝喝睡睡的快樂生活。
在房裡睡得如豬一般還不夠,趕着太陽好的時候,伸着懶腰跑到外頭花園的草地上睡得嘴角流涎,夢中傻笑,把個教主形象破壞得一塌糊塗給來來往往的教徒看,可憐一干魔教教衆們,受到這等刺激,教主光輝的形象在心中崩塌,個個面無人色,精神倍受煎熬。
傅漢卿遲鈍得無法發覺別人的痛苦和失望,不過,就算髮覺了,也不見得他會良心發現地讓自己的生活方式有所改進。
溫暖的太陽下,他一覺好夢,睡到自然醒時,張開眼,咦,怎麼整個天空都讓一張靠得這麼近的臉給佔了。
傅漢卿眨眨眼,然後說:“你是狄一!”
依然不是問句,而是肯定的判斷。
那個臉上有縱橫交錯數道刀痕,導至整個面目爲之猙獰變形的男子笑了笑,雖然滿是刀痕的面容笑起來,也異常可怖:“教主好象永遠能在任何情況下,分辯出我們誰是誰。”
“就算你的臉受了傷,但一些細微處的特點不可能完全改變的。”傅漢卿坐起身來,這才發覺身旁豎了一大面魔教的教旗,堪堪把陽光擋了一大半。
“太陽雖好,但在陽光下睡了太久,也會不適的,略加遮擋纔好。”狄一淡淡道。
“你做的?”傅漢卿笑道“謝謝。”
然後指指狄一的臉“怎麼了?”他的語氣依然是平淡的,即無驚怪,也無震怖,一張被毀容的臉,在他看來,和正常人的臉,並無什麼不同。
狄一平靜地道:“教主說過不喜歡我的臉,我即要留在教主身邊做護衛,自然不能讓教主不自在。”
傅漢卿皺了皺眉:“好吧,我雖然不喜歡,但即然這是你自己的決定,我只好尊重。”他的語氣裡可是找不到一點內疚,着急,難過的意思在,反而略有好奇地問:“怎麼你還是決定做我的護衛?我以爲你們都有很好的前途呢?”
狄一深深看了他一眼,這個人看起來應該是天性善良的,但不知道爲什麼,某些時候,就象剛纔,會有那極短的一瞬間,讓人感覺,他又分明是天生無情:“這都是拜教主之賜,我們這些影衛,從來不曾這麼炙手可熱過。爲了留住我們爲神教效力,教內空出了四個分堂主的位置,由我們頂上。雖然不如諸王尊貴,卻也是一方首腦,而且諸王都答應給我們最大的自主權,很多事,不必一定要等到總壇指示,就可自決,其間表現,論功行賞,決無虧負。除此之外,我們之間,有四個跟隨了乾闥婆王。乾闥婆王不惜把手中,最好最媚的美麗男女送到我們之間,我以前也不知道,狄二原來那麼喜歡周旋在美麗的男女之間,肆意放縱,而狄八和十一,則與乾闥婆王的得力助手媚姬姐妹相處的如絞似膝,倒似要談婚論嫁一般,還有十三,倒是同乾闥婆王屬下宮部的一個少年極之投緣,不願分離。還有三人追隨了鵬王,據說鵬王許諾,他們之中,如果有誰單打獨鬥公平較量之後贏了他,就可以接任鵬王的位置。緊那羅王也得了三人,至於是怎麼收攬成功的,我也不知道,狄三猜說,沒準緊那羅王給他們下了毒,但也只是說笑。還有兩個人說是經歷了這麼多的事,只想好好休息,根本不願再去打殺拼鬥,所以他們只跟着龍王,替他管理保護文書,卻不負責整理和閱讀,也就是說,可以算是整天悠閒沒事做,幹拿工錢不幹活,專門休息了。”
傅漢卿點頭讚歎:“這麼說,這份工作應該也蠻適合我的,反正在總壇,誰會去偷那些文書,光拿錢不幹活,還可以每天睡懶覺。”
狄一挑挑眉,盡力去忽略教主的心無大志,語氣毫無波動地說:“還有幾個至今仍未決定何去何從。”
傅漢卿有些不解地問:“你們之中,就沒有一個想要走的嗎?”
“誰說沒有,我就要走。”一陣朗然的大笑聲之後,一個男子大步行來,陽光下,他的臉上同狄一一般帶着刀痕,但是,卻只是劃了一刀,刀勢雖使臉部容貌有所改變,但小心地控制了方位,不會讓人看了之後覺得猙獰可怖,反倒讓本來英偉的面容,多了份滄桑之感。
那本不應該屬於影衛的明朗笑聲,那陽光下明朗而堅定的步伐,讓傅漢卿遲疑了一下,才道:“狄三。”
“是我。”狄三笑望傅漢卿“教主認人的本領,實在讓人佩服得很。”
“你要走?”
“是。”
“只有你走?”
“是。”
“爲什麼?”
連續三個問題,傅漢卿眼神中,漸露迷惑。
“爲什麼?因爲我們所有的強大都只是表面的假象,骨子裡脆弱而膽怯。我們生長在魔教,受魔教的教導,學習身爲幽冥之魔鬼的一切技巧,我們從不曾在陽光下生活過,對於那片陽光,我們渴望,但更加害怕。即然現在可以生活得很好,可以想要什麼,就得到什麼,那麼,爲什麼還要去追尋那些未知的東西?走出這裡,我們什麼也不是,沒有來歷,沒有親人,沒有家,留在這裡,我們將會擁有一切。我們學過一的切,都只適合這裡,離開這裡,也許我們就將一無所有,也一無是處。我們學習,殺人,我們擅長,陰謀,而這些,只有在這裡,纔有機會施展。”狄三微笑“不要以爲,打開囚犯的枷鎖,犯人就一定會迫不及待得往外跑,其實,那枷鎖也未必真的能囚困住我們,真的囚困我們的,是我們自己的心。”
狄一搖頭,不贊同地道:“狄三,我們都是因爲畏懼經脈逆流的痛苦而……”
“但我們爲什麼害怕呢。我們被教導不怕死,在任何時候,都應當毫不猶豫地爲了命令去死,如果我們連死都不怕,爲什麼竟會怕痛,竟會因爲想要逃避這痛苦,而淪爲奴隸。”狄三微微冷笑着打斷他的話“因爲我們在很小的時候就被這痛苦折磨,隨着年齡的增長,武功的增進,痛苦越來越強烈,而教導我們的人,也刻意在我們心中打下陰影,讓我們錯覺,這天地間,唯一可怕的,就是這種痛苦,只有服從,才能避免這種痛苦,我們甚至無法想到如果不怕一死,這痛苦也就根本不能折磨我們。於是,在我們長大以後,在我們成爲最出色的影衛之一,我們竟會因爲這種可笑的原因而低頭任人奴役。記得我們學習權謀時,負責教導我們的人,曾講過的故事嗎?把大象從小鎖在柱子上,當大象長大以後,力量已足以掙脫鎖鏈時,他也不會去掙開了。在羊羣的前方架上鐵欄,讓羊必須跳躍才能過去,在那之後,即使把鐵欄撤了,羊到了那裡之後,也必會跳躍。可笑,我們從小學的就是權謀馭人之術,我們自己被最簡單的方式束縛住,卻不知掙脫。”狄三輕輕道“如果不是教主解開了我們的束縛,如果不是,當我身心輕鬆的那一刻,天地豁然開朗,也許我永遠想不通這一點,從現在開始,已經沒有什麼是我害怕的了。我連死都不怕,爲什麼要害怕外面的世界,就算我的經脈逆行之痛再次發作,我也不會再回來魔教了。我想要自己走在陽光下,走在人羣裡,我想要不再時刻提防別人,也被別人提防,我想要不用再時刻擔心身後的眼睛,主人的命令,我想要,單純地做一次我自己,做一個自由的人,哪怕一時一刻一分一瞬都好了。”
狄三微笑,眼神裡,有異樣的光芒閃動:“我纔不怕外面的世界怎麼樣呢?我也不理會魔教能不能容我逍遙,我走出這裡之後,會不會有暗算追殺陷害?我就想隨心所欲,照我自己的心意活上一次。”
狄一輕輕一嘆:“狄三,很久以前我就覺得,你是我們之中,唯一還能保有真性情的人。”
“不如說我是一羣行屍走肉中,唯一一個還有點兒人氣的傢伙。但是……”狄三冷冷一笑,眼神忽然銳利起來“你想不想知道,我這點兒人氣,是怎麼留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