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旭飛的軍隊退守到永定城兩個月之後,柳恆才帶了人馬來和他會合。
這兩個月,秦旭飛在休整,在訓練,在安撫百姓,在收兵擴充,而在他的後方,柳恆則在整肅,在殺人。
爲了再不讓秦旭飛被人從背後扎刀子,再不讓人慢吞吞給他們拖後腿,柳恆已是放棄了一切表面上的溫文爾雅,已是顧不得如此不顧一切地急迫行事,會讓自己將來面對怎樣的風評和物議,他要的,只是儘快替秦旭飛穩住的局面。
大砍大殺,人頭滾滾。這樣多的鮮血,足以將這一個教訓,牢牢印在每一個試圖兩面討好或者陽奉陰違的人心中。
而在這永定城中,從楚國打回來的百戰老兵,從戰場上收編下來的潰軍,還有抱着一腔熱血來投奔他們心中的戰神的青年,混雜在一起。老兵毫不藏私,盡心盡力地傳幫帶,大戰就在眼前,新兵們不必別的監督獎懲,訓練起來也是拼了命的努力。漸漸磨合,漸漸不分彼此,這一爐雜鋼亂鐵,淬鍊已久,雖然還不是百鍊精鋼,卻也已經可堪大用。
而今天,柳恆終於帶了後方的軍隊,來和秦旭飛會兵一處了。
秦旭飛也沒有擺出盛大的儀式來歡迎他,只是帶了七八名將領,親自迎了出來。雙方在城外相見,彼此一笑,卻又暗懷感慨。
不用柳恆再稟報後方的現狀了。只看他終於可以放心帶人前來,秦旭飛就知道,自己的後方,必然已經牢不可破。不管是民間,還是官場,所有忠於秦王,或是搖擺不定的勢力,應當都已經被柳恆幾乎完全肅清。
才兩個來月不見,卻都覺得對方消瘦了許多。然而誰也不說什麼,只是眼神溫暖地彼此一笑,就策馬並肩向城中而去。
現在的永定城裡,集結了十一萬軍隊。自然,這並不是秦旭飛手下的全部實力。在柳恆的安排下,秦旭飛的大半嫡系軍隊,仍然分散駐守在各個秦旭飛治下的地區,保證着他的後方,繼續穩如磐石。
“京城陷落已經很久了。”秦旭飛低聲道。
柳恆只是沉默着聽。
其實也不算太久,才一個半月。只是對每一個秦人來說,這一個半月,卻是日日度日如年。
“他們得意不了多久的。我們只需要繼續以靜制動,等他們內鬨起來,再一舉襲之。”柳恆輕聲道:“這一天,不會太遠了。”
秦旭飛心裡沉重。身爲主帥,他早已知道自己是不能再做任何貿然的意氣之爭的,然而,面對柳恆,他不能不爲自己的無所作爲而羞慚。
柳恆輕聲勸道:“你已經盡力了。”
可是,我並沒能做得更好。秦旭飛搖搖頭。“阿恆,你的家人……”
柳恆輕輕嘆息一聲:“我的家雖破,親人卻還是在的。”他努力讓自己笑一笑:“比起那些家破人亡的人,我已經很幸運。放心吧,我父親是那麼大的官,誰都不會肯隨便殺掉的,還要留着他們,慢慢同我們討價還價呢。”
秦旭飛澀聲道:“阿恆,你心裡難過,在我面前,不用笑。”
柳恆卻只凝視他,輕聲問:“殿下,當初你執意援救京師,是不是也有一份心思,想要救出我的家人?”
秦旭飛搖搖頭:“若說一絲這樣的心思也沒有,自然是假的,但這樣動用幾萬人馬,去做一場拼殺,終究還是爲了京城,爲了國家的尊嚴,也爲了我那幾分,身爲秦家子孫的私心,總不至全爲了你。”
柳恆輕道:“我的父兄這些年來,一直傾力相助那人,可以算得你的敵人了……”
“他們只是大秦的臣子,爲君主效忠,也沒什麼大錯。阿恆,那是你的親人,你關心他們,我便也願關心,你不必爲了我,強要抹殺這樣的骨肉之情。”
柳恆心裡難受,既感動於秦旭飛的體諒,又牽掛身在虎穴的家人,只覺胸中沉沉如壓巨石。只是他也是剛強果決之人,知道現在不是可以讓他流露出傷感脆弱的時候,只咬了咬牙,強自一笑,轉開話題:“方侯還好嗎?”
聽他說到方輕塵,秦旭飛就是一陣頭疼。
這段日子以來,方輕塵倒是沒再提出要走,可也始終不肯介入到秦軍的上層決策中來。秦旭飛自己倒罷了,本來也不想拖累方輕塵,可是別的秦將們放着這麼個頂尖高手,絕代名將在,誰不想拖他下水。只可惜無論是獻媚也罷,示好也罷,種種拉攏手段用盡,人人說得嘴巴發乾,方輕塵卻是一概當做輕風過耳。最後還是秦旭飛發現了底下人的這些小動作,表過態了,這些人才算安生了。
既然留着不走,又不幫忙不幹活,方輕塵當然就閒得發慌了。只要他的傷毒不發作,他也常四下走走看看,冷眼瞧着別人忙上忙下,渾身冒汗,他卻是悠悠閒閒,如同春郊遊樂,閒了沒事,還常指指點點,說這個哪裡不好,那人何處不妥,整個一站着說話不腰疼。
大家雖然生氣,但念着他救了秦旭飛,自是也不同他計較,可是他卻要計較。
計較沒有好吃的,沒有好穿的,沒有好酒,沒有漂亮美女服侍,等等等生活諸般不如意,挑剔他們這些秦人待客無禮。
現在秦軍的補給這麼困難,無論是秦旭飛,還是高級將領們,都是和士兵一起吃粗糧的。可人家方侯遠來是客,又對大家有恩,所以面對這般冷嘲熱諷,大家全都臉紅脖子粗,卻是無可奈何。
秦旭飛頭大如鬥,只得安排了些人努力蒐羅,好不容易弄來的一點好酒,幾盤好菜,全供應給方輕塵了。
好酒好菜到手,方大侯爺若是自己關了門吃,倒也罷了,反正大家眼不見爲淨。可他每天總愛帶着滿滿一壺的美酒,滿世界亂晃,別人越是忙碌,越是辛苦,他越愛在附近,懶洋洋,閒散散,曬着太陽喝着酒,真是讓人恨得牙癢癢。
秦旭飛暗中不知費了多少脣舌,替方輕塵陪過多少不是,心裡明白方輕塵這明顯就是要折騰他,苦笑是苦笑的,卻也渾不在意,甚至甘之如飴。
要說他最大的不滿,倒不是方輕塵在這麼困難的情況下,還要求享受,且如此不知節制地到處招搖,而是,方輕塵因着上回被他下藥的事,再也不肯喝藥了,不管他再怎麼勸說,再怎麼保證絕對不再動手腳,方輕塵都當沒聽到。
可現在秦旭飛也不敢拍桌子說你敢不喝我就把你如何如何的狠話了,除非他能關方輕塵一生一世,否則,這種頂尖高手脫了身,回頭肯定會找柳恆算起帳來,那麻煩可就太大了。
這時聽柳恆提起來,他就不免苦笑起來:“你還說呢,就爲着你胡來,把我給害慘了。”
這話的語氣,全是朋友之間的私下埋怨,絕無上司對下屬的不滿之意,柳恆聽了也只一笑:“我是大大得罪了他,所以今天才準備要正式去向他賠罪。”
“算了,你還是躲他遠一些吧,免得他給你難堪。”秦旭飛嘆口氣。“你啊,要施些手段原也無妨,只是何苦得罪那個人。他要真狠了心同你撕開臉硬來,我卻如何自處?”
柳恆失笑:“你太多慮了,我之所以敢這麼做,就是知道,他便是再惱恨我,看在你的面上,也不至於過份報復我。至於偶爾被他惡整一下,讓他出出氣,原也無妨,你也不必爲難的。”
秦旭飛哭笑不得:“阿恆,你太看得起我了。”就方輕塵那偏激的性子,能給他多大的面子?
柳恆卻只是微微一笑:“我的殿下,你也太看不起你自己了。我敢做這件事,不是因爲我不怕死,而是因爲,我知道,我肯定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