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勁節見着燕凜的時候,一身白衣早都成土黃的顏色了,身上臉上,就連頭髮上都全是灰撲撲的。這樣的形容,什麼風采也都給掩得一乾二淨了去,看上去倒是很有些當年他在軍中當伙伕,揮舞飯勺那時候的氣度了。
他這一路上緊趕慢趕,快馬奔馳,竟是一刻也沒停息過,到了燕京,又立即就被宮裡的使者知會去見駕。那些禮儀規矩他自是一概不理,不但不肯淨髮沐浴,甚至連衣服也不換一件,就直接入了宮。
其實,照風勁節本來的性子,便是滿身的風塵,一身的疲憊,也能如穿錦袍處花叢一般,照舊顯出從容灑脫,談笑自在,讓人只顧着欽佩他的瀟灑來。奈何這會子他的心情極度不爽,正是看誰也不順眼的時候。
燕凜這個大燕國堂堂的皇帝,在他看起來,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個沒有長大,還喜歡故作憂鬱玩深沉愛胡思亂想的小孩子罷了。所以見了面,他冷冰冰一揖,連客氣話都懶得多說上一句。
小容受傷的真相他是不清楚的,但是,光聽張敏欣和方輕塵的話頭就可以知道,這檔子事兒,絕對和這個小皇帝脫不了干係。就憑這一點,他怎麼可能對燕凜太客氣。
燕凜卻是盼星星盼月亮才把他給盼了來。
自從風勁節進了燕國國境,他便下了令,每天都要有七八趟的信鴿飛進宮來,好讓他隨時掌握風勁節的行蹤。
風勁節人尚未入京,他就得了消息,連忙派人出城去迎,自己這邊也緊趕着散了朝,親自特意從宮中來迎他。
結果對方一介草民,卻是連個好臉色都懶得給他。
本來說,皇上要找哪個名醫來幫着誰看病,從來都是一個“召”字了事的。這樣的親身相迎,若是論起禮法來,已是極其不合的了。然而,對方卻偏偏還大咧咧臭着一張臉,好像皇帝倒欠了他八百兩銀子似的,一點也沒有受了帝王禮遇,該受寵若驚下的自覺。
如此無禮的行爲,簡直是不敬太過,直把宮裡一干地位較高的執事太監看得個個額頭直冒青筋。只是早在皇帝要親迎的時候,一干“忠心直諫”的內侍們就都倒了大黴,這個時候,眼見皇帝兩眼放光地把人家當成救星看,誰又活得不耐煩了,敢再多嘴多舌呢。
風勁節也沒空去跟燕凜客套閒談,說那些無聊的場面話,張口直接就問:“容謙在哪?”
燕凜初時見他這般無禮,倒也不曾放在心上,只是此時聽得他如此不客氣地直呼容謙的名字,心裡面卻是擰了勁兒的不舒服。只是容謙當時事急之下交待不清,人家和容相到底是什麼關係,他是根本沒搞明白,在這個節骨眼上,又哪裡好來計較這種事,只即刻道:“朕領先生去。”
風勁節大刺刺地點點頭,毫不介意地接受皇帝的引路服務,一路直往清華宮而去。
他這幾世頗有幾次出將入相的經歷,昔年做御醫那一世,出入宮闈更是等閒事體,此時搭眼看了看宮殿的格局,立時就能猜到小容現在“下榻”的地方分明是皇帝自己的寢宮。風勁節眼珠轉動,不免就有些胡思亂想起來。
小容受傷住在宮裡倒罷了,爲什麼會住在皇帝自己的屋子裡?那這段時間,這小皇帝又住在哪兒?莫非……張敏欣一直心心念唸的源氏結局果然成真了?
呸呸呸,唉,真是的,三天兩頭聽那個同人女在耳邊尖叫,一不小心就被洗腦了。
小容的傷勢雖然重,但對風勁節這種小樓人物來說,倒實在算不得天大的事。
他的問題之所以相對嚴重一點,只是因爲他不能換身體,所以風勁節也願意放下一切趕來相救。但在內心深處,他卻實在還是很難把這件事看得過於嚴重,因此,這個時候,他還有閒心瞎猜。
燕凜哪裡知道身後這位自己寄予厚望的神醫轉的是什麼詭異的念頭,只是越近清華宮,便越覺心怯,腳下忍不住要遲疑,卻又不敢耽誤哪怕只是一絲一毫救治容謙的時間。
他不得不暗中握拳咬牙,鼓起自己的膽氣來。無論如何,總是要見容相一面的。一直避而不見,也太過不合情理,太過令人生疑了,就是容相嘴裡不說,心裡怕也多少是要計較的。
就藉着這個由頭……遠遠地看一看也好,以後再借口朝政太忙,儘量不來再近着他就是了。
天知道,在內心深處,他渴望着接近他,渴望着看着他,渴望着知道他的一切,都幾乎瘋狂,而直到現在,他才找到足夠的理由,讓自己有勇氣踏入清華宮。
燕凜領着風勁節,並一兩個大太監,和兩三個太醫,一起入了內殿,守在容謙牀前的青姑回頭望過來,先是遲疑了一下,再上下仔細打量了風勁節幾眼,終於大喜起身,徑自奔了過來,歡喜地道:“風公子,你來了!這下容大哥有救了!”
風勁節感念她待容謙極好,對她可比對皇帝客氣有禮貌多了,他微笑着點點頭:“好久不見。”眼神卻已凝向牀上的容謙,眉頭不經意地跳了跳,眸子深處,開始浮出深深的怒氣。
容謙這時也已注目看過來了。
他連眼神都是無力的。目光貌似極其漫不經心地在燕凜身上一掃而過,這才凝定了在風勁節的臉上,眼中終於慢慢流露出溫暖之意。
燕凜不惜迢迢萬里地請來風勁節,只不過是因爲容謙的一句話,其實心裡面不是沒有疑慮的。但此刻看青姑如此歡喜,再看容謙的眼神,終於還是放下了一大半的心。
看來,這個人倒確是可以信託的。
又想起容謙看向自己的平淡眼神,卻不免有些黯然,只是,這似乎也是他該受的吧。這麼久了,甚至沒來看望過容相一次,容相對他有些心冷也是應該的,這樣就好……只有真的放輕了他,容相纔可再不受他連累。
他卻哪裡知道,這個時候,容謙一半的心思在爲着風勁節的來到而歡喜,另一半的心思,卻是在迷迷茫茫地想着。
頭髮怎麼了?
頭髮很好啊,沒見有什麼問題啊?
到底青姑那天的驚呼是爲了什麼?總不會是因爲燕凜那天換了個比較誇張的髮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