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了,都過去了。
山巔之上,方輕塵又將目光重新移到皇宮上方,脣邊掠起一縷淡若柳絲的笑意。
在楚國,秦旭飛的時代,已經結束了。楚人終將要自己掌控這個國家,現在,他自己的心思,也應該放在新的問題上了。
秦人的勢力已經從重要位置上全部退了出來,剩下的少半權柄,柳恆也會很快一一交接。
那麼,楚國的朝廷,該要大亂上一陣了吧。南方的諸侯們,怕也要有些坐不住了。這塊大蛋糕,可該要怎麼分呢?
這真是一件很有趣,對大家都很有挑戰性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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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旭飛說得不錯。
上回他是八天起兵,紛紛亂亂只侷限和京城臨近的區域,而且行事隱秘,大家都還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因此雖然也有騷亂不滿,終歸是比較輕微。
而剩下的秦軍,卻是打明瞭救秦的旗號,要從楚國各地匯聚到京城。更重要的是,他們需要押運上緊急刮地皮才籌備來的,將要送往秦國去的輜重糧草。
本來這種十幾萬人的軍隊調動,戰事準備,是屬於國家級別的大戰役。象陳吳衛燕等國,最起碼也是用了好幾個月時間來準備,而楚國這邊,卻必須在一個月內籌集一切。大小官吏,自然累得腰都直不起來,怨聲載道。百姓們免不了也要爲着臨時的加糧加稅政策,對這些要離去的秦人也惱恨起來。
楚人一邊看着秦人緊急集結,略顯惶亂悵然地交出一切,觀之可欺,一邊咬着牙大出血,掏錢掏糧送瘟神,忙着替這些要走的秦人籌備補給,通關開路,累得汗如雨下。那種憤怒和膽氣,都是節節上升。於是楚國官員對秦人錢糧的爲難拖延,百姓官兵對秦軍的謾罵,甚至攻擊,都時有發生。
好在柳恆下了死命令,萬事隱忍爲上,嚴禁武力衝突,而方輕塵也讓朝廷發了聖旨,自己更是寫了措詞嚴厲的信件給各方諸侯,對於這一類事件,要嚴加查處,絕不姑息,更不可縱容。
最終,大小衝突雖然不絕,到底並未釀成不可收拾的事端。
一個月內,楚人對秦人所爆發出的這些敵意,卻也並不能完全算是壞事。雖然大部份秦軍都願意跟隨秦旭飛回國奮戰,但也有八九千秦軍,原本已經或正在準備要和楚人談婚論嫁,成家立業,就此紮根的。
這部分人,本來,秦旭飛和柳恆,都沒有打算強迫他們走。
然而,這一個月裡,受到楚人不斷的攻擊傷害,讓所有人都徹底地,清醒地認識到,血的仇恨,要用汗水來洗刷,是怎樣的困難。
楚國人並沒有忘記仇恨,而失去了大軍和上層代言人之後的秦人,零散地生活在楚國的土地上,未來的命運,只怕吉凶難測。
因此,到最後,真正決心斬斷牽掛,留在楚國境內的,只有三千餘人。他們大多已經是身爲人父,家中有了稚子嬌兒,或是妻子已經身懷六甲。因此,便是明知艱難,也只有咬牙選擇留下,面對和試圖化解必然的敵意。
一個月之後,柳恆帶領了集結完畢的秦軍,正式離開了楚京,向秦國而去。
秦國人,在楚國的勢力,自此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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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之前,柳恆特意上門拜訪了方輕塵一次,對他的支持和幫助表示感謝。
順便,也問了問方輕塵,他可有什麼話,讓他帶給秦旭飛的。
方輕塵毫不客氣,冷冷問:“我該有什麼話特意要去對他說嗎?”
柳恆也不生氣,連聲稱是自己造次了,又閒說兩句,便起身告辭。
方輕塵冷眼看他走到廳門處,才淡淡問一句:“你和他的性子天差地別,怎麼能做了這麼些年的好朋友?”
柳恆笑道:“我與殿下素來相投得很,從來不覺得性情有何差別啊。”
方輕塵冷笑一聲:“他哪裡有你這般客氣能忍。若是換了是他在這裡,我這般慢待,他早就出言不遜了。”
柳恆看他神色不善,估摸着這些年,方輕塵怕是沒少受自家殿下那直性子的氣,莫名地有些好笑起來。
“殿下性情豪邁直爽,但也不是莽撞無禮之人,只有對真正關心的朋友,他才藏不住話,耐不住心,倒絕不是有意冒犯方侯。”
方輕塵冷冷一哼,倒沒說話。
柳恆注目看他兩眼,心裡想着,真說性子,你的剛強果決,狠辣善斷,與楚國那個懦弱的太上皇才真個天差地別呢,倒不知你們當年,是怎麼結成情誼舊盟的。
只是這話也只能在心裡頭轉一圈,他還沒有活膩,這話斷然不敢當着方輕塵的面說出口來,只是再次抱拳,陪笑告辭。
方輕塵也沒起身送他,安坐原處,看也沒多看他一眼,在他退出房門前,終究是漫不經心道:“我看過軍報了。他在那邊仗着出奇不意,是打了兩場勝仗。不過,現在四國都已經知道他這支軍隊的厲害。三國似乎暫時放下了分歧,有意無意,對他展開了聯兵合圍,而一直引而不發的燕國,也開始動手了。就憑他那支孤軍,想當最後的贏家,你覺得有幾成機會。”
柳恆一笑:“我明天就起兵去和殿下會合。全軍齊心,又有方侯協助,想來機會還是很大的。”
方輕塵微微一皺眉。
“我何時協助你們。”
柳恆微笑看他,方輕塵冷冷一哂,也不多與他糾纏這種話題,淡然道:“替我提醒他,別忘了我們約定,想要他的人在我這裡好好活下去,他就必須是活到最後的那一個。”
柳恆一笑,對着方輕塵深施一禮:“謝方侯關懷,殿下必不會令方侯失望的。”
關懷?
方輕塵有些無力地嘆口氣。現在他覺得,柳恆和秦旭飛,果然該是好朋友了。這兩個人,都一樣,總有本事把別人的冷淡,威脅,聲明,全部理解成某些充滿溫情的字眼。
看着方輕塵悻悻然的臉色,柳恆再不敢多留,微笑告辭而去。
而次日,當柳恆領着從全國各地集結而來的秦軍,浩浩蕩蕩地離開京城的時候,方輕塵也同樣沒有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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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軍開拔了。
楚人密切注意着他們的行軍速度和方向。
秦人的軍隊還未曾行離楚國,在他們的屁股後頭,楚國人卻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了歡慶。
民間敲鑼打鼓,皇宮裡也連日開宴。不過,朝廷裡的氣氛,卻莫名地緊張起來了。
秦人交出所有權力,很多重要職位,目前還來不及派人接手。就算已經和秦人交接職位的楚國官員,頭上頂着的,也多是暫時代辦的名義,正式的官職還沒有定下來。
南方諸侯們,朝中臣子們,皇室的內外宗親們,還有明知朝廷現在有很多空缺官職急缺人手,而躍躍欲試的所謂名流仕紳,大儒才子們,都開始拼力爭搶。
朝堂上,每天都在爲着一個個官職而角力爭辯,私下裡,官員們也在各方串連。南方的諸侯們,開始派大量親信入京。說是要面聖道賀,實際上,就是要找機會在朝中佔有更多的位置。而北方的舊臣和文人們,也是四處奔走聯絡,堅決不肯讓南方的藩鎮過多地掌握朝中權力。
小皇帝整天坐在龍椅上,聽着下頭的臣子吵來吵去,頭暈目眩,無所適從。而方輕塵的則是緊閉府門,誰來拜訪遊說也不理會。
不過,他雖然沒有如大多數人所期盼的那樣,出來掌控大局,平定風波,到底還是上朝做了一番表態,私底下,也讓趙忘塵向外遞了幾句硬梆梆的話。
大致的意思就是,大家愛爭就爭,愛鬥就鬥。想要得到,就得付出,在正常情況下的爭搶,純屬於良性竟爭,他不過問,不理會,但如果有人敢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就必須要承擔他的全部憤怒了。
不管怎麼樣,在方輕塵的威懾之下,朝堂的混亂,總算沒有發展出什麼暴力事件。大部份職位也都有了歸屬,朝中通過之後,小皇帝沒敢立刻用印,而是先讓人將名單送到侯府來,給方輕塵過目。
看着那長長的官職名單,方輕塵卻只稍微注意了下趙忘塵的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