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欣很好奇輕塵和勁節這兩個到底會搗鼓出什麼名堂來,吳宇想了想,才說:“楚國現在倒是正好適合利用各路諸侯來在朝堂達成平衡,制衡王權。就是秦旭飛離開後,輕塵可以可以他的威信和強權來控制局面,將來慢慢發展成類似那種貴族議政制度也不是不可能。至於勁節,他在趙國擁有那麼大的商脈和江湖人脈,將這兩者整合起來後,利用武力來保證商人的安全,渡過最初的弱小期後,再利用商人的力量來制衡朝廷,在權力場中尋找代言人,制衡上位者,也是很平順的發展道路,只是……”
張敏欣一笑:“是啊,方輕塵一死,楚國必然會有新一輪的洗牌,最後的獲勝者,就會確立新的皇權。而風勁節那邊的局面也不穩定,他在的話,人家翻不起浪來,可等他不在了……”
她有些惡意地望着眼前一個個屏幕,裡面一場場人世變幻,紅塵翻覆:“所以,他們所期望的那些,最終都只能是泡影。純以他們個人的力量而蠻幹推行的東西,離開了他們,也就將無所依憑。不過,要說灑下點種子,影響一些後人,倒也真未必就是不行。”
吳宇也同樣凝視着屏幕裡的每一個同學,微笑道:“那又怎麼樣。他們本來就是純爲自己出氣的心思更甚,能在在世的時候,抑制住皇權,達成目的也就夠了。我死之後,哪管他洪水滔天。”
大家不覺一起失笑。唉,說穿了,他們這些小樓中人,不過是一幫還沒真正成年的學生罷了。救世主聖人之類的角色,本來就不適合他們來扮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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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有此理!欺人太甚!”
隨着一聲憤怒的咆哮,御案上所有的文書筆硯,全被一揮落地。
御書房外,當值的太監們戰戰兢兢地交換了幾個眼色,心中無比慶幸每回陸先生來和皇帝密談,他們就會被趕出來的慣例。
書房內,陸澤微沉默着蹲下身,把落了滿地的紙張一一撿起,目光淡淡掃過那本來價值不菲,如今都碎做好幾塊的硯臺和玉鎮紙,終究忍不住微微嘆息了一聲。
真個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最近就沒有一樁順心的事。
先是兩個月前,那本來十拿九穩的盧東籬擒拿計劃,被人徹底破壞,派出去的人死傷怠盡,蘇婉貞母子行蹤不明。趙王恨得咬牙切齒,若不是盧家子弟忽然間大量遊學四方,散處各地,沒準他真會在氣頭上派出大內高手,去滅了他滿門。
當然,他最後沒有這樣做,也是因爲陸澤微的勸說。不管這些親人對盧東籬到底還有多大的牽制力量,只要一天不徹底撕破臉,留着他們在,一天就有迴旋的餘地。更何況,盧家人也都很識趣,都紛紛辭去官職實缺,也不礙他皇帝的眼了。
趙王本是精明之人,素來又想成就一番大業,強國富民,行事自然也不敢肆無忌憚,左思右想之餘,這口惡氣,終究是吞了下去。不過他一面微笑着下詔安撫盧家,一邊以雷霆之勢下密旨,傾全國之力,來搜尋盧東籬一家人的時候,還是很以爲這口氣很快就可以找到正主去出。
就算盧東籬有高人相助,可那一家三口都是文弱之身,外加一羣幫着他們的江洋大盜,烏合之衆,拉拉雜雜,一起逃亡,哪有不露行跡的。找到他們應該是很簡單。可是,他卻又哪裡料到,這兩個月來,趙國就再沒有安寧的日子。
三天兩頭有朝廷命官遇刺,隔三差五就有一堆證據確鑿的貪墨醜聞,被來歷不明的所謂俠士揭發出來。各地衙門常有人鬧事,平時常欺侮百姓的差役官兵,動輒有被打得半死。甚至各地的府庫糧倉都有人擅闖胡鬧,等到追輯的人進入,纔會發現,原來帳面上滿滿當當的倉庫,大多都讓官蛀蟲們啃光了。就連這天子腳下的京城,也發生過三四起類似的案件,甚至有人夜入皇宮,飛刀射進不少官員爲非作歹的惡行記錄來。
一時間,朝廷上下,人心惶惶。當官的,當差的,人人自危,各地的官員,都拼了命尋找暗處的所謂俠客,至於皇帝發下來的什麼找人聖旨,那就暫時應付着去吧。畢竟幹得讓皇上有所不滿,最多不過是貶官挨訓,可要是讓那些什麼江湖俠客找上,抓了把柄公開了去,這一生榮辱就全完了。
百姓們人人拍手稱快,暗中讚佩那些不知名的大俠,身爲君主,趙王卻不得不深深爲這股強大可怕,且不能由他控制的力量感到憂慮。
爲着官員們的胡作非爲,他也是氣得暴跳如雷。倒不是因爲他們貪墨,他不是不知道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真要認真去查,全天下,除了盧東籬和風勁節那種笨蛋,哪裡找得出幾個乾淨的清官來。
可是這些官員,不是說不讓你們貪,但你們怎能貪得這麼過份,這麼瘋狂,這麼愚蠢!這不是竭澤而漁嗎?更鬱悶的是,他明明恨得幾欲吐血,卻也不能把這些官員全殺掉,否則天下哪裡還有什麼人能安心當官。
偶爾抓幾個貪官處置一下安撫一下百姓,警告一下官員是必須的,可是這麼大規模亂哄哄地挑明一件又一件官場上不能見人的醜事,那就是朝廷威信全無,連必須的管治都無法順利進行了。所以他也不得不暫且放鬆追緝盧東籬一家的事,先把眼前的混亂應付過去再說。
爲了穩定臣心,他無可奈何,就算是硬着頭皮,頂着民間的罵聲,也只能儘量寬大處置。本來他這幾年皇帝做下來,因爲極注意門面工夫,在民間的口碑一直不錯,英主明君,仁善之主的美名從來就沒少過,可就這兩個月的時間,那幫子事情幹不了,嘴巴卻最能罵人的清流人物,已經悄悄把那昏君庸主的說辭,在老百姓中流傳開來了。
媽的,當皇帝就那麼容易嗎?要是砍頭抄家抽筋扒皮就能抑制得住貪念,這世上就不會有貪官了。現在你們讓我把貪錢的官全殺了,那誰替我來管理這麼大的國家?這幫什麼也不懂的傢伙,越是不用做事,越是廢話多!
整整兩個月了,這一類的混亂,醜事,一直沒停過,每看到一份新的貪官污吏如何如何的報上來,趙王就不免又是大大氣鬱一番。長時間的心浮氣燥,心神不定,已經嚴重影響到了他的健康。連續吃不好,睡不香,太醫不得不硬着頭皮提出警告,卻被趙王一通痛罵縮回去了。
在這種情形下,趙王暫時管不得盧東籬的事情了,陸澤微爲此也隱隱替盧東籬慶幸。畢竟他們那一家人現在逃脫大難,應是遠避他國了。既然於趙國,於趙王,他們都已經無害,他也不忍只因着趙王要出那麼一口惡氣,就將他們斬盡殺絕。
然而,今天,趙王的憤怒卻不是因爲這一系列事件,而是有新的大麻煩出現在了眼前。
一份,是陳國來的密信。另一份,是沿海駐守的軍隊發來的一封六百里加急軍報。
陸澤微垂眸看着手上已整理好的文書最上面的兩份,深深地嘆息了一聲。站起身,走到御案旁,重新又將文書放好。
天底下不能爲所欲爲的事太多,就算是皇帝又如何。這一重重的國事難題壓下來,就算你發再大的脾氣,把東西扔得再遠,最後還不是要一件件撿回來,再一件件重新處理。
趙王重重一拳打在桌上:“你說,陳國爲什麼突然憑空提這樣的要求?”
陳國是唯一可以越過沙漠攻擊趙國的國家,以前屢次攻擊定遠關。後來趙王與陳國的王子暗中結盟停戰,彼此配合奪權,兩人得掌天下之後,就定下了兩國永不相侵的條約。
“條約那東西,本來就是爲了撕破準備的。”
陸澤微語氣清冷:“當年他與陛下合作,一來是需要陛下的幫助,二來,也是因爲陳國長年征戰,需要休養生息。如今已經過去將近四年時間,他的權位已定,而陳國的元氣也恢復了許多。”
陸澤微微嘆:“陳國畢竟是以武而立的國家,虎狼之邦,國人極重武功。陳王新立,要建立自己的權威,就需要一場征戰。我們該慶幸,他這次選擇的出征對象,不是我們。”
趙王咬牙如磨:“是啊,秦王是他老丈人,自己的女兒帶上奢華的嫁妝一塊送給他,他也一樣翻臉說打就打,何況我與他不過是暫時的合作關係。可是,他開口就要良馬一萬匹,作爲我們這兄弟之邦對他的支持,這怎麼可能?我們沒有好的牧場,良種戰馬一向極之珍貴,當年定遠關全盛之時,最好的騎兵也只有三千不到。一萬匹戰馬,白白送給他,我大趙就再無可用之戰馬了!”
陸澤微蹙眉道:“給了戰馬,我大趙在十年之內,再建不起像樣的騎兵,陳國卻會力量大增。出征秦國,他們若是慘敗倒也罷了,如果大勝,他們挾着餘威回過頭來,進攻我們的話,趙國危矣。”
趙王冷笑:“如果不給,就是不念兄弟情義,不講同盟之義,伐秦之後,他們一樣會回頭找我們問罪。看起來,我們只能希望他們和秦國的這一仗慘敗而歸了。”
陸澤微苦笑:“只怕很難。據陳國的探子傳回的消息,陳王這次分明是欺秦國內爭,一片混亂,且秦旭飛強兵在外,秦國無可用之軍,才準備動手的。這一次不止是陳國,衛國,吳國,這些和秦國有姻親之盟的國家,都在準備出兵。可笑秦王得位不正,當年爲了得到諸國的承認,拼了命四方嫁女兒,結果現在白白授人以柄。他的那些兒子弟弟們受了挫折,都有了投奔求援的對象,人家也有了光明正大出兵瓜分秦國的藉口。陳王手上,有的就是和他的王后,大秦三公主同父同母的秦國四王子的親筆信,擺出來的口號是秦王年老昏庸,屠戮親子,所以,他要發兵去救自己的小舅子,順便幫助秦國重歸安定……”
陸澤微略一遲疑,蹙眉道:“前不久,衛國派了使臣到陳國,商談兩家合兵擊秦的大事。衛國的趙晨到陳國後不久,陳王就給陛下寫來了這封密信。”
趙王並不上心,搖搖頭:“澤微你多慮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陳王遲早要對付我們,衛國離我們太遠,應該不關他們的事,這時間上,應該只是巧合。”
陸澤微自己也不甚有把握,更無證據,見趙王如此態度,也只有嘆息一聲,放下不再多提。
趙王復又冷哼一聲:“無論如何,這一仗遲早要打。既然給也是打,不給也是打,自是絕對不能給。這密信反正不是正式的國書,也不用拿去朝議了,那幫大臣一聽說要打仗,還不人人都似丟了魂。窩囊廢!倒是吳國那支樓船艦隊,忽然來我趙國海邊耀武揚威,這件事你怎麼看?”
陸澤微垂眸看着御案最上方的六百里加急文書,眉頭緊皺。對方如果不懷好意,或者是不慎雙方起了摩擦……趙國的海軍,無論如何不是人家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