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內,張敏欣對着傳音器喊:“小容!出事了,輕塵出事了!哎呀都是你,沒事你刺激他幹什麼?”
吳宇愕然伸手掩住傳音器:“喂,刺激他好象咱們都有份吧。”
“大家都有份,當然要一起擔責任。我們這裡都急得火燒眉毛了,他那裡怎麼可以什麼也不知道,安安心心不用受良心譴責?”張敏欣眉毛也不擡一下地說。
當方輕塵極平靜而極冷漠地斷開了和小容的聯繫的時候,他還只是沒有了心情再去鬥嘴而已,並沒有辦什麼蠢事的衝動。
小容的猜測是對的。他的設計並無惡意。爲了對付秦旭飛的長遠謀劃,他需要利用任何可能與秦國爲敵的力量。燕國會不會是他能利用的對象,他其實也並不能完全確定,但是他從來是不會放過任何機會。
蘭嬪的死純屬意外,他乘機推這一下,只是要斷了樂昌的戀父思國之念,將來,如果燕凜有對秦國出兵的可能,就不會面臨來自後宮的太多阻力。
國家利益面前,兒女之情本來是微若塵埃,但是燕凜的情況卻有些特殊。他知道燕凜因爲小容的事而受了不小的打擊,小容臨行前的話,對於燕凜來說,是刻在了心裡。他發了誓要善待身邊的人,那麼如果樂昌同他一哭二鬧三上吊,總是會讓他也感到爲難的。如果是已經到了出兵之時,燕凜就是告訴樂昌她的生母是被生父所害,在那種情況下,樂昌也未必肯相信。
從頭到尾,他就不是要算計燕凜或燕國什麼,只是要爲將來可能的發展,儘量消除些阻礙。當然既然有機會可以順便把小容也牽扯進來,逼迫那個笨蛋面對自己的真心,不再自欺欺人,做心無掛礙飄然出塵狀,他怎麼會捨得不牽扯。將來讓燕凜那渾小子有機會親眼看看,他到底給小容這個笨蛋造成了什麼傷害,光想象一下那個所謂的明君痛哭流涕的場面,方輕塵就覺得很痛快。
原本真的沒有打算和小容吵架的,他知道小容肯定會跳起來責問,他直接和他解釋清楚了就是。可是……
偏偏是他在這裡,正眼睜睜看着那陽光下,那個什麼也不知道的人,還在咧嘴笑。偏偏是他的心情糟糕到無以復加,所以言詞也就尖酸刻薄。
是的,他被小容戳到了痛處。猝不及防間,他方輕塵,確確實實是在佔盡上風之際,被小容的那些話傷到了。
“輕塵,輕塵,你快些醒過來。輕塵,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
樹下的人,還在癡傻地一聲聲喊。他伶牙俐齒,他機變無雙,但是那一刻,他卻如個莽漢一般,悍然揮斷了和小容的聯繫!
小容被他隔決於意念聯繫之外,然而,小樓的通訊,卻無法由他單方面結束。
張敏欣笑嘻嘻地說:“輕塵,怎麼這麼不高興。這件事,明明是你在招惹小容。”
方輕塵不理會,他只是冷冷地看。小樓深處,所有人靜靜看着屏幕裡他那漠無表情的面容,不起波瀾的眼神。
陽光燦爛,明媚天地。奇花異草呈芳,奇石流泉悅目。靈魚水中游,奇禽異獸,漫然遊走。如此美麗的園林之中,那人,卻只是抱着一具白骨,傻傻地笑,喃喃地說。
吳宇終於忍不住嘆息了一聲:“輕塵,算了。不必太在意了。他……他治不好也沒什麼要緊。”
其他的同學們,忍不住也你一言我一語地勸他。
“輕塵,治不好就治不好吧。反正你已經讓紛亂的楚國平定下來了,也讓他由階下囚,變成了太上皇。你也算是收拾完殘局,可以同教授交待了。”
“輕塵,別傷心了……”
方輕塵有些不耐煩地微微蹙眉,他的樣子象傷心嗎?從頭到尾,他有任何傷心悲苦或者不痛快的表示嗎?這幫人,真是多管閒事!
“輕塵,反正現在阿漢不用你幫,小容不要你幫,你自己的事也差不多了,要不,你回來吧。”
“如果你還不想回來,多留在人間玩幾年也罷了,那人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了。”
“是啊,畢竟是他先負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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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輕塵默然無語,依然只靜靜盯着下方。
“輕塵……”張敏欣咬了咬嘴脣,終於說道:“勁節已經回過你話了,他沒研究過精神科,幫不了你。我也幫你問了他,他說,在這個時代,人類醫學對於精神領域,幾乎是一無所知,所以你就算是求遍天下名醫,也真的……沒有用的。”
輕塵的眼睛,漸漸深黑到看不見底。漆黑的眼睛,只是盯着樹下那個讓他無能爲力的人。
“輕塵,算了,別想了吧。這種事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別再回頭,漸漸的,不也什麼事也都過去了?救不醒就救不醒吧,你就當你沒有回過人間,沒有再來看過他,不好嗎?”
方輕塵微微地揚了揚脣角。是的,不回頭,不聞不問不去想,就都好。可是,他回來了。他看到了。他聽到了。
花園裡,大樹下,繁華綠葉間,楚若鴻抱着白骨坐在石桌旁,旁邊趙忘塵正彎着腰和他說話,帶着笑。
一年又一年,他會一直這樣瘋顛地活下去。
他會慢慢地老去,死去,在深宮的一個角落裡,最終腐爛消失,化爲天下人口中的一場笑談。
他的世界很平靜,他有一具白骨,他不會失望,不會痛苦,不會迷茫,不會掙扎。
他的人生可笑復可悲,但是他自己並不會知道,不會痛苦。
不會有任何人,真心的愛他,在乎他,關心他,但是他會得到最好的照料!
對楚若鴻來說,的確,夠了!他的世界裡,有他以爲的輕塵在,他可以一直懷着希望去呼喚,一生滿足!
然而,對方輕塵來說,這不夠!這遠遠不夠!
他從樹上一躍而下,趙忘塵聞聲擡頭上望,立時一怔。
李得意等人又驚又懼又叫苦,紛紛跪下行禮。
而楚若鴻受到身邊數人的齊聲請安所驚,擡頭一看,立時跳起來,驚恐地想要逃跑。
然而,這一次,他逃不了。
只要方輕塵不肯放,什麼人,都逃不了。
方輕塵只一伸手,就捉住了他。楚若鴻瘋狂掙扎,然而方輕塵輕輕伸指一點,楚若鴻的所有動作就此凝窒。
身體不能動彈,讓楚若鴻感到更深的驚懼和憤怒,他張嘴要嘶吼,方輕塵仍然只是面無表情地一點,所有可以嘶裂天地的呼喊就歸於沉寂。
方輕塵冷冷地說:“所有人退下。”
趙忘塵仍在發愣,李得意發着抖,硬着頭皮說:“方侯明鑑,太上皇經不起再……”
耳旁風聲倏起,李得意只覺得臉頰發涼,僵硬得扭頭,卻見身後一株大樹上,莫明得現出三個深深的指洞。
方輕塵目光一掃,純色漆黑的眸子,詭異得彷彿魔鬼:“滾,或者,死?”
冰冷的聲音下,趙忘塵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一把扯起李得意,一邊對其他三個還軟在地上的太監大聲怒喝:“快走。不要命了嗎?”
三個太監回過神來,手足並用地爬起來,跟着趙忘塵飛快地退了出去。他們一直退出花園,退出整個甘寧殿,仍然因爲剛纔那一刻,感覺到的肅殺冰冷而微微顫抖。
從方輕塵回頭看向楚若鴻,看着這個不能說,不能動,甚至不能正常思考的人,僵硬地站在那裡,雙眼因着極度的驚怒恐怖和不解而充血鼓起。
他冷漠地伸手,一點一點地把楚若鴻懷裡的白骨抽出來。
他明明可以一把奪出,可他卻選擇將白骨這養極慢極慢地抽走。
瘋子是否也有思維,瘋子是否也有痛苦?當楚若鴻再一次無能爲力地看着生命裡唯一的光,唯一的希望,就這樣被人從手中奪走時,他會想什麼?
方輕塵的眼裡閃過幾分冰冷的譏嘲。
楚若鴻的眼睛佈滿血色,漸漸向前鼓起,他的臉漲得越來越紅,仿似無數把烈火在他體內燃燒,他的呼吸急促得幾乎沒有間隙,在身體深處,他瘋狂地用力,瘋狂地掙扎。然而,他無法嘶吼,他無法反抗,他掙扎和努力,最終都是徒勞。
他的輕塵,一點一點,被抽離了他的身體,帶離了他的身邊。
“輕塵!你幹什麼?”
“狐狸狐狸,你別胡鬧!”
“你這也太過份了,他都已經被你逼瘋了,你還想再逼瘋他一次嗎?”
方輕塵隨手把白骨拋在地上,冷冷地在腦海中回了一句:“你們很吵。”
然後,他伸手,扶住楚若鴻的臉。
手觸到他的皮膚上,感覺到滾燙的熱度。有多少怒火在燃燒呢?原來即使是瘋了,也會有如斯的憤怒和不甘。
他雙手慢慢固定楚若鴻的頭,慢慢的移動着他的頭,直到楚若鴻那瘋狂和混亂到了極點的眼神同他的目光完全相接。
“若鴻,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