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勁節以雷霆手段平息了漠沙族人的變亂之後,就在漠沙族暫住了下來,一來讓重傷的士兵可以第一時間治療傷勢,二來,也可以穩定局面。
他溫言安撫漠沙族的族長和所有長老們,對他們恩威並施,卻也廣泛聽取大部份漠沙族人的不滿和要求,答應爲他們設法。
連日漠沙族舉行大宴,款待於他。他好久不曾喝酒,這一番倒也把灑癮給勾了起來,一個人拼倒了漠沙族族長,長老,外帶知名勇士幾十人,猶自不暢,還要抱了酒,跑到外頭來,混在最低等的族人之間,同他們拼酒,說笑,暢談。閒來還比摔跤,比腕力,比刀法,來者必應,又百戰百勝。
沙漠上的部族,性情豪爽,崇拜勇士。風勁節少年時曾在沙漠上行商多年,各部族的習慣,喜好,無不了然於心,做爲一個成功的商人,投人所好的本領,只要他施展出來,還真沒幾個人能不被他打動。
幾天下來,他在漠沙族就有了極高的威望,下層的族人全都喜歡他,族中有名的勇士也都佩服於他。而族長和長老們對他則是有敬有畏。
在打下這麼堅實的基礎後,又確定他需要的謠言已在沙漠傳開,陳國與漠沙族的關係必被破壞,他才帶領人馬,動身回飛雪關。
漠沙族長親自寫了血書,向趙王表示忠臣,又派出高貴的長老,做爲使者,隨隊同行。外加上漠沙族人奉獻了大量的駿馬,毛皮,駱駝,香料,做爲獻給趙王賠罪的禮物。陳國使者的人頭則裝在金盒裡,而使者的從人都被綁了,全部押送回去。
大隊人馬回到飛雪關後,範遙並沒有大發雷霆,他甚至沒有見風勁節,只是派人好生誇獎了一番戰士們,並賞所有參戰的士兵,一人一斤酒。
在邊關上,軍中一向禁酒,一般只有慶功宴,或是喜慶節日時纔會開禁,這種賞賜也算是主帥認同了士兵的功勞。
低層的士兵要求是極卑微的。得到這樣的獎賞,就已經歡天喜地了。
而對風勁節則無賞無罰,連招呼也不打一下。
不過,風勁節自己卻沒有半點驚異,當日強留了盧東籬下來,有一部份也是爲了今日回城可以無災無難。留下盧東籬,他就算氣得七竅冒煙,也必會去爲自己想辦法奔走周全,以他的身份,範遙總要給點面子的。可要帶了他走,回關的時候,範遙大升軍帳,大談軍法,衆目所視之下,盧東籬要想硬攔,只怕一不小心,反而把事情弄僵了。到時大元帥下不了臺,他這小將軍的性命就堪憂了。
即然事先就布了這一着看似奇險,但絕對有效的棋,他自然心安理得。大元帥不理他,他還樂得清閒呢,回城之後,把公事一交,直接回自己的住處。
他是打算洗個澡換身衣裳,就撲到牀上去睡個天昏地暗,可惜啊,一推開門,就瞧見裡頭大大方方坐着個不太合時宜的客人。
他挑挑眉,走到桌邊坐下,懶洋洋打個呵欠:“有事就快說,沒事就讓我好好歇一會兒吧。騎馬一路趕回來,一身骨頭都快散了。”
盧東籬哭笑不得,我還沒氣你打暈我呢,你倒來嫌我礙事。他心中氣悶,偏又不能不忍了氣說:“如今的情形,你就不覺得奇怪。”
“有什麼可奇怪的,你這幾天留在關裡,總得乾點事吧。”
盧東籬嘆口氣,搖搖頭:“我也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範遙答應不再追究你,但是你的所有功勞都被一筆抹殺了。”
風勁節不以爲然:“以我的出身,立功再多,也升不到哪裡去,功勞被搶了就搶了,不算什麼大事,不過,被搶走的,不止我一個人的功勞嗎?”他笑望盧東籬“以你的身份,這次的大功,沒準能讓你大大升上一級呢。”
盧東籬只是笑笑:“你的事範遙如要追究,我就以欽差的身份把整件事上報朝廷,他自己也難逃失職之罪,如今,我已與他聯名寫了奏摺,內容就是他如何當機立斷,斬殺陳國使者,揚國威於異族的事,我自己也以欽差的身份極贊他的功績,這摺子遞上去,他的賞賜是斷然少不了的。”
風勁節淡淡問:“摺子遞上去了?”
“他已經召集全關將士,公開宣佈了整件事,說你們這支隊伍是受他對秘令去漠沙族的。在這之後,我就與他一起,以六百里加急把摺子送上京了。”
風勁節哈哈大笑:“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你要他當衆宣佈,把這件事確定下來,以後就不好改口再對我行軍法,他要你在我回來之前先把摺子遞上去,怕的就是你當面一套,回京之後說的又是另一套。”
盧東籬苦笑嘆息,神色有些悵然:“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竟會欺君。”
風勁節漫不經心地道:“欺君的事多着呢,被發現了才叫大罪,沒被發現,就是大功。”
盧東籬搖搖頭不說話,身在官場日久,越來越明白,很多事必須妥協,只能低頭,越來越明白,原來公道不是一定會實現的,原來好人並不是總有好報的。
可是,這種事看在眼裡,總是悲涼,這種事,身在其中,永遠都不能習慣。
爲國立功的人,反而要謹小慎微地討好昏庸無能之輩,才能勉強自保,纔能有機會,繼續爲國家做事,這種現實,實在叫人光只想一想,就痛徹心肝。
風勁節卻沒他這麼多愁善感,伸個懶腰笑道:“你事情交待完了,交待完了就回去吧,我要叫小刀給我打水洗澡。”
盧東籬愕然道:“你……”
“要不,你陪我一塊洗,我也沒問題的……”風勁節笑嘻嘻道。
盧東籬急忙站起來往外就跑,行出幾步,身後傳來風勁節那永遠懶洋洋的腔調:“漠沙族人日子也不好過,想投陳國,也事出有因。這幾日我在那裡住下,讓親兵記錄了他們的很多要求和困苦,你回京之後,有機會就對皇上說一說吧。要人家替我們出力,我們總不能對他們太不好。”
盧東籬駐步莊然應了一聲,忽又想起一事,回身道:“這件事,大寶,小刀,還有那些敬重你的將士們,怕是心中都會爲你不平的……”
風勁節無所謂的揮揮手:“放心放心,我會處理的,有什麼不高興不痛快,讓他們在我這裡,說說笑笑罵罵,喝口茶,把一切矛盾扼殺在內部,絕不讓他們在全軍傳揚開來,絕不影響軍心士氣就是,你還有什麼操心的事要交待,一次性說完吧。”
盧東籬苦笑着趕急跑出去,仰頭看看滿天明亮的陽光,無可奈何地搖頭。
虧自己還事事放在心上,特意來找他解釋說明,趕情他卻是根本沒把任何一樁天大的事放在心上,真是個……混帳!
數日後,盧東籬終於啓程回京了。來的時候,他帶來了大筆送給邊關將帥的賞賜,而回去的時候,則帶着漠沙族三名長老,十幾個陳國使者的隨從,一顆人頭,一封血書,以及幾十車的漠沙族貢品。
範遙親率衆將爲他送行,如此正式的儀仗規矩之下,盧東籬自是一句私話也沒機會同風勁節說,只以眼神遙遙作別,便上馬離去了。
看到欽差大人一行人馬漸漸遠去,範遙臉上送行的禮貌笑容徐徐斂去,回眸掃視衆將,冷厲兇狠的眼神在風勁節臉上停了下來:“回府升帳,軍中的事,本帥要好好調派一番。”
一衆將領擔憂的眼神大多射向風勁節。
風勁節卻滿不在乎,只轉頭,遙遙望了一眼,已經快看不見的欽差隊伍了。
盧東籬還是太善良了,虧他做了這麼多年的官,居然對人心險惡還是認識不夠。就算他萬分小心,事先讓範遙當衆宣佈軍令,把私自出兵定性爲奉令出征,可是他還是忘了,人在屋檐下的道理,頂頭上司要給手下穿小鞋,有的是辦法。就算定不了死罪,找你的麻煩那還不容易。
他微微一笑,眼神裡的懶散疲憊和冷漠森然同樣藏得無人可見,悠然轉過馬頭,隨衆回關去了。
盧東籬回京之前,奏摺就已經到了皇宮,趙王一見大悅,宮中開盛宴相賀。等到盧東籬回京獻俘,趙王更是無限欣然。
多年沒打過大仗的趙國,難得有這種風頭盛事,整個京城都興高采烈,張燈結綵。
漠沙族長老的覲見,請罪,奉上禮物,這一系列事情,都讓趙王極度歡喜。
雖說摺子上並沒有說盧東籬的功勞,但即逢此盛事,趙王對他自然也是印象大好,賞賜同樣少不了。盧東籬屢以無功不敢受賞而辭,趙王也不加理會。
盧東籬乘機上奏,稱漠沙族人生活艱辛,爲絕陳人之念,宜厚加安撫賞賜。
趙王允之,親自下旨,不但恢復往年下賜給漠沙族人的財物,並且再加三成。
漠沙族長老,感激叩首直至額頭出血。更令得趙王自覺是聖天子威加四海,感覺好得要命。而京城一派歡欣氣象,滿朝上下,無不歡喜,很快就議到了對範遙的賞賜上了。
他做爲一方邊帥,立此大功,當然要重重得賞。
最後議定是官升一級,但仍駐定遠關,掌一切邊事。趙王親自下旨嘉許,並載於邸報,通傳全國,令各處邊帥,以此爲楷模。
其外的金銀財物,珠寶綿鍛等賞賜更是數不勝數。
盧東籬對此一直只沉默相對,絕不出言反對,只是在議定對範遙之賞後,出面爲出征的將士請賞。
趙王心情正好,順口問一句出征的將軍是誰,得知是風勁節,覺得有些耳熟,有臣子提醒這就是那個打陳軍的商人,他才點頭:“嗯,此人雖是商賈,卻也有爲國之心,倒也該賞。”
君王表了態,下面的官員自也隨聲附和,很快,有關風勁節以及所有參予戰事的士兵,都擬了賞出來,當然與範遙所得相比,輕微了許多。
賞賜即出,就要挑選官員,代天子押運賞賜以及代表皇上去宣讀嘉獎詔令了。
趙王在朝堂上問哪一位臣子願去,盧東籬心中不由一動,出班自薦。
本來,他連續兩次以欽使身份去邊城並不太妥,但這會子趙王心情正佳,見誰都順眼,聽什麼話都順耳。見盧東籬自薦,也不由點頭:“也好,盧愛卿即曾逢此盛事,自然比旁人更清楚此戰的詳情,所有將士,功勞大小,你心中也自盡知,由你來代表朕頒下賞賜,亦合情合理。”
就這樣,盧東籬在極短的時間內,連續兩次,以欽差的身份前往定遠關。只不過,他沒想到的是,當他再次來到定遠關時,風勁節已經不再是將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