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勁節一關進牢房沒多久,管家就把上下關節全部打通,進到牢房裡去探望。
見了面就忍不住老淚縱橫,哭出聲來:“我的公子爺啊……”
其實風勁節關起來不到半柱香,拿了好處的獄卒就把他的刑具給打開了,也給他安排了一個極乾淨的牢房,雖說受了杖刑,但他身強力壯,而且以前在沙漠上經商,什麼苦沒吃過,爲了防範沙盜,更是從小練武,真沒把這傷當回事,所以表面上雖是階下囚,其實狀況不算差。
他在公堂上可以進退隨意,從容自在,如今被這麼一個老人家扯住大哭,卻哭得他頭痛欲裂“福伯,我好端端的,你用不着這哭成這樣,不知道的人聽了,還以爲我……”
可惜忠心而傷心的老僕人這個時候是不講理的,完全不理主人家說什麼,痛哭道:“我的公子爺啊,你這嬌貴的身子,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頭,都怪那個狗官……”
風勁節聽得猛打寒戰,不是吧,才享了兩年福,就把以前風裡來,沙裡去,拼死拼活的苦日子忘光了,嬌貴?福伯,你今天才認識我,那兩個字,何曾與我有半點干係。
不過,這個時候就算是風勁節,也很識相地放棄和老人家講道理的可能了,咬着牙,悶着氣,忍忍忍,終於忍到福伯哭夠了,罵夠了,這才拭着淚說:“公子爺放心,這裡上下我已打點好了,斷不至讓公子受了委屈就是。”
話雖如此說,擡頭看看,監牢裡四下陰森森的景至,由不得老淚又開始往外涌“我的公子爺啊,你平日每天都要看最好的景色,現在卻只能對着這幾堵牆,你平日一天要換四五套,京城鄭莊記的王大師父親手做的衣裳,現在只能穿囚衣,你平日總是讓最秀麗靈巧的丫頭服侍,現在這裡只有一堆長得凶神惡煞的獄卒,你平日……”
風勁節忍了又忍,終於忍無可忍,苦笑着打斷他那尤如長江之水,奔流不息的嘮叨:“行了行了,我很好,什麼事也沒有,你不用擔心了。這裡也沒什麼不好的,我會很快適應的。”
福伯再次拭着眼淚問:“公子還有什麼需要,我立刻去辦。”
“別的也沒什麼,只是那上好的酒卻是缺不得的,一定要給我送進來。”
福伯責備道:“公子爺,你受了刑仗,現在那個狗官還想要害死你,你還喝什麼酒?”
風勁節笑道:“他愛幹什麼是他的事,難道因他要害我,我就不喝酒了?”
福伯知道自家主子任性,也不好再勸,只得嘆道:“也罷,想來各位鄉紳都已經去求情了,我看公子沒多久就能出來,喝點酒也不是大事。”
“福伯,事情沒這麼簡單的。”風勁節淡淡笑道:“已經在堂上公審,罪名認定,就算想要翻案也有些麻煩,劉銘若是半點好處沒拿,豈肯自打嘴巴,白白讓我勝了這一場。”
“那就給他些銀子好了,反正這是身外物,公子素來是不放在眼裡的。”
風勁節微微一笑:“銀子雖是身外物,但我卻最恨有人威脅我。我不是送不起,我只是不愛送給他。”
這回輪到可憐的福伯頭疼了“我的公子爺啊,事關性命,這可是任不得性,鬧不得氣的。”
風勁節笑道:“你放心,我豈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的人。你替我修書省城和京師的分店掌櫃,讓他們調動庫銀,替我運動。能翻案固然是好,若翻不了,把案子拖着也行,再想個法子,把劉銘調離本縣便是。”
福伯點點頭,記下來,卻又忍不住說:“其實眼前的事,只要讓劉銘一個人順心平氣便好平定,可要是依公子的意思,繞這麼大的彎子來辦事,只怕,那銀子的花銷……”
風勁節不覺大笑起來“福伯,你剛纔還說銀子是身外物,這麼快就忘了。買他一個官,幾萬兩我也花得起,買上十幾個官,幾十萬兩,我也沒放在心上,最重要的是花得痛快不痛快。”
福伯也知道自己這位主子雖說和氣好說話,但拿定的主意,從來沒有人能改變得了,只得嘆道:“公子即一定要如此,那我只好照辦,只是,這樣一來,公子怕要在這裡多住一段時日了。”
風勁節笑笑,攤攤手,聳聳肩“我往日就說,人生而有限,當以有限的人生,嘗試種種不同的生活,住住牢房,又何嘗不是一種全新的生活,有趣的嘗試呢?”
福伯不贊同地搖搖頭,卻也沒再嘮叨什麼:“好,我回去就寫信,公子放心,公子蒙難,我一定會管好家中大小事務,管束所有下人,絕不會出亂子的,還有那個李氏,我就這去把地收回來,把她給趕出去睡大街……”
“不用。”風勁節忙道“她也是被迫才做證的,她一個沒見識的女人家,剛死了丈夫,家中沒了頂樑柱,被縣官大老爺一逼一嚇,自是什麼都依了。這事不能怪他,你別去爲難他,對了,他家死了的壯勞力,照舊例,給他家發一筆治喪的銀子,這三年的田租再減一半……”
不等他說完,福伯已經叫了起來:“公子!”
可是風勁節根本不給他繼續嘮叨的機會,只淡淡微笑,平靜地說:“福伯,照我的意思辦。”
福伯跟着他時候久,一看他這種神情,這種語氣,就知道,這時候說出的話,是打不得半點折扣的,咬咬牙,重重哼一聲:“好,我照辦,我不打她,不罵她,照公子的話,給銀子,減租子,羞也羞死她。”
看這老人明明不服氣,卻又不得不聽話的樣子,風勁節倒是肆意地笑了起來。
從這天開始,風勁節就被下到死囚牢裡,但因銀子打點足了,他是半點苦也沒吃的,每天有好酒好菜送進來,沾了他的光,一衆獄卒這段日子,又吃又拿,無不是滿嘴流油,春風得意。
而他的生意田產下人,因福伯管束得力,也沒有半點混亂。
鄉紳們爲風勁節多次向劉銘求情,要求重審,劉銘都強硬地拒絕了。
雖然如此,但沒有人認爲風勁節真會栽倒在這種事上,所以,他一落難,舊友新朋,無不來訪,就是與他沒什麼交情的,也巴不得在這個時候,做做姿態,表表情義,同這個大富豪拉拉關係。
於是,死囚牢每天是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竟是堪比鬧市。
後來劉銘聽到風聲,聽說獄卒收了好處,讓人天天探視風勁節,心中大爲不滿,一日忽來襲擊,搞一次縣令大人巡獄,有意捉拿幾個風勁節的下人,給他一點好看,也擺擺自己的威風。
這一巡,還真是巡得頗有成效,他忽然出現,下令獄門關緊上鎖,自己一間一間牢房巡過去,那些探視風勁節的人,無處可躲,紛紛被捉了個正着。
結果,一個是本縣大舉人,一個是本縣商會會長,一個是本縣大族,李家的族長,還有一個是因年邁而致仕的大鄉紳。
這樣的身份,竟是誰也不好爲難了。劉銘只得當做沒事一般,又把人給放了,只是心頭一口悶氣難消,回頭就把一干獄卒按倒了,人人打了二十大板。
自那以後,獄卒們吃了苦頭,再不敢象原來那麼放縱風勁節的家人朋友,死囚牢不再讓人隨便進入,對風勁節的看守管束,也比以往嚴厲了許多。
風勁節自己倒是安之若素,並不介意,就算到後來,連酒也不許送進來,他也沒太過失望。
他素來是個金屋暖帳住得,茅舍草篷睡得的性子,監中生活,雖說冷清,比起以前,在沙漠風暴中迷路,幾天幾夜沒吃沒喝的罪,現在,倒算是天堂了。
他可以人在監中,卻悠遊自在,可是身爲縣太爺的劉銘,這段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風勁節派往各地負責經營的掌櫃無不是人才俊傑,他們受風勁節知遇之恩,又得這等任他們放手行事的信任,無不在心中深深感佩。奈何風勁節平時什麼也不缺,就是每年賺的錢,也從來是他們得六成,風勁節只分四成,所以,平日幾乎找不到報答他的機會。如今得了福伯的傳信,無不是絞盡腦汁,施出渾身解術來爲他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