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貴客遠來,恕我不曾遠迎。”
一種至柔至大卻毫無侵犯性的力量,隨着容謙的一聲長笑,已自四面悄然包容而來,海納百川,可容萬物。所有的銳利鋒芒森冷殺機,便在轉瞬之間,消融化解而去。
容謙在月下負手,飄然立於屋頂最高處,明月在他身後形成極之巨大的剪影,他自神色悠然,仿似剛剛自月下漫步而出。
一衆護衛得他示意,紛紛向四下退開,轉瞬間,便消失於黑暗深處。
相比容謙的滿臉微笑,狄九的臉色,就實在談不上有多好了。
剛纔容謙隔着老遠,淡淡然幾下拂袖之間,消去他的掌力,這的確給人極大的震撼。
雖說剛纔那一掌,他也沒盡全力,就算是狄一也能出手擋得住。但要擋得這麼從容,這麼輕描淡寫,這麼溫潤平和,不傷及任何人,也沒有一絲氣力反震,輕而易舉把所有氣機全部消解,狄九自命,就算自己閉門再練個三五年,怕也不能這般舉重若輕。
即使心裡早就做好了不如人的準備,但是就這樣被人從從容容比得一文不值,也的確是不怎麼讓人高興的事。
傅漢卿左右一望,看看狄九的臉色,容謙的笑顏,趕緊着衝過來,有意無意擋在容謙與狄九之間,抓着容謙的手死命地搖:“小容,好久不見了。”
容謙暗自失笑,做得這麼明顯,只怕人家不會感激,反要氣惱了。
狄九見傅漢卿一副生恐自己找容謙黴氣自討苦吃,趕緊着攔上來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即使明知他一番好意,也難免覺得氣惱。難道我在他眼中,就是那種只知逞勇自找麻煩的傻瓜不成。
容謙攜了傅漢卿的手,一躍下地,笑對四下人等道:“這是我的一位朋友,素來喜好開玩笑,今兒晚上,原是想來看望我的,不想倒讓大家誤會了。”
相爺都這麼說了,大家別管信不信,一起點頭就是了,誰會不識相地提出異議啊。
一片寂靜之中,只有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來:“容相的朋友都是喜歡從房頂上跑來看望朋友的嗎?好有趣!”
隨着容謙一揚眉,四周衆人立刻向四下退開,燕凜那小小的身影,立時異常顯眼。
容謙冷冷瞪了那個永遠管不住皇上的王公公一眼,徑自向前,脫了身上的外袍,罩在燕凜身上:“外頭冷得很,皇上怎麼出來了?”
他的袍子極長,披在燕凜身上,下襬完全拖在地上,連袖子都挨着地了,燕凜小小的人兒,被裹在其中,看起來頗爲滑稽。四周衆人,看得都不免暗笑,獨燕凜自己不覺得,還一本正經地說:“容相不在,書房裡好悶。”
容謙微笑,忍不住又把他抱了起來:“皇上,天也晚了,微臣先送皇上回宮好嗎?”
燕凜大爲失望:“朕不能住在容相這裡嗎?”
容謙皺起眉,做爲難狀:“皇上一定要住,微臣當然不能拒絕,只是明天微臣就要被文武百官責難,說微臣不懂禮儀規矩……”
燕凜急忙打斷他的話:“朕回宮去睡,不會害容相捱罵的。”
話雖是如此說,臉上不免帶了些黯然失意。容謙看得也有些心軟,輕聲道:“皇上一個人住在宮裡,也委實寂寞,要不然,就在公候子弟中,挑幾個年紀相當的進宮做個伴。”
燕凜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想到自己就要有適上齡的小夥伴了,孩子心性,便覺無限歡樂:“朕喜歡靖園,上次他跟他爹一起進宮,還陪朕玩過遊戲呢。”
“北靖王世子史靖園!”容謙點了點頭“這孩子我也見過幾回,長得眉清目秀,人也知禮,聽說還極聰明,學文學武都甚快,確實可堪爲伴。微臣明日就替皇上擬旨。”
“什麼,靖園還學過武啊?好厲害,朕還沒有學過呢。”燕凜大是羨慕。
容謙笑道:“微臣正想着,過兩日就要給皇上安排武技和騎射師父了。”
燕凜聞言歡喜之極:“真的嗎,真的嗎?容相,你是說真的嗎?朕也能習武了嗎?”
若是不是被容謙抱着,他簡直就能跳起來了。
“容相,容相,你教不教朕呢?朕不要別的師父,朕就要容相。”
小孩子又開始得寸進尺了,可憐滿心興奮的小皇帝,完全不知道,這是容謙爲了讓他減肥出的陰招,地獄般的歲月就在前方等着他,他這邊還純潔天真地只顧高興。
容謙這邊心懷惡念,臉上還是滿面慈祥地說:“教習師傅還是不能少的,微臣也要操持國事,不能一直在宮中教皇上,不過,總能抽出些時間,去宮裡看看皇上的進度,想來也能有榮幸,偶爾指點皇上幾次。”
燕凜也知道容謙是大忙人,自己又要裝懂事,讓容謙來誇獎,只得委委屈屈點頭罷了。
容謙微笑着撫撫他的頭,擡眸,目光四下一掃,心中忖思着該派什麼人護送皇帝回去。
王公公他們出宮,隨行的本來就有禁宮的高手,相府裡的護衛也都是十分可靠,身手不弱的。
只是……
目光無意中掠過已從屋頂躍下的狄一和狄九身上,容謙到底還是放不下心。
皇帝還小,這半夜三更在街上行走,儀仗保衛再周到,也總會有可乘之機。萬一再來兩個這樣的頂尖高手,可怎麼得了。
這心意一動,便道:“微臣親自送皇上回去。”又轉首對傅漢卿一笑“我回來再和你慢慢聊。”
傅漢卿連連點頭:“你去吧,我沒什麼急事。”
容謙一笑,目光略動。一旁管家會意地湊近過來。
容謙低聲吩咐:“把那位同我說話的公子讓到我的臥房去,送上最好的酒菜點心,不用留人服侍了。”
管家聽得目瞪口呆,這年頭,哪有把客人往臥房裡讓的道理,堂堂的相府,有了客人上門,旁邊還沒有個招呼下人,這又象什麼樣子。
容謙卻似全然不覺旁人的震動,只漫然笑道:“至於他的兩位同伴,讓進主廳去,好酒好菜好招待,挑最伶俐的人作陪,叫上最好的歌女舞姬爲他們解悶。讓府裡最強的護衛小心在四下防備,卻不可得罪。”
管家不敢多言,只低頭應命罷了。
容謙徑自抱了燕凜,施施然而去。燕凜人在容謙懷裡,還回過頭來,狠狠地盯了明月下,那懶洋洋站都站得歪歪扭扭的傅漢卿一眼。
不知道這人和容相是什麼朋友,都怪他。要不是他跑出來,今晚上,容相還能多陪朕一會兒呢。
可惜啊,他的年紀實在是太小,就算身爲皇帝,也並沒有太多人在乎他的喜憎。
在容謙親自抱了小皇帝送走之後,滿府的下人都長出了一口氣,人人都覺得千斤重擔卸下肩,如今只要好好張羅照料這幾位不速之客便是了。
難得地是,狄九對於被人把他與傅漢卿分隔開來招待的行爲並沒有表示太多的不滿意,而狄一雖然認爲這大大影響了自己身爲影衛該盡的職責,不過在傅漢卿的一再堅持下,也只得暫時放棄跟在傅漢卿身旁了。
自管家帶着幾個伶俐僕人,把傅漢卿送進容謙的臥房,看着這位英俊的公子爺,大大方方一點也不見外地直接往宰相大人的牀上撲之後,相府就悄悄流傳起,相爺大人好男風,還有個老情人的傳言。
後來這話漸漸傳出相府,傳遍京城權貴之門,大多數人想到容謙一直不好女色,這麼大年紀,還不肯迎娶夫人,也多深以爲然,不免就有幾個憂國憂民的老好人,搖頭嘆息了。
好男風也就罷了,這娶妻生子卻是傳嗣大事,豈可爲男子之間的情愛而耽誤,容相何等人物,怎麼就被這小情小愛而誤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