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和梅聽雪回到梅花草堂, 大廳的門敞開,正中躺着一口棺材。梅大坐在大廳正中的太師椅上,桌上是一壺酒和幾個酒杯, 上等的青花瓷。梅大緩緩飲下一杯, 隨即鄭重地將另一杯酒均勻地灑在地上。梅聽雪和李尋歡走進大廳裡, 梅大連頭也未曾擡起, 冷冷道:“龍小云的人頭呢?”梅聽雪道:“我沒有殺他, 他只是一個小孩子。”梅大又道:“古人云:養不教,父之過。龍嘯雲和林詩音的人頭你總該帶來吧?”
梅聽雪在他的面前緩緩跪下,撲在他的膝蓋上, 哽咽道:“爹,女兒做不到。”梅大道:“爲何做不到?龍嘯雲和林詩音武功平平, 根本就不是你的對手。難道有人阻止你?”李尋歡終於說道:“梅大先生, 你不必爲難她了, 龍小云的過錯由我李尋歡一力承當。殺人償命,我李尋歡絕不會皺一皺眉頭。”梅大笑道:“好一個情深意重的李尋歡, 你莫要以爲我梅大會怕了你手中的飛刀。”李尋歡道:“梅大先生,李尋歡的命就在這裡,你隨時可以拿去。只盼你放過龍嘯雲一家,李尋歡絕不還手。”
梅大冷笑道:“丫頭,你聽見沒有?李尋歡寧願爲別人而死, 也不願意爲你而活。從今以後, 你就忘了這個人罷!這世上, 也再沒有小李飛刀。”梅聽雪拉着他的衣袖道:“爹, 你別這樣好不好?就算你殺了李尋歡, 二叔也不會活過來。”梅大突然揚手給了她一巴掌,怒吼道:“我殺他不是爲了讓你二叔活過來, 而是讓你二叔在地下安心,你明不明白?你若再敢說一句話,以後就不是我的女兒!”
梅聽雪呆住了,從小到大,梅大別說打她,就連一句重話也不曾說過。這次,她犯的錯實在是太大了。她知道自己該打,可是,她怎麼能讓他殺了李尋歡?她抱着梅大的腿,不停地喊着:“爹…爹…”梅大道:“丫頭,你起來站在一邊。我和李尋歡有話說。”梅聽雪起身站在梅大身後,她的右半邊臉已經腫了,滿臉都是淚痕。李尋歡看着她,眼眶已經溼潤了。梅聽雪微微偏了偏腦袋,迅速擦乾臉上的淚水,然後對他笑了笑。李尋歡的心狂跳着,如果可以,他真想抱抱她。他的確欠她太多,只是已經來不及還。
梅大指着對面的椅子,道:“請坐。”李尋歡坐下,道:“梅大先生是想請我喝酒嗎?”梅大道:“我敬佩你是一個大丈夫,所以就算要殺你,也會叫你愉快地死去。”李尋歡道:“多謝。可是,李尋歡已經喝了先生太多的好酒,這一次,我帶了一件薄禮,先生笑納之後,在下才敢喝先生的酒。”梅大道:“很好,我的酒並不便宜。”李尋歡從袖中拿出一個狹長的木匣,放在桌子上,道:“這幅《清明上河圖》勉強能抵幾罈好酒了。”梅大道:“一諾千金,你已不愧是君子。你放心,你死了以後,我每天都會派人給你送一壺好酒。”李尋歡微微一笑,道:“多謝。能在地下做個酒鬼也不錯。”
梅大將李尋歡面前的酒杯注滿,晶瑩剔透的液體,如果不是從梅大的手中倒出,誰也不會相信這酒中有毒。梅聽雪縱然知道酒中有毒,可是,除了等待,她什麼也不能做。她愛李尋歡,但是,卻決不能和梅大決裂。她知道,如果自己阻止李尋歡喝下這杯酒,梅大以後絕不會再認她。她也明白,李尋歡也絕不會希望她這樣做。李尋歡緩緩端起酒杯,看起來很平靜,彷彿他即將喝下去的只是一杯普通的酒。他已經將林詩音託付給了阿飛,他不必再擔心她的安全。
一個人的心若已了無牽掛,那麼死的時候就不會有任何恐懼。可是,爲什麼他有些遺憾,遺憾自己沒有早一點遇見她。其實,他早就遇到了她,只是,他一直在逃避。他擡頭看了一眼梅聽雪,彷彿在說:“你要堅強。”梅聽雪看着李尋歡,笑了笑,彷彿再告訴他:“你放心,我一直很堅強。”梅大心裡卻道:“丫頭,不用難過。等他一死,咱們也喝一杯,以後誰也不用再忍受相思的痛苦。”
李尋歡終於不再看她,他一手託着杯底,微微一擡,眼看毒酒即將入喉。這時,李尋歡突然感覺到一股異常深厚的內力向自己襲來,他從未見過誰有如此深厚的內力,這內力卻不似少林內功那樣正宗強勁,似乎亦正亦邪。他正要起身相迎,飛刀還未出手,手中酒杯已碎。李尋歡道:“來着何人?”只聽屋外有人笑道:“老大,你可真夠混賬的!”梅大臉色大變,道:“有本事的就出來,別做縮頭烏龜!”屋外人又道:“丫頭,師父來了,你也不出來相迎!真是越大越不懂規矩!”梅聽雪知道梅大在氣頭上,哪裡敢開口,只是低着頭。
不多時,門口突然多出一箇中年人。錦衣華服,相貌俊美,一雙桃花眼亦正亦邪,笑一笑便可勾走無數少女的芳心。李尋歡隱約猜出來人是誰,不過,他實在不敢相信,梅聽雪的師父居然是他!梅大冷冷道:“王憐花,老子見不得你這副風騷樣兒!”王憐花嘆了口氣,道:“你嫉妒我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你越生氣,證明我保養得越年輕!哈哈!”梅大不理他,對李尋歡道:“這酒你還得喝!”李尋歡還未說話,王憐花道:“這酒我來喝!”梅大道:“我的酒偏不給你喝!”王憐花身影一動,早已將酒壺搶在手中,笑眯眯道:“梅老大,我偏要喝你的酒,你能奈我何?”梅大自知不是他的對手,也只有乾生氣的份兒。
王憐花正要仰頭倒酒,這時,一隻美麗纖細的手將他的酒壺也奪了去,卻是一個溫柔嫵媚的少女。她看起來的確像個少女,可是,李尋歡只看一眼便知道她的年紀至少在三十歲左右,因爲一個十幾歲的少女絕沒有她那樣的風情。王憐花看着身邊的女人,眼睛裡立刻溢滿了柔情,他摟着她的腰,笑道:“你也要搶我的酒喝?”女人伸出手指,輕輕地戳了戳他的鼻子,笑罵道:“你以爲師兄的毒酒是可以隨便喝的嗎?你若是死了,我可不給你守寡!”王憐花笑道:“你這麼漂亮,我也捨不得你守寡啊!”
梅大終於忍不住跳起來,喊道:“你們兩個要打情罵俏,就滾得遠遠的!”王憐花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躲在女人身後,道:“老大好凶啊!”女人嗤笑道:“沒出息!”王憐花在女人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女人的臉立刻就紅了,也低聲罵了他一句。王憐花依舊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女人對梅聽雪招手道:“雪兒,過來讓姑姑瞧瞧你。”若是王憐花叫她,她是絕不敢過去的。可是,若是西門霜叫她,她就可以肆無忌憚地過去。她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梅大唯一害怕的人只有西門霜。
西門霜摸着梅聽雪紅腫的臉,皺眉道:“誰打了你?痛不痛?”梅聽雪道:“姑姑,我沒事。”西門霜看了梅大一眼,冷笑道:“師兄,好好的女孩兒,你怎麼捨得動手?”梅大道:“我的女兒,當然只有我打得。”他看了看梅聽雪,自然也有些後悔。西門霜冷笑了一聲,將梅聽雪上下打量了一番,對王憐花笑道:“憐花,你看看雪兒,是不是又變漂亮了?”王憐花道:“小臉倒是好看了,就是嘴巴還是不乖,見了師父也不會叫!”梅聽雪扁着嘴道:“師父!”王憐花這纔對西門霜笑道:“雪兒的確是個美人,一點兒都不亞於當年的你。”
西門霜笑道:“你少哄我。聽說現在的江湖第一美人是林仙兒,這女人心腸毒得很,我很想去會會她。”王憐花道:“咱們十年都不成在江湖上走動了,若不是爲了雪兒,咱們攙和這些俗事幹什麼?一個女人若是心腸歹毒,再美也不過如此,你何必會她?你定然勝過她千萬倍。”西門霜笑道:“那倒也是,這樣的女人總不會有好下場的。”梅聽雪對西門霜使了個眼色,西門霜會意,自然是要她維護她的心上人李尋歡。
西門霜與王憐花雖然一直隱居山中,不過小李飛刀名動天下,連他們也略有耳聞。西門霜只是粗略地看了李尋歡一眼,便知道此人絕不簡單。他不用說一句話,已經讓人無法忽略,他的眼睛宛如深秋的湖水,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他已經不再年輕,但是,他身上散發出一股成熟男子的魅力,讓任何女人都無法不動心。她暗笑道:“小妮子的眼光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