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滲進了軟帳之中,稀稀疏疏地打在了竹榻之上。傅淑儀已經早早兒地醒來了,身畔的人卻還熟睡着。
她試探着,輕輕地撫上了他的眉眼。她總以爲自己再見他的時候會萬般失態,甚至會歇斯底里,但是她竟然沒有。她只當做什麼也不曾發生過一樣,照舊把他當做自己的夫君,當做自己的天。她的心雖痛得幾乎無法呼吸,但是她明白,無論是傅家的榮寵還是她自己的命運,不過全維繫在這個人的一念之間罷了。所以,哪怕是他這樣苦苦算計自己,自己卻還是得淚中帶笑地與他纏綿、繾綣。
身邊的人動了動,她好似被燙着了一樣,忙縮回了自己的手。
他微微睜開雙眼,遇到了一對清涼的眸子,笑着說道,“淑儀竟已醒了嗎?”
傅淑儀坐起身望着這人,淡淡地說道,“昨兒個晚上不曾用膳,有些餓了,所以醒得早了。”
皇上也坐起了身,似平常夫妻一樣,用指尖輕點傅淑儀的鼻尖,“你呀!想吃什麼儘管吩咐御膳房做,明白沒?”
傅淑儀點點頭,心中卻又想起了藏紅花,不由得覺得一陣噁心,直想嘔吐。
傅淑儀服侍皇上更衣時,面上的表情一直恍恍惚惚的。皇上察覺出了異常,關切地問道,“淑儀這是怎麼了?好像有心事。”
傅淑儀勉強笑笑,依舊低着頭去打理皇上的腰帶。
皇上卻輕輕地托起了傅淑儀的下巴,盯着她的雙眼,問道,“莫非有什麼心事不能叫爲夫知道嗎?”
皇上特意在“爲夫”二字上加重了語氣,更加惹得傅淑儀幾乎落下淚了。她偏過頭,不敢再看一眼皇上。
皇上心中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卻並不發火,只默默地看着她。平心而論,傅容貞也算得是這世間的好女子,性情佳,容貌也是出類拔萃的。只可惜,她生在了傅家,所以只能淪爲他指間的一枚棋子。他對她雖百般疼愛,但是他卻不允許傅容貞有所出,否則若是有朝一日,傅家的勢力龐大到了無法剪除,那這個孩子便會毫無疑問地站到了自己的對立面。他是掌控一切的王者,決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皇上理了理朝服後,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傅淑儀卻笑靨如花地轉過頭來,裝作欣喜的口吻說道,“皇上可知昨兒晚上臣妾做了什麼夢?”
皇上本就不明瞭這傅淑儀緣何莫名其妙地鬧起了脾氣,這會兒見她好似恢復了,也不多計較,興致勃勃地問道,“哦,什麼好夢讓淑儀笑成這樣?”
傅淑儀的笑容更加燦爛了,“臣妾夢到臣妾給皇上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
皇上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地笑了,“哦,是嗎?”
傅淑儀點點頭,一雙眼睛雖笑意滿滿,但是卻極其冷靜地打量着眼前這個人,想看出些許異常來,或者說,想找出些許的悔恨,好在自己心裡爲他開脫。可惜,這個人卻毫無破綻,甚至還喜笑顏開地和她談論起了孩子的長相。
皇上邊用着早膳,邊笑盈盈地與傅淑儀說着夢裡的孩子。
“他是長得像你,還是像朕?”皇上接過了傅淑儀遞過來的羹湯。
傅淑儀搖搖頭,“看得不仔細,記不得了。”
皇上笑笑,“一定是像你多一些,將來長成玉樹臨風的模樣,定能迷倒不少小姑娘。”
傅淑儀聞言,莞爾輕笑,也不再多言語。
皇上只匆匆地喝了一些羹湯便去趕早朝了。臨行前,他囑咐晴雪道,“今兒個可得看好了淑儀,務必讓她多吃一些,否則這般消瘦可如何是好。”
晴雪唯唯諾諾地點點頭。
傅淑儀則把皇上一路送出了寢宮,皇上也顧不得周圍的宮女和太監,大庭廣衆之下便和傅淑儀咬耳朵道,“你這麼瘦,不吃胖一些怎能給朕生出個大胖小子來呢?”
傅淑儀的面上飛過一片紅霞。
皇上爽朗地大笑着離開了。
晴雪跟在傅淑儀的身後回了宮殿,但是對着一桌子琳琅滿目的早膳卻遲疑了,不知自己是否該勸小姐用一些早膳。
傅淑儀呆呆地坐在桌子邊,也盯着這一桌子的早膳出神。
另一位宮女看不下去了,上前來盛了一碗羹湯遞到了傅淑儀的跟前,勸慰道,“淑儀,好歹吃一些吧。昨兒個晚上又不曾用膳,小心身子啊。”
傅淑儀擡頭惡狠狠地盯牢了她,只覺得這人面目猙獰,只怕不是皇上便是太后安插在她身邊的眼線吧?
這人被盯得毛骨悚然,也不知自己究竟哪裡出了差錯,忙不迭地低着頭退下了。
傅淑儀拿着勺子攪了攪眼前的這碗羹湯,突然笑了。可這笑聲卻詭異得很,十分淒厲,直讓身邊圍着的一圈兒宮女全都被嚇得魂不附體。
晴雪再也看不下去了,搶過傅淑儀手中的碗,“小姐,不想吃咱就別吃了。”
傅淑儀卻按住了她的手。不,既然他希望她吃下這些東西,那便如他的願吧。傅淑儀的手禁不住地哆嗦着,但她還是將勺子遞到了嘴邊。確是人間美味,只可惜……只可惜……
再來一勺子的時候,傅淑儀終於忍不住心中的噁心了,竟乾嘔了起來。
晴雪焦急地拍了拍傅淑儀的後背,淚水漣漣。她哪裡會想到小姐進宮之後竟是過上了這樣的日子。她生怕自己的淚水鉤得小姐更加傷心,忙用袖子掖了掖眼角。
傅淑儀略吃了些便再也吃不下了,望着晴雪說道,“陪我出去走走。”
晴雪點點頭。
兩人沿着宮中的石子路漫無目的地走着。一陣嬌笑聲卻突然傳入了耳中,兩人循着聲音望去,正是已有身孕的蕙貴人。
晴雪擔心小姐會觸景生情,忙說,“小姐,咱回吧。”
傅淑儀搖搖頭,朝着蕙貴人的方向走去。
蕙貴人的位份比傅淑儀低了許多,見着了傅淑儀該行大禮纔是。可這蕙貴人卻驕矜了起來,只福了福,攏了攏自己的髮髻說道,“姐姐,我是有身子的人了,只覺得渾身不得勁兒,便不給姐姐行大禮了。想來姐姐是個明事理的人,也不會與我計較的是不是?”
晴雪一聽這話,登時怒了,正要與蕙貴人理論的時候,卻被傅淑儀攔住了,“不妨事的,妹妹有了身孕,理當要金貴一些。”
晴雪疑惑不解地看着自家的小姐。她也是個頂驕傲的人,今兒個怎的能讓這麼個人騎在自己的頭上作威作福呢?
傅淑儀盯着蕙貴人的肚子出神,笑着問道,“可能讓我摸一摸?”
蕙貴人一愣,有些不情願地點點頭。
傅淑儀卻只當自己看不見她的臉色,輕輕地撫摸着蕙貴人的肚子。如今這肚子並未顯出來,但傅淑儀卻摸得格外小心翼翼。
蕙貴人一見她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歆羨之情,又忍不住了,竟出言譏諷道,“我沒有姐姐好命,能得皇上的盛寵。但是老天爺卻可憐我,給了我這麼個孩子。姐姐你就……”蕙貴人說到此處頓了一下,爾後掩齒輕笑道,“皇上那般疼愛姐姐,想來也不需像我一樣,苦命兮兮地指望着這個孩子。”
傅淑儀的手猛地收了回來。她站起身,朝着蕙貴人輕輕點了點頭便領着晴雪離開了。
晴雪一臉的忿忿不平之色,但一見到小姐蒼白的臉色,卻又識相地閉緊了嘴巴。
可身後蕙貴人的大笑聲卻傳來了,“皇上這般寵愛又能怎樣,生不出孩子來在這宮裡也是枉然。”
晴雪轉過頭,惡狠狠地瞪了蕙貴人一眼。
傅淑儀卻並不十分生氣,她呢喃着,“她說的也並不錯。”
晴雪氣不過,“小姐,你幾時受過這樣的委屈?不如告訴老爺吧,讓老爺幫着想想法子。”
傅淑儀猛地搖搖頭。她深知皇上疑心之重,父親與傅容每日應付他只怕已經是竭心盡力了,怎能再給他們添上一樁煩心事?
太和殿的早朝散了,皇上獨獨留下了傅德昱。
傅德昱心中不禁七上八下,摸不準皇上今日扣下他所爲何事。傅容抗旨不遵,擅自前去救人這事兒過去有些日子了,皇上一直未曾向他發難,本以爲這事兒總算是過去了,難道竟還是未曾結束?
傅德昱跟在皇上的身後默默走了一段路,皇上始終一言不發,更令他心中猜疑不斷。
皇上也不多說什麼,領着傅德昱一路朝着宮中的馬場去了。
皇上命馬倌牽來了一匹汗血寶馬,笑嘻嘻地對着傅德昱說道,“這是朕命人辛苦馴化的一匹汗血寶馬,傅尚書爲大慶朝的天下征戰南北,這匹寶馬理應贈給傅尚書纔是。”
傅德昱一時猜不透皇上緣何無緣無故賞了自己一匹汗血寶馬,但依舊拜謝道,“臣叩謝皇上隆恩。”
皇上點點頭,又指着遠處正在馴馬的馬倌說道,“尚書看,那幾匹馬健碩剽悍,若能馴化得了,日後定是良駒。”
傅尚書不做聲。
皇上頓了頓則繼續說道,“若不能馴化……那麼便是廢物,儘可以斬了丟掉。”
傅尚書心頭猛地一顫。
皇上卻突然大笑起來,“不過,無論是尚書大人,還是小傅將軍,都是我大慶朝的千里馬啊!都是朕的良駒……哈哈哈……”
傅德昱的額頭上冷汗涔涔,這皇帝雖年輕,但是敲打大臣的手段和心計卻是已經無人能敵了。看來,傅容的任意妄爲還是在皇上的心裡梗上了一根刺,讓皇上不得不借題發揮,好好兒地鞭撻鞭撻自己一番。
傅德昱也不擦拭額頭的汗,只躬身說道,“臣與犬子定當爲捍衛皇上的江山效犬馬之勞。”
皇上點點頭,話鋒一轉說道,“淑儀近日身子不適,朕琢磨着讓傅夫人進宮看一看她罷。她們母女想必也有些日子未曾見過了。”
傅德昱點點頭,“臣叩謝皇上聖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