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中闃寂無聲,宛央輕手輕腳地從榻上起了身,披上一件外套,立在長廊之下,遙望着天空中的那一輪明月。
立通宵,唯望君安。
宛央的胸口堵得慌,只願這輪明月能將自己的心意捎給蕭墨遲,這樣她也才能好受一些。
夏夜的風有一絲溫熱,但拂在宛央的身上,還是讓她覺出了透骨的涼意。她縮了縮身子,折回寢殿。雕花的窗櫺把月光篩成了一幅靈動的古畫,她看得有些醉了。此情此景,若是能讓蕭墨遲那個呆子也看上一眼該有多好。可是,那個呆子現如今卻……
宛央重新回到榻上,藉着一角清冷的月華又把蕭墨遲的信箋拿出來唸了許多遍。她突然想再見他一面,想確定他還平平安安地活着。月光襯得她的眼神格外堅毅。她估算了一下時辰,皇宮就快開城門了,採辦司的小太監會成羣結隊地出宮去,只有這個時候,她纔可以渾水摸魚地偷偷溜出去宮去。
宛央不再遲疑,匆匆地換上了一套小太監的衣裳,收拾好了細軟便往宮門處匆匆趕去。一路上,她把帽子壓得格外低,生怕被人察覺出來什麼。
她的一顆心懸得老高老高的。上一回在御水邊被皇兄撞見了蕭墨遲的信箋後,皇兄已大爲惱怒;這一回自己若再偷偷溜出宮去,只怕皇兄也會一氣之下責罰自己。可她現在已經顧不上這些了,她只想見到蕭墨遲,只想知道他還平平安安。至於皇兄與母后,現在她不敢去想,也不想想。
宛央焦急地等在拐角處。不遠處,採辦司的小太監們已經走了過來。宛央深呼吸一口氣,待他們走過去之後,悄無聲息地綴在了隊伍的末端。她也學着小太監們的樣子,低着頭,雙手搭在衣前襟上,邁着小碎步。
宮門已隱隱可見了。宛央的呼吸聲越發粗重了。
守城的士兵檢驗過了領頭太監的出宮令牌後,揮揮手放了行。宛央的頭幾乎埋到了胸口,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會有人留意到自己。
宛央的半隻腳已經踏出了宮門,一直懸着的一顆心正稍稍鬆動了一些,突然一名士兵攔住了宛央的去路,狐疑地問道,“今兒個這怎麼多了一個人?”
宛央不做聲,漲得面紅耳赤,頭依舊低着。
士兵正欲好好盤查一番時,領頭的太監卻走了過來,朝着那名士兵躬身拜了拜,尖着嗓子說道,“軍爺,這人前幾日纔來,今兒個跟出去長長見識。”
士兵一聽這話,也不好再多刁難宛央,眼光在宛央的身上打了一個圈,便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宛央忐忑不安地出了宮門,心裡琢磨不透這個領頭的太監打的是什麼主意。
一出宮門,領頭太監給各個小太監分派完了任務後便一直不懷好意地打量着宛央。宛央只覺得如芒在背,不自覺地又壓低了自己的帽子。
“你是哪個宮的宮女兒啊?”領頭太監慢條斯理地問道。
宛央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太監的眼光好生毒辣,竟一眼便瞧出了自己是女兒身。可是這人剛剛卻並不捅破,而是幫着自己從守城士兵的跟前瞞天過海。宛央本就聰慧,心下會意,忙從袖中掏出了幾錠碎銀子,不露痕跡地塞到了領頭太監的手中,“公公,還請通融一二。”
那領頭太監一見有銀子可收,自然好說話,也不再理會宛央,只揮揮手便放行了。
宛央提着心,吊着膽,行色匆匆地離開了。收拾行李的時候她便打算好了,她並不會騎馬,所以一離開皇宮後便直奔驛站而去,僱上一輛馬車往堯曲城而去。她既想再見蕭墨遲一面,自行潛入人生地不熟的關外是絕無可能的,所以她只得去求助堯曲城中的傅容,望他能幫着自己從沙盜的手上救回蕭墨遲。
宛央順利地到了驛站,可那管事兒的一聽說要去堯曲城便犯了難。畢竟那可是邊關,路途遙遠且艱辛。
宛央從錦囊裡取出幾枚金葉子擱在了管事兒的手上。那管事兒的一見,笑得露出了兩排牙齒,也不再多問,只把金葉子全都攏進了袖子裡,顛兒顛兒地去給宛央安排馬車和車伕。
不一會兒的功夫,管事兒的便回來,對着金主兒笑嘻嘻地問道,“馬車已經備下了,客官幾時出發?”
宛央故意粗着嗓音說道,“現在便走。”她生怕東窗事發後自己再也沒法子脫身離開京城了。雖說不告而別有些對不住錦繡,但是她別無他法。
管事兒的點點頭自去安排。而宛央則一直在心裡默默地計算着路程,好容易出了京城後,她才稍稍寬心,掀開簾子往外瞅了瞅。這一瞅不打緊,宛央卻恰巧見到了那一株老樹,不禁又焦急起來,也不知那個呆子如今可好。
宛央嘆口氣,揚聲吩咐道,“麻煩再快一些,我趕時間。”
“好嘞!”馬車伕應聲高高地揚起馬鞭,直奔堯曲城而去。
宛央這一路馬不停蹄,好容易堯曲城近在眼前了,馬車伕卻不願再前行半步了。
宛央心中焦急,央求道,“大爺,我再給您加點酬勞,您就行行好,將我送到堯曲城去吧。”
馬車伕卻是說什麼也不願意了。一路上偶爾遇見的行人都說堯曲城外不遠正鬧着沙盜,這萬一腦袋掉了,銀子再多又有何用?
宛央不由分說地將碎銀子塞到馬車伕手中,“大爺,您行行好。”
馬車伕推回了宛央遞來的碎銀子,只說道,“這沙盜生性殘忍,我可還想過幾天安生日子呢,就不陪着你了。”
宛央六神無主,許久才問道,“那可還有旁的路可繞去堯曲城?”
馬車伕搖搖手,“再沒有了,只有這一條而已。”
宛央這下真是沒轍了,呆呆地立在原地,眼淚幾乎就要奪眶而出。
馬車伕卻不爲所動,只給宛央留下了一匹馬便趕着車離開了。
宛央咬咬牙,雙臂環住了馬脖子,一隻腳踩上馬鐙,準備騎上馬去。可惜這馬卻不懂憐香惜玉,焦躁不安地晃了晃身子,把宛央甩了出去。宛央被摔得渾身痠痛,還啃上了一口泥巴。她好容易坐起身來,把嘴裡的泥土盡數吐乾淨後,又重新抱住了馬脖子,準備再試上一試。這馬也當真是不解風情,竟發飆似的小跑起來,宛央嚇得面色蒼白,牢牢地抱住了馬脖子不敢鬆手。可是宛央畢竟從小嬌生慣養,這手上並沒多少力氣,只堅持了一會兒便撐不住了。這馬卻絲毫沒有要停住的意思,終於又將宛央狠狠地摔了出去。
宛央疼得呲牙咧嘴,坐起身後忙去查看自己的胳膊,已經紅腫了好大一塊。她輕輕地揉着,小心地吹着氣,淚花直在眼眶裡打着轉。她再一擡頭,那馬卻已經跑得沒了蹤影。宛央無奈,咬咬牙,只得自己步行趕往堯曲城。她生怕自己在路上多耽誤一日,便少了一分重新見到蕭墨遲的可能性,於是日夜兼程地趕路,實在累着了才停下來稍稍歇上一會兒。
這一路上,宛央憂心忡忡,心急如焚,總是忍不住要胡思亂想。她一會兒覺得也許此刻傅容已經帶着士兵從沙盜的手中救回了蕭墨遲,一會兒卻覺得或許她這一生都再難見到蕭墨遲,一會兒一轉念卻又隱隱覺得這堯曲城外鬧的沙盜或許便是困住蕭墨遲的那一幫子沙盜……
這些在七雜八的念頭使得她的腦袋幾乎就要炸開了。這關外的太陽再一曬,更令她頭痛欲裂。她拭了拭額角的汗水,仰起頭望了望天空中那明晃晃得幾乎不真實的太陽。突然,那太陽晃了晃,宛央只覺得眼前發花,雙腿一軟,她便失去了知覺。
待她重新醒來的時候,她正躺在一輛前行的馬車中,身邊跪着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
宛央勉強支撐着身子坐起來,虛弱地說道,“多謝姑娘搭救之恩。”
小姑娘笑嘻嘻地望着她,把水囊遞到她的手上,雙手託着腮說道,“你是熱得過頭了,身子又虛,這才暈了過去。多喝些水,休息休息便好了。”
宛央點點頭,爾後又問道,“這輛馬車是往哪裡去的?”
小姑娘依舊託着腮,“這條路只通往堯曲城,自然是去堯曲城的。”
宛央不再作聲。
小姑娘卻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認得你,你是顧姑娘。”
宛央聞言很是驚詫,盯着這個小姑娘看了許久,卻沒有半分的熟悉之感,半信半疑地問道,“你怎會認識我?”
小姑娘說道,“我是阿蘅。你是蕭墨遲哥哥喜歡的顧姑娘。我在京城外見過你一回。”
宛央這纔對這個小姑娘生出了些許印象,但一聽她提起蕭墨遲,淚水便簌簌地落下了。
阿蘅着慌,“你怎麼了?”
宛央淚如雨下,“蕭墨遲他……他現在生死未卜,我……”
馬車忽然停下了。一名男子掀開馬車簾,盯緊了宛央,一字一頓地問道,“你說蕭墨遲怎麼了?”
宛央被驚着了,囁嚅了半晌也不敢說什麼。
那人也顧不上禮數,探身進了馬車,雙手緊緊地鉗住了宛央,“蕭墨遲究竟怎麼了?”
宛央一陣吃痛,呼吸也急促了起來,“蕭墨遲他……他……”
“他究竟怎麼了?”這人一頭白髮,雙眼凌厲似禿鷲,讓宛央不寒而慄。
宛央吞吞吐吐地說道,“他被北疆的沙盜擄去了,不知去向,也不知道是不是還……”
那人聞言嚯地一下鬆開了宛央,一出馬車便調轉了車頭,急急地驅車,不知要趕去何方。
阿蘅面露憂色,“顧姑娘,蕭墨遲哥哥會沒事吧?”
宛央心有餘悸地撫了撫自己的胳膊,坐在一路顛簸的馬車裡,心也七上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