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腦袋裡的一根弦繃得緊緊的,眼下正是關鍵時期,他哪裡能有一絲一毫的懈怠呢?他掛心着京城可能守得住,但也只能安下心來守衛皇宮。屋子裡他只覺得呆得煩悶,索性起身出去走走。
傅容心中煩亂,腳下便走得沒了數,待他回過神的時候,他竟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御花園中。他一擡頭,竟不期然間瞧見了宛央。他腦海裡頓時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倒是映秋主動上前來打招呼,“傅統領,許久不見了。”
傅容被公主口中這樣生疏的稱呼鉤回了神,他不着痕跡地後退一步,“微臣參見公主,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映秋點點頭,但是未免露餡,她仍是不願與傅容多交談,朝着傅容笑笑便準備離開。
傅容卻突然喊住了她,“公主……”
映秋轉過身定定地看着傅容。
傅容一時間又不知道自己想說些什麼了,但是他卻又不好明說浮屠宮已經率人攻打京城了,於是說道,“保重。”
映秋愣住了,微微一笑,“傅統領也保重。”說完便離開了。
傅容呆呆地看着公主遠去了,心裡卻愁緒萬端。
傅淑儀才送走了端木侍郎,不想竟遇到了傅容。她順着傅容的目光望了過去,敏銳地捉到了公主的背影,她輕笑道,“傻弟弟,既然捨不得,當初何苦休妻?”
傅容被嚇了一跳,回過頭行禮,“參見傅淑儀。”
傅淑儀上前輕輕地拍了拍他的額頭,“又沒有外人,行禮做什麼?”傅淑儀此行只帶了晴雪,她也是打傅府出來的,是自己人。
傅容乾巴巴地一笑。
傅淑儀則問道,“京城可守得住?”
傅容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的?”端木恩給他傳口信的時候曾強調說尚書大人不希望此事在宮中傳揚,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驚慌。
傅淑儀只笑,“我也算是將門之後,這事哪裡會不知道?”
傅容也沒有深究,匆匆地向長姐辭行。他公務在身,閒逛到御花園來已是溜號了。
傅淑儀卻喊住了他,“你可覺得公主怪怪的?”
傅容用詢問的眼神看着傅淑儀,傅淑儀並不隱瞞自己的想法,“總覺得宛央和你出去了一趟再回來整個人都變了。”
傅容這時不由得想起了兩人駕車出遊的日子,他看着宛央的笑容一日明媚過一日,自己的心裡也是越發敞亮了。可眼前這個宛央卻只讓傅容覺得陌生無比。以往的宛央對他雖也抗拒,但是兒時的情分畢竟抹不去,於是宛央的話裡話外也總有種淡淡的依賴,甚至於蕭墨遲負她後她滿心的痛苦,她也願意對自己傾訴。可現在她對自己卻只有生疏的尊敬,這讓傅容幾乎以爲兩人同遊的日子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傅容嘆口氣,不願明說,“公主的事我豈有資格妄議?我與她……”說完,傅容便先行離開了,他與公主的緣分終究還是太輕淺。
傅淑儀卻是一門心思想弄清楚宛央究竟是怎麼了,要不然這樣一個可疑的人留在身邊,她如何能放心實施自己與端木侍郎商量好的計劃呢?
傅淑儀打定主意,於是帶着晴雪去了未央宮。映秋正呆坐着,傅淑儀走了進來,朗聲說道,“許久不曾見妹妹練過字了。”
映秋微微一笑,回道,“累了。”
傅淑儀卻又說道,“其實傅容也很喜歡練字,你們倆也真是……”
映秋不以爲意,這並不是傅淑儀頭一次在自己的跟前說起她很爲自己與傅容感到遺憾。
傅淑儀頓了頓又說道,“妹妹一向喜歡瘦金體和簪花小楷,卻不知道你見沒見過傅容的瘦金體,只怕與妹妹的不相上下。”
映秋愣了神,結結巴巴地回道,“傅統領的瘦金體的確很有味道。”
傅淑儀的眼神頓時就冷了。瘦金體乃是宋徽宗趙佶所創,傅德昱家教甚嚴,一向不准許傅容與她練習這亡國之君創下的字體,所以,傅容雖也喜歡練字,但是卻從沒練過瘦金體。宛央自幼便認識了傅容,爾後也有過短暫的夫妻生活,她不可能不知道傅容的這一習慣。那眼前的這個宛央究竟是誰?
傅淑儀突然又笑了,“妹妹,春光正濃,不妨我們出去走走。”
映秋也不拒絕,“也好。”她見傅淑儀只帶了晴雪一人,自己便也只帶了一名侍婢。
傅淑儀親密地挽着映秋的手臂,把晴雪二人甩在身後遠遠的。
傅淑儀面上仍是一副親暱的神態,話語卻很冷,“你究竟存的什麼心?”
映秋被嚇了一跳,“傅淑儀這話什麼意思?”
傅淑儀淡笑,“剛剛送去杖刑司的人並沒有死,她都告訴我了。我只想問你一句,你混進宮中究竟所爲何事。”才送進杖刑司的婢女自然已經死了,傅淑儀不過是覺得宛央命人杖斃這人有些詭異,這纔想出了這番話來誆她罷了。
映秋頓時不說話了,語調冷得就像是秋陰山上的白雪一樣,“你想怎樣?”
傅淑儀反問道,“你想怎樣?”這人果真有問題。
映秋不知怎的,想起了匆匆去見傅淑儀的外臣,誤以爲這兩人有私情,忽然笑了,說道,“我並不會妨礙你。你且放心。”
傅淑儀也笑,她知道眼前這人會錯了意,但是也無心說破,“誰知道呢?”她頓了頓才問道,“宛央在哪兒?”
映秋聳聳肩,“不知道。”
傅淑儀嘆口氣,“幫我一個忙,否則,我便會將你的秘密說出去。”
映秋也不看她一眼,“誰信你?”
傅淑儀笑得風情萬種,“有傅尚書在,誰敢不信?”
映秋自然不願在這個節骨眼上鬧出事端來,於是一口應下,但是聽完傅淑儀所說的後,還是忍不住張大了嘴巴,可她也就只驚訝了一會兒便回覆了平靜。這宮中,與當日蕭淑妃還在的時節並沒有什麼不一樣,終究還是你猜忌我,我記恨你。只是傅淑儀不知道的是,她一心想奪走小皇子顧琮,可她的夫君英宗卻早被遲健惦記在了心裡,不日便要被拉下皇位了,所以她這般辛苦籌謀到最後興許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才過晌午,宛央早早兒地就等在了永和宮。傅淑儀既想不動聲色地除去蕙貴人,就必須得藉助太后的力量,而自己則剛好是那個可以不露痕跡請太后出山的人。
太后見宛央等在宮中,笑嘻嘻地說道,“今兒個怎麼有空來瞧瞧我這個老太婆?”
映秋說道,“春光正好,兒臣陪母后出去走走。”
太后想也沒想便答應了。
而那廂,傅淑儀正拿着端木恩帶進宮中的聖諭去見蕙貴人。她一進宮門就高聲說道,“恭喜妹妹,賀喜妹妹。”
蕙貴人酸溜溜地答道,“我哪來的喜事要姐姐恭賀?”
傅淑儀揚了揚手上的聖諭,“皇上傳信兒回來了,說班師回朝後就要晉升妹妹你了。”
蕙貴人深信不疑,雙眼放光,“真的假的?”她並不識字,所以沒辦法自己念那聖諭,只能聽信傅淑儀所說的話。
傅淑儀點點頭,“我還能騙你不成?”
蕙貴人這時卻顯得遲疑了,“皇上御駕親征怎麼會想起要晉升我呢?”
傅淑儀轉過身捏了捏顧琮的小臉蛋,“還不是想小皇子了,皇上也不過是個普通父親而已。”
蕙貴人面露喜色,但追依舊問道,“那聖諭怎麼會到了姐姐你的手上?”
傅淑儀理所當然地說道,“聖諭和軍中文書一起傳回了京城,父親大人命人給我送進宮來的,更何況,皇上離開前把這後宮裡的大小事宜交託給我,自然這聖諭要先給我過目。”
蕙貴人這才完全相信了,欣喜若狂。
傅淑儀卻叮囑道,“皇上囑咐了不要聲張此事。一切待他回朝後再說。”
蕙貴人哪有不依的,自然拼命點頭。
傅淑儀轉而又說道,“早前皇上還在宮裡的時候我就和皇上說過了,妹妹現如今有了小皇子,今時不同往日,該給妹妹換個住處纔是。”
蕙貴人這會子只覺得傅淑儀很是順眼,“多謝姐姐記掛妹妹。”
傅淑儀則繼續說道,“皇上也準了,說是要將椒房殿撥給妹妹。”
蕙貴人也不是傻子,一聽到椒房殿就面露遲疑的神色,那說來說去可都是宮中的禁地。
傅淑儀卻勸道,“皇上的意思是妹妹有了小皇子,搬進去也算是沖喜,再說椒房殿修得多漂亮,常年荒着怪可惜的。”
蕙貴人哪經得住傅淑儀這三言兩語,於是竟認同地點點頭。
傅淑儀這時牽起了蕙貴人的手說道,“走,咱們去織造局看看,等皇上回了京,妹妹可就是蕙嬪了,先去看看織造局近日可有漂亮的布料,讓她們給妹妹留着縫製冊封禮服。”
蕙貴人哪有不依的道理,於是兩人興高采烈地去了織造局。
織造局的管事嬤嬤陪着兩位主子轉了一圈兒,傅淑儀提議道,“嬤嬤,可有嬪的冊封禮服,找出來讓蕙貴人試試身段。”
管事嬤嬤一聽,忙朝着蕙貴人說道,“恭喜貴人,賀喜貴人。”
蕙貴人笑得樂開了花。
管事嬤嬤將局裡的成衣取了出來一一地擺在了蕙貴人的眼前,任她挑選。蕙貴人一眼便瞧中了一件湖藍色的禮服。寬大的袖口與前襟綴滿了五顏六色的蝴蝶,一甩袖子,這些蝴蝶好像要翩翩起舞一樣,美得不似這凡間所有。
蕙貴人自去換衣裳,傅淑儀則衝着管事嬤嬤眨了眨眼,倆人心照不宣地笑笑。
沒一會兒的功夫,蕙貴人出來了,傅淑儀極力誇讚道,“妹妹可真是美若天仙,這件衣裳就好像是專程爲妹妹縫製的一樣,可惜皇上卻不能看見。”
蕙貴人轉了個圈,水袖飄搖,“當真?”
傅淑儀點點頭,“我幾時騙過妹妹你?”
蕙貴人笑得合不攏嘴,朝着嬤嬤笑道,“嬤嬤,這件禮服便給我了可好?”
嬤嬤面露遲疑之色。
蕙貴人上前,撒着嬌,“嬤嬤……”
管事嬤嬤擺擺手,“既然這件禮服貴人這麼喜歡,那便給貴人你了。”
蕙貴人面露喜色。得意忘形的她也顧不上自己此時只是個貴人,卻穿着冊封禮服舍不得脫下了。倒是傅淑儀提醒道,“妹妹,你如今這麼穿可是僭越了。”
蕙貴人笑道,面露嬌喜神色,“還不都是早晚的事嘛!”
傅淑儀默不作聲。
蕙貴人轉而說道,“我們就從椒房殿那兒回去,那裡常年沒有人煙,正好也可以看看椒房殿缺些什麼,煩勞姐姐費心給我添置添置。”
蕙貴人的一席話正中傅淑儀下懷,於是兩人便往椒房殿去了。